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芽的春天,
我想绣一身衣送怜,
上面要挑红豆,
还要挑比翼的双鸳——
但是绣成功衣裳,
已经过去了春光。
在浓绿的夏天,
我想折一枝荷赠怜,
因为我们的情
同藕丝一样的缠绵——
谁知道莲子的心
尝到了这般苦辛?
在结实的秋天,
我想拿下月来给怜,
代替她的圆镜
映照她如月的容颜——
可惜月又有时亏,
不能常傍着绣帏。
如今到了冬天,
我一物还不曾献怜,
只余老了的心,
像残烬明暗在灰间,
被一阵冰冷的风
扑灭得无影无踪!
眼珠
蝶翼上何以有双瞳?
雀尾上何以生眼睛?
谁知道?
谁知道
她的眼珠呀
何以像明月在潭心?
小聚
描花的宫绢渗下灯光:
柔软灯光,
掩映纱窗,
我们围在红炭盆旁,
看炉香
游丝般的徐徐袅上
架,须是梅朵娇黄。
宾客无人不夸奖厨娘:
妖艳厨娘,
糕饼当行,
嗅呀,它像樱口微张,
息芬芳,
那柔软又唇儿一样,
人怎不争着先尝?
扪心
唯有夜半,
人间世皆已入睡的时光,
我才能与心相对,
把人人我我细数端详。
白昼为虚伪所主管,
那时,心睡了,
在世间我只是一个聋盲;
那时,我走的道路
都任随着环境主张。
人声扰攘,
不如这一两声狗叫汪汪——
至少它不会可亲反杀,
想诅咒时却满口褒扬!
最可悲的是
众生已把虚伪遗忘;
他们忘了台下有人牵线,
自家是傀儡登场,
笑,啼都是环境在撮弄,
并非发自他的胸膛。
这一番体悟
我自家不要也遗忘……
听,那邻人在呓语;
他又何尝不曾梦到?
只是醒来时便抛去一旁!
动与静
在海滩上,你嘴亲了嘴以后,
便返身踏上船去开始浪游;
你说,要心靠牢了跳荡的心,
还有二十五年我须当等候。
热带的繁华与寒带的幽谧,
无穷的嬗递着,虽是慰枯寂——
你所要寻求的并不是这些;
抓到了爱,你的浪游才完毕。
在回忆中我销磨我的岁月;
火烧着你的形影,多么热烈!
不必寻求,你便是我的爱神;
供奉,祈祷他,便是我的事业。
雨
唯有从内地来的到如今
才看见“虹”
正式的在落雨。
为了买皮鞋油的缘故,我
走过去了四川路桥。
车辆
形成的墙边,有竹篱围着
一片空地;公司竖了木牌,
指明新屋所移去的地点。
没有尾声的喇叭唤过去。
雨落上车顶,落上千佛岩
一般的大厦。它没有沾湿
那扭腰身的“贾四”;那灯光
也仍旧贴了白磁在蜷卧。
如今已是七年了……梅怎样?
那一套新衣裳总该湿了……
戍卒
辽关绿草被西风一夜吹黄,
戈壁平沙连天铺满浓霜,
冷气悄无声将云逐过穹苍——
我披起冬裳,
不觉想到家乡。
家乡现在是畦中漫着禾香,
闪动的镰刀似蚕食过青桑,
朱红的柿子累累叶底深藏,
鸡雏在谷场,
噪着争拾余粮。
灯檠光似豆照着她坐机旁,
一丝丝的黑影在墙上奔忙。
秋虫畏冷倚墙根切切凄伤,
儿子卧空床,
梦中时唤耶娘。
一声啼雁拖曳过寒冷关荒,
它携伴南去追寻生命,阳光,
在白似绵的芦荡偃卧常年
独留我迥徨
在这萧索边疆。
死
隐约高堂,
惨淡灵床,
灯光一暗一亮,
想着辉煌的已往。
油没了,
灯一闪,熄了。
蜿蜒一线白烟,
从黑暗中腾上。
废园
有风时白杨萧萧着,
无风时白杨萧萧着;
萧萧外更不听到什么。
野花悄悄的发了,
野花悄悄的谢了;
悄悄外因里更没什么。
春
画师的
一夜里春神轻拂雨丝的毛笔,
将大地染成了一片绿绢,
绢上画了一幅彩画;
海,伊的笔洗,也被伊搅起绿波了。
农人的
秧田边一阵田鸡叫:
小二倒骑着水牛
高唱着秧歌的回来了。
乐师的
蜜蜂喁喁将心事诉了,
久吻着含笑无言的桃花;
春风偷过茅篱
窸窣的,蜜蜂嗡的惊起了。
恋人的
你的眼珠是我的碧海,
你的双靥是我的蔷薇,
你的笑声是我的鸟鸣。
我的蔷薇呵,
生在我的心地上:
我的心地上是不老的青春!
弃妇的
春来了,
——但他却没来;
微雨阴阴,
这正是他踏落花西去之候。
小河,你活活的说些什么?
你是从他那里来的?
囚犯的
绿草没来这里,怕伤他的心。
屋里漆黑,他的日头已经落了。
老人的
好暖的阳光!
他慢腾腾的挪出了个小杌子。
皱脸上添些笑纹,
他看着河里两个泥水满脸的孩子:
他的春天回来了。
孤女的
林蕙的新衣真绿的可爱呵!
我也去掐片绿草罢。
诗人的
素娥深居于水晶宫内;
浓柳荫关不住夜莺赞颂的歌声,
紫地丁梨树俯首默祷的影子
落在黄色新茵上,长的短的。
看哪!那耀眼的不是月泪?
明日里这些泪珠,一粒里将长
出一朵鲜花,
枝呵,茎呵,你
们真有福分!
就是柳荫下朦胧小草,他们
也看见一团团银波相招,要
引他们到彼岸,在那里白雾
的垂帷后安息。
宁静的夏晚
黑树影静立在灰色晚天的前面,
哑哑争枝的鸟啼已经倦的低下去了。
炊烟炉香似的笔直升入空际,
远田边农夫的黑影扛着锄头回来了。
这时候诗人虔诚的走到郊外,
来接受静默赐给他的诗思;
伊们是些跳动的珠形小白环,
他慢慢的将伊们绣在晚天的黑色薄纱上了。
等了许久的春天
我仿佛坐在一只船上,
摇过了灰白单调的荒岸,
现在淌入一片鸟语花香的境地;
我的船仿佛并未前进,
只看见两行绿柳伸过来,
一霎时将我抱进了伊的怀里。
北地早春雨霁
太阳只是灰云上一个白盘罢了,
他的光明却浸透了清朗的空中,
反映在地上雨水凹的上面。
黑干赭条的柳树安闲的立着,
仿佛等候着什么似的。
远近四处听到无数争喧的鸟声,
河水也活活起来了。
回忆
纸窗下恬静的油灯,
室腰明,顶作圆形;
灯罩边仰首青年
神游于圆影的中心。
饽饽的吆呼远闻;
上房中假哭着阿鲲;
晚饭菜厨下炒着,
好一片有望的声音。
——那时间无虑无忧,
如今呵变了逃囚。
但仍亮你的,油灯,
你的圆仍可神游。
南归
(答赠恩沱、了、一三友)
我是一只孤独的雁雏
朔方冰雪中我冻的垂死;
忽然一晨亮起友情的春阳,
将我已冷的赤心又复暖起,
我的双翼回温而有力,
仿佛雪中人入了炭盆的室中;
已毙的印象复活于眼前,
有如走马灯上的人物憧憧。
我还不乘此奋飞而南,
飞回我梦中不敢思念的家乡?
虽说早春还有吼空的刀风,
那痛快之死不比这郁结之生远强?
许久朋友们一片好意,
他们劝我复进玉琢的笼门,
他们说带我去见济慈的莺儿,
以纠正我尚未成调的歌声;
殊不知我只是东方一只小鸟,
我只想见荷花阴里的鸳鸯,
我只想闻泰岳松间的白鹤,
我只想听九华山上的凤凰。
北地的玄冰吸尽我的热力,
我更无力量去大气里遨游;
在江南我虽或仍无奋飞的羽毛,
江南本身就是一片如梦的温柔。
江南的山鲜艳如出浴的美人,
这里的永远披着灰土的旧衣;
江南的水仿佛高笑的群儿,
这里的只是一个羸童寂寞的独嬉。
江南夏日有楼阴下莫愁湖荷,
一足的白鹭立于柳岸的平沙,
蝉声度过湖水,声音柔了:
归去罢!江南正是我的故家。
江南秋天有遮檐的桂树,
争蜜的蜂声仍噪于黄花之丛间;
江南冬季有浮于溪面的梅馨:
归去罢!江南正是我的故园。
和暖的春阳在江南留恋,
有如含情之倩女莲步舒徐;
伊在这里迫于狂途般匆匆归去,
随了伊归去罢!江南正是我的故居。
岁月流的真快,转瞬又到炎夏,
归去同游罢!艺术的燕燕,
归去同游罢!雏鹰与慈乌:
这地方不可久恋……
少年歌
我们是小羊,
跳跃过山坡同草场,
提起嗓子笑,
撒开腿来跑:
活泼是我们的主张。
我们是山泉,
白云中流下了高岸;
谁作泾的溷?
流成渭的清,
才不愧我们的真面目。
我们恨暮气,
恨一切衰朽的东西。
我们要永远
热烈同勇敢,
直到死封闭起眼皮。
我们是新人,
我们要翻一阕新声。
来呀,搀起手,
少年歌在口,
同行人灿烂的前程!
催妆曲
醒呀,从睡乡醒回,
晨鸡声呖呖在相催。
看呀:鸽子起来了。
她们在碧落里翻飞。
霞织的五彩衣裳
悬挂在弯弯月钩上;
日神也捧着金镜,
等候你起来梳早妆。
画眉在杏枝上歌:
画眉人不起是因何?
远峰尖滴着新黛,
正好蘸来描画双蛾。
杨柳的丝发飘扬,
她对着如镜的池塘;
百花是薰沐已毕,
她们身上喷出芬芳。
起呀!趁草际珠垂,
春莺儿衔了额黄归,
赶快拿妆梳理好。
起呀!鸡声都在相催!
哭孙中山
猩红的血辉映着烈火浓烟;
一轮白日遮在烟雾的后边;
杀气愁云弥漫了太空之内,
五岳三河上已经不见青天。
革命之旗倒在帝座的前方,
帝座上高踞着狞笑的魔王;
志士的头颅替他垒成脚垫,
四海哀呼,同声把圣德颂扬!
国体上的革命未能作到底,
便转过来革命自家的身体;
那知病魔的毒与恶魔相同,
我国的栋梁遂此一崩不起。
谁说他没有遗产传给后人?
他有未竟之业让大家继承。
他留下玻璃棺样明的人格;
他留下肝癌核样硬的精神。
让伟大的钟山给他作丘陇,
让深宏的江水给他鸣丧钟。
让他为国事疲劳了的筋骨,
永息于四十里围的佳城中。
哭吧:因为我们的国医已亡。
此后有谁来给我们治创伤?
病夫!你瞧国医都死于赘疣,
何况你的身边有百孔千疮?
哭吧!让我们未亡者的哭声
应答着郊野中战鬼的哀音。
哭吧!因为镇鬼的钟馗已丧,
在昆仑山下魑魅更要横行。
但停住哭!停住五族的歔欷!
听哪:黄花岗上扬起了悲啼!
让死者的英灵去歌悼死者,
生人的音乐该是战鼓征鼙!
停住哭!停住四百兆的悲伤!
看哪:倒下的旗已经又高张!
看哪:救主耶稣走出了坟墓,
华夏之魂已到复活的辰光!
残灰
炭火发出微红的光芒,
一个老人独坐在盆旁,
这堆将要熄灭的灰烬,
在他的胸里引起悲伤——
火灰一刻暗,
火灰一刻亮,
火灰暗亮着红光。
童年之内,是在这盆旁,
靠在妈妈的怀抱中央,
栗子在盆上哔吧的响,
一个,一个,她剥给儿尝——
妈哪里去了?
热泪满眼眶,
盆中颤摇着红光。
到青年时,也是这盆旁,
一双人影并映上高墙,
火光的红晕与今一样,
照见他同心爱的女郎——
竟此分手了,
她在天那方?
如今也对着火光?
到中年时,也是这盆旁,
白天里面辛苦了一场,
眼巴巴的望到了晚上,
才能暖着火喝口黄汤——
妻子不在了,
儿女自家忙,
泪流瞧不见火光。
如今老了,还是这盆旁,
一个人伴影住在空房,
他趁着残灰没有全暗,
挑起炭火来想慰凄凉——
火终归熄了。
屋外一声梆,
这是起更的辰光。
弹三弦的瞎子
城市寂寥的初夜,
他的三弦响过街中。
是一种低抑的音调,
疲倦的申诉着微衷。
路灯黄色的光下,
有幻异的长影前横;
说不定他未觉到罢,
也说不定跟前一明。
寒气无声的拥来,
围起他单薄的衣裳,
他趁着心血尚微温,
弹出了颤鸣的声浪。
三弦抖动而呜悒,
哀鸣出游子的心胸。
无人见的暗里飘来,
无人见的飘入暗中。
日色
灿烂呀
金黄的夕阳:
云天上幻出扇形,
仿佛羲和的车轮
慢慢的
沉没下西方。
秀苗呀
嫩绿的晚空:
这时候雨阵刚过,
槐林内残滴徐堕,
有暮蝉
嘶噪着清风。
富丽呀
猩红的朝暾:
绛霞铺满了青天,
晓风吠过树枝间,
露珠儿
摇颤着光明。
奇幻呀
善变的夕霞:
它好像肥皂水泡
什么颜色都变到,
又像秋
染遍了枝桠。
苍凉呀
大漠的落日:
笔直的烟连着云,
人死了战马悲鸣,
北风起,
驱走着砂石。
阴森呀
被蚀的日头:
一圈白咬着太阳,
天同地漆黑无光,
只听到
鼓翼的鸱鸺。
夜歌
唱一支古旧,古旧的歌……
朦胧的,在月下,
回忆,苍白着,远望天边
不知何处的家……
说一句悄然,悄然的话……
有如漂泊的风,
不知怎么来的,在耳语,
对了草原的梦……
落一滴迟缓,迟缓的泪……
与露珠一样冷,
在衣衿上,心坎上,不知
何时落的,无声……
春歌
不声不响的认输了,冬神
收敛了阴霾,休歇了凶狠……
嘈嘈的,鸟儿在喧闹——
一个阳春哪,要一个阳春!
水面上已经笑起了一涡纹;
已经有蜜蜂屡次来追问……
昂昂的,花枝在瞻望——
一片瑞春哪,等一片瑞春!
好像是飞蛾在焰上成群,
剽疾的情感回旋得要晕……
纠纠的,人心在颤抖——
一次青春哪,过一次青春!
答梦
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因为我现在漂流海中,
你的情好像一粒明星
垂顾我于澄静的天空,吸起我下沉的失望,
令我能勇敢的前向。
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是你自家留下了爱情,
他趁我不自知的梦里
顽童一样搬演起戏文——
我真愿长久在梦中,
好同你长久的相逢!
我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我们没有撒手的辰光:
好像波圈越摇曳越大,
虽然堤岸能加以阻防,
湖边柳仍然起微颤,
并且拂柔条吻水面。
情随着时光增加热度,
正如山的美随远增加;
棕榈的绿阴更为可爱
当流浪人度过了黄沙:
爱情呀,你替我回话,
我怎么能把她放下?
摇篮歌
春天的花香真正醉人,
一阵阵温风拂上人身,
你瞧日光它移的多慢,
你听蜜蜂在窗子外哼:
睡呀,宝宝,
蜜蜂飞的真轻。
天上瞧不见一颗星星,
地上瞧不见一盏红灯;
什么声音也都听不到,
只有蚯蚓在天井里吟:
睡呀,宝宝,
蚯蚓都停了声。
一片片白云天空上行,
像是些小船飘过湖心,
一刻儿起,一刻儿又沉,
摇着船舱里安卧的人:
睡呀,宝宝,
你去跟那些云。
不怕它北风树枝上鸣,
放下窗子来关起房门;
不怕它结冰十分寒冷,
炭火生在那白铜的盆:
睡呀,宝宝,
挨着炭火的温。
采莲曲
小船呀轻飘,
杨柳呀风里颠摇;
荷叶呀翠盖,
荷花呀人样娇娆。
日落,
微波,
金丝闪动过小河。
左行,
右撑,
莲舟上扬起歌声。
菡萏呀半开,
蜂蝶呀不许轻来,
绿水呀相伴,
清净呀不染尘埃。
溪间
采莲,
水珠滑走过荷钱。
拍紧,
拍轻,
桨声应答着歌声。
藕心呀丝长,
羞涩呀水底深藏:
不见呀蚕茧
丝多呀蛹裹中央?
溪头
采藕
女郎要采又夷犹。
波沉,
波生,
波上抑扬着歌声。
莲蓬呀子多:
两岸呀榴树婆娑,
喜鹊呀喧噪,
榴花呀落上新罗。
溪中
采篷,
耳鬓边晕着微红。
风定,
风生,
风飔荡漾着歌声。
升了呀月钩,
明了呀织女牵牛;
薄雾呀拂水,
凉风呀飘去莲舟。
花芳
衣香
消融入一片苍茫;
时静
时闻
虚空里袅着歌音。
有一座坟墓
有一座坟墓,
坟墓前野草丛生,
有一座坟墓,
风过草像蛇爬行。
有一点萤火,
黑暗从四面包围,
有一点萤火,
着如豆的光辉。
有一只怪鸟,
藏在巨灵的树荫,
有一只怪鸟,
作非人间的哭声。
有一钩黄月,
在黑云之后偷窥,
有一钩黄月,
忽然落下了山隈。
有忆
淡黄色的斜晖
转眼中不留余迹。
一切的扰攘皆停,
一切的喧嚣皆息。
入了梦的乌鸦
风来时偶发喉音;
和平的无声晚汐,
已经淹没了全城。
路灯亮着微红,
苍鹰飞下了城堞,
在暮烟的白被中
紫色的钟山安歇。
寂寥的街巷内,
王侯大第的墙阴,
当的一声竹简响,
是卖元宵的老人。
哭城
内战事实
他想爬上城楼,向了四方
瞧瞧可有生路能够逃亡,
但是他的四肢十分疲弱——
长城!他不如鸟雀在苍苍
还能自在的飞翔。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余粮;
饿得紧时,便拿黄土填肠——
那有树皮吃的还算洪福——
长城!不要看他大腹郎当,
看他的面瘦肌黄!
无边的原野上烤着炎阳,
没有一围树影能够遮藏;
等太阳在你的西头落下,
长城!那北风接着又猖狂,
连你都无法提防。
筑城的人已经辛苦备尝,
筑城人的子孙又在遭殃……
你看罢,等我们一齐死尽,
长城!那时候你独立边疆,
看谁来陪伴凄凉!
如今你看不见李广摇缰,
看不见哥舒的旗帜飘扬——
与其后来看见胡人入塞,
长城!你还不如倒下山冈,
连我也葬在中央……
悲梦苇
像一声鸟鸣,
在月如银的夜间,
低,啼过幽谷,
高,叫在云边;
远空是你的家,
哀音受自苍天——
不说眠了众生,
有谁听你发歌声;
就是鸦雀在枝头谛听呀,
孤鸟,
你也怎么留连?
恳求
天河明亮在杨柳梢头,
隔断了相思的织女,牵牛;
不料我们聚首,
女郎呀,你还要含羞……
好,你且含羞;
一旦间我们也阻隔河流,
那时候
要重逢你也无由!
你不能怪我热情沸腾;
只能怪你自家生得迷人。
你的温柔口吻,
女郎呀,可以让风亲,
树影往来亲,
唯独在我捱上前的时辰,
低声问,
你偏是摇手频频。
马缨在夏夜喷吐芬芳,
那浓郁有如渍汗的肌香,
连月姊都心痒,
女郎呀,你看她疾翔,
向情人疾翔——
谁料你还不如月里孤孀,
今晚上
你竟将回去空房!
祷日
是曙光么,那天涯的一线?
终有这一天,黑暗与溷浊
退避了,那偷儿自门户前
猛望见天之巨日而隐匿
去他的巢穴;由睡梦中醒
起了室中的人,行人郊野,
望闳伟的朝云在太空上
建筑黄金的宫殿,听颂歌
百音繁会着,有如那一天,
天宫上,在光轮的火焰内,
凤凰率引了他们,应钟鼓
和鸣?
这真是曙光?我们等,
曙光呀,我们也等得久了!
我们曾经看到过同样的
一闪,振臂高呼过;但那是
远村被灾,啼声,我们当作
晨鸡的,不过是“颠沛”号呼
于黑夜!这丝恍惚的光亮,
像否当初,只是洪水东来,
在起伏的波头微光隐约,
不仅祛除无望,且将挟了
强暴来助黑暗,淹没五岳
三川,禹治的三川?
如我们
是夜枭,见阳光便成盲瞽,
唯喜居黑暗,在一切夜游
不敢现形于日光下之物
出来了的时候,丑啼怪笑——
望蝙蝠作无声之舞;青袴
光内,坟墓张开了它们的
含藏着腐朽的口吻,哇出
行动的白骨;鬼影,不沾地,
遮藏的漂浮着;以及僵尸,
森森的柏影般,跨步荒原,
搜寻饮食;披红衣的女魅
有狐狸,那拜月的,吸精髓
枯人的白骨,还要在骨上
刻画成寄异的赤花,黑朵
作为饰物,佩带在腰腋间……
那便洪水来淹没了,我们
也无怨;因为丑恶,与横暴,
与虚伪,本是应该荡涤的。
但燧人氏是我们的父亲,
女蜗是母,她曾经拿彩石
补过天,共工所撞破的天,
使得逃自后羿箭锋下的
仅存的“光与热”尚能普照
这泰山之下的邦家;黑暗,
永无希望再光华的黑暗,
怎能为作过灿烂之梦的
我们这族裔所甘心?
日啊!
日啊!升上罢!玄天覆盖着
黄地;肃杀的秋,蛰眠的冬
只是春之先导;漫漫长夜,
难道终没有破晓的时光?
如其是天狗……那就教羲和
惊起四万万的铜铙,战退
那光明之敌!
日啊,升上罢!
风推着树
风推着树。
像冬天
一片波涛
在崖前。
吼声愈大。
树愈傲——
风推不断
质地牢。
枝杆盘曲
像图画……
寒带正是
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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