她有些惊讶,那时,许处长也就四十多岁。
还有一次是他真喝醉了,夜里站在她楼下,给她打电话。她下来,看着黑暗中的他。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可能因为冷,他双臂紧紧抱在一起。他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女人,我就这样把你丢了。
她告诉他以后别喝酒了。转身上楼的路上,她没有啜泣,没有呜咽,但泪水像开闸的洪流,一直流,流不尽。
最后一次是去年,她和新认识的教授正和孩子家教谈话,他来了电话,问她干什么呢?教授看着她的表情,她只好说:“和我爱人在吃饭。”他沉默了一会,就把电话挂了。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还是当年年轻的时候,他们一起高高兴兴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钥匙断了,他们再也打不开那扇回家的门。
那天在路上,她给杨凌打电话,说中午周川请客,大家一起聚聚,杨凌说:“没请我,我去合适吗?”
林小麦笑了,说:“只要有我,怎么都合适。”
杨凌哈哈大笑,说:“做女人能做得这么牛,真羡慕你。”
她愣怔了一下,她值得羡慕吗?一个失去了从容生活的女人,一个离婚的女人,一个不愿意在肮脏的婚姻里苟且的女人,一个至今住在筒子楼里的女人。也许吧,她还有点别的,杨凌没有的,或者说,杨凌那一套又一套楼房不可替代的,比如,敢于选择生活的勇气。林小麦权衡着。管她呢,过去永不能再,她不能改变过去,也不想为过去而影响现在。那和吕家安吃一顿饭又算什么呀。
她说:“吃完饭你陪我去买一个水杯。”
杨凌说:“你还用买水杯,多栽面啊,我送你一个。”
她说:“那我得喜欢才行。”
杨凌说:“不花钱还这么挑剔。”
是啊,能不挑剔吗?不挑剔她不会这样选择生活。
那天中午,她如约而至,扬帆酒店灯火辉煌,她一眼就看到了吕家安。吕家安老了,他们目光相撞的瞬间就成了同谋,阅历犹如寒衣,能遮蔽所有的羞耻和伤痕,杯筹交错之间,任何情意都不敌尴尬一笑的扫射。
杨凌真给她带了一个蓝色奴比易握水杯,和当年林东从上海给她买的那个外形差不多,比那个水杯更精致,浅咖色,和她的年龄身份也匹配,她真的一见钟情。为这个水杯敬了杨凌一大杯白酒。
她坐在周川身边,六个人喝了将近三瓶御河春。周川说:“这事我不知道是告诉你好还是不告诉你好?”
她看出周川喝多了,眼睛已经睁不开。她也觉得周围人说话的声音若隐若现,她扶住他肩膀,说:“有什么呀?还吞吞吐吐地。”
周川翻了一下眼皮,趴在桌上,说:“其实跟你也没关系了。”
她给他倒上酒,给自己也满上,说:“真娘们。”
周川说:“那我就说了呀,我看见林东了。”
她一下子僵住了。
周川说他和曹文河去过林东现在的住处,就他妈妈留下的平房,他天天上网,一边上网一边抽烟,用一个破洗脸盆当烟灰缸,满满一盆烟头,大家都劝他别抽这么多。
她拿错了杯子,她把酒都倒进了杨凌给她的水杯里,她不顾他们的劝阻一饮而尽。然后,她对杨凌说:“给我包。”
杨凌说:“要包干什么?”
她要包干什么?包里有手机啊,她要拿手机,她要给林东打电话,她要告诉林东她恨他,这么多年她还是恨他,“可是,我恨你,但我不想让你作死。”
她要告诉林东,人到中年,她知道他们都错了,错得不值一提。她要告诉林东,时至今日她才理解,他们都是轻狂无知的孩子,而生活本就是一块石头,长不出谅解的种子,他们都没有退路。她想对林东说: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起码,曾经,你不是坏人。
那天,杨凌没有给她手机,她和林东之间的线路,早就断了。
1996年11月14日,距离今天已经很多年。当年那个水杯,再也找不到了。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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