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时来到刘军订好的雅间,吴静已经来了。十几年过去了,从吴静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流过的痕迹,相反,更加楚楚动人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配上一身白色衣裙,如亭亭开放的荷。吴静亲切而温柔地一笑说,你来了。我被她那熟悉的口吻惊住了,她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似的。
吴静给我搛菜,神态自然而亲昵。我却有些发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她,难道仅仅是为了一点点好奇。
从酒楼出来,我把吴静带回到我的住处。白晓三天前走了,她有事,要回趟老家。当时我没问是什么事,神情黯然的白晓也没有说。但她这次出门时,没有和我吻别。我想白晓要是回来,一定会给我打手机,这个时间了,她今晚是一定不会回来的。
在沙发上没坐多久,我便把吴静带到了床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由于一种习惯?而肉体能证明什么呢?它什么也证明不了。难道出于一种报复,想毁灭什么吗?但一切都早已毁灭。我的心里充满了惶恐与无助。
吴静目光如洗,顺从地看着我解她的衣服。她的这副样子,让我心里更加愤怒,我开始粗暴地撕扯起她的衣服来,心想,她这次来见我,刘军到底给她许诺了多少,五万,还是十万、二十万!
当我进入到吴静的身体时,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具美丽的肉体,是异常的干渴。我阴暗地说,你想跟我做爱吗?
吴静的眼中顷刻间布满了泪水,她说,我想,我想和你做爱,我真的很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就在这瞬间,“时光重现”的话一闪而过。我脱口而出:你是“时光重现”?
吴静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平静地说,“时光重现”迟早是要面对你的。
我惊呆了。我没想到她真是“时光重现”。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静坐起来说,我想赎罪,我想靠这种方式来洗清自己的罪孽,我想温暖你,靠近你,只有这样,我内心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是的,刘军想让我见你,但他手中的钱有用吗?他也只能用钱来求我来见你。虽然刘军求我,让我很震惊,但这也不能让我来见你。能让我来见你的,是你!因为我想见你,“时光重现”想见你,我只能以吴静的身份来见你了……
我浑身哆嗦不止。吴静慢慢地靠近我,她美丽而丰满的乳房抵住了我的胸膛,我感到了温暖,一股热气从我心里渗透出来……
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白晓震惊地望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又滑落下来。白晓紧紧地盯住我,目光如刀子似的锋利,突然扭身冲了出去。
随着房门“咣”的一声,我感到体内一种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更大的声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由于我刚刚被吴静温暖过,还是我其实很在意白晓的,只不过我没有意识到罢了。我一阵阵发冷,跟枯木似的僵在那儿。
吴静一脸愧意地说,真对不起,我没想到要破坏你的现实生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想给你的女朋友解释清楚,我不想伤害她,一点也不想伤害她……
我苦笑一声说,你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好的。
吴静走了。我却无从寻找白晓,电话里一遍遍传来“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早晨起来,我的头很沉,我昨夜几乎没睡。电话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请问你是白晓什么人?我心里一阵发毛:你是谁?那边说,我是交警。我哆哆嗦嗦地说,我是白晓的男朋友。交警说,你到人民医院来吧,你女朋友出了车祸。我毛骨悚然地问,白晓怎么样了,她没事吧?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我赶到人民医院,看到白晓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身上盖着白布。白晓死了,但我不敢揭开白布看白晓一眼,我怕看见白晓眼里还有泪水。我真的不敢看。
我从里面出来,看见了那个肇事司机。当他知道我是死者的男朋友时,他一脸无辜与惊恐地说:这不能怨我,一点也不能怨我,她其实离我还有很远呢,我想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她跑得太快了,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跑得这样快,我停不下来,我真的停不下来,她跑得太快了,太快了……
白晓的葬礼来了很多人。除了一部分是保险公司的,大部分是白晓的客户,当然,也有我们报社的同事。作为白晓唯一的亲属,我接受着他们对我的慰问。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叹息,白晓是个多好的女孩啊,她还那么年轻。一位保险公司的职员最后走到我跟前感叹:五年了,她几乎每天都在努力,都在拼搏,她是那么优秀,她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处理完白晓的后事,整整三天,我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去不了。屋里很静,也很空,我突然产生一阵强烈的虚无感。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与身体,但仿佛摸不到它们,它们没有任何感觉。这一刻,我想,我的肉体终于可以和我的恍惚一起飞翔了。
手机响了。是总编打来的。我想报社的同事肯定转告了他,我的女朋友死了,他是来向我慰问什么的。但我一接通,总编就心急火燎地问合同的事,又是埋怨,又是斥责。我突然无端地暴怒了,吼,你给老子闭嘴,你要是再不闭嘴,我过去弄死你。总编吓坏了,说,噢,对不起,这是135×××48357吗,你是常平吗?
电话响了。是保险公司理赔部打来的,让我过去一趟。我去了,受到热情的接待。一位工作人员拿出一份保险单副本说,对于白晓的意外,我们都很难过,作为她的同事,我们更有责任为她的遗愿尽职。按规定,她死后,你可以得到五十万元的保险金。白晓那里应该还有一份正本,你回去找一下,拿来我们给你办理。
五十万元!我惊呆了。我说,我只是白晓的男朋友,她的继承人应该是她的直系亲属。工作人员说,你说得没错,你之所以能继承,是由于白晓半年前作了更改。
我问:你能帮着查查具体的时间吗?工作人员认真查看了一下说,是三月二十四日来更改的。我想起那是哪一天了,就在那天的前一天夜里,我和白晓有了第一次身体接触。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我了,还有她无边的信赖。
工作人员又说,本来,白晓的母亲是有资格和你共同来继承这笔保险金的,因为她是白晓唯一的亲属。但是她母亲十几天前去世了。
我愣住了。我这才知道白晓前几天回老家是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可我关心过她吗,真正关心过她吗?我没有。白晓之所以没告诉我,肯定是看出了我对她的冷漠。可问题是,她既然知道,她还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为什么,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从保险公司出来,我刚走到西北路那座钟楼下,手机就响了,是刘军打来的。我眼前浮现出刘军拿出一堆钱求吴静的一幕。我同样不知道刘军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表示对我的诚意。我接了手机。
刘军说,二娃子,你在哪?我说,我在西北路的钟楼下。刘军说,我又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不该拿那份合同来维系什么,虽然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一种诚意,但这只会增加你对我的反感,我想明白了,我们应该站在一种公平自主的基础上来进行交流,你不要走,等着我,我这就过去和你把合同签了,我不能等了,一刻钟都不能等了。
我站在钟楼下,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感觉时间仿佛凝滞了似的。一阵巨大的孤独席卷了我。那是更深的孤独。我恍恍惚惚,耳边老是回响着一个声音:
她跑得太快了,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跑得这么快,……我停不下来,我真的停不下来……她跑得太快了,太快了……
我感到了疼,万劫不复的疼。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我开始嚎啕痛哭。刘军在我的哭声中走来,他的神情庄重而肃穆,一片尘土在他脚下飞扬着。透过那片尘土,我看见了泪水,如一条河流似的奔流着,无边无际。而我就是流一生一世的泪水,也流不了那么多。那么,除了我的泪水,还有谁的泪水……
责任编辑 舟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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