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汉

    《封神演义》（以下简称《封神》）是我国明代著名神怪小说。它对后世影响极大。其中很多故事至今家喻户晓。

    《封神》的成书年代约在明隆庆至万历年间（1567～1619）。一般认为它是由许仲琳编辑的。既然是“编辑”而不是“著”，当然不是由一个人写成的，而是由编者把很多故事串在一起编成一本书。这从它的结构可以看出，它的很多部分都可以成为独立的故事。

    《封神》中写了很多人物，其中一些人物与印度有关。本文就是试图追溯这些人物的来源。通过对这些人物来源的追溯，以了解古典小说的作者是如何“洋为中用”的。过去有些学者对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如托塔李天王和二郎神等都做过许多研究，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

    一、哪吒

    哪吒是《封神》中最有个性的人物。中国老百姓对他十分熟悉。《哪吒闹海》至今仍为很多剧种的传统节目。他成为少年英雄的象征。

    “哪吒”这个名字在汉语中是十分特别的。它有三个特点：一、两个字都没有任何意义。汉语中的人名除了皇帝为了让别人避讳常常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外，一般人的名字总是有意义的。而“哪吒”这个名字的两个字在汉语中都没有任何意义。二、这名字带两个口字旁（“哪”有时也写“那”）。我们知道，古汉语，尤其是佛经的翻译，往往把外来的字左边加上一个口字旁。如唵、喇、呢、叭、咪等等。直到现在，这一习惯还在继续。如现代汉语中的“哩”“呎”“吋”等都是外国东西。因此，“哪吒”这个名字在汉语中一看就知道是“舶来品”。三、对他的名字一般只提名而不提姓。虽然《西游记》和《封神》中都说他姓李。但是除了说他出身于姓李的家庭以外，其他地方很少提他的姓。《西游记》中连猴子都有姓，经常提“孙悟空”“老孙”，而哪吒则很少提“李哪吒”。《封神》也是如此。小说中为了省略起见，也常常把姓氏省掉，如“悟空”“子牙”。但是人们在口头上总是说“孙悟空”或“姜子牙”，而不把他们的姓氏省掉。唯有哪吒，人们只说“哪吒”，而不说“李哪吒”。有些人甚至只知道他的名字而不知道他姓李。这说明他的名字的独立性很强。姓是后加的，显得很不自然。由以上三个特点，我们可以看出，这是翻译成汉语的外国名字。那么，“哪吒”这个名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宋赞宁《宋高僧传·明律·道宣》：“（道宣）于西明寺夜行足跌，前阶有物扶持，履空无害；熟顾视之，乃少年也。宣遽问：‘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门天王之子那咤也。’”这里的那咤即哪吒。又，《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军护法仪轨》：“尔时那吁太子……白佛言：‘我护持佛法。’”由以上两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哪吒是佛教护法神，是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儿子。我们应该从这里找出这个名字的来源。

    有的学者认为，“哪吒”是从梵文“Natar”翻译过来的。我查了一些梵文辞典，发现“Natar”作为专门名词只有两个意思：（1）一刹帝利种姓名。（2）一条龙名，这条龙后来皈依佛教。这些与毗沙门天王之子毫无关系。有的学者认为，“哪吒”这个名字可能是从“Nada”或者“Nala”翻译过来的。我又查了很多梵文词典，发现“Nada”作为专门名词有两个意思：（1）《罗摩衍那》中一神猴，它与神猴“Nala”一起为罗摩在海上搭桥去征服楞伽岛。（2）《摩诃婆罗多》中达摩衍蒂的丈夫那罗。这些与毗沙门天王也毫无关系。因此，我认为“哪吒”不可能是从“Nata”或者“Nada”“Nala”翻译过来的。

    据《佛所行赞·第一生品》：“毗沙门天王生那罗鸠婆，一切诸天众皆悉大欢喜。”在这里，毗沙门天王的儿子又叫做“那罗鸠婆”。由此可知，“哪罗”即“那鸠婆”之简译。“那罗鸠婆”为梵文“Nalakuvara”或“Nalakubara”的汉译。据查，其他译名还有“那吒矩跋啰”“那罗鸠钵罗”“那吒鸠跋罗”“那吒俱伐罗”“那拏天”等。他是毗沙门天王（又译为“多闻天王”，梵文为Vaisravana）之子。

    梵文vaisravana的意思是“由毗什罗瓦（visrava）所生”或“毗什罗瓦的儿子”。毗什罗瓦仙人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印度教财神俱毗罗（Kubera）；一个是《罗摩衍那》中的罗刹王罗波那（Ravana）。因此，Vaisravana有时是指俱毗罗，有时是指罗波那。但是，更多地是指俱毗罗。

    据印度古代神话故事记载：毗沙门（即俱毗罗）的相貌非常丑陋。三条腿、驼背、只有一只眼睛，是药叉之王。原为楞伽国王，很富有，后被兄弟罗波那赶出楞伽，成为北方守护神，住在喜马拉雅山上的吉罗湿（Kailasa）。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名叫“瓦尔纳加毗”（Varnakavi）或“莫尼格里瓦”（Manigriva ），小儿子名叫“那罗鸠婆”（Nalakuvara）或“莫马拉加”（Mumaraja），女儿名叫“米娜克西”（Minaksi）。据《摩诃婆罗多》载：那罗鸠婆有一次跟他的哥哥莫尼格里瓦喝了很多酒后在一条河边上的小森林里与女人作乐，被那罗德（Narada）仙人看见了。仙人非常生气，诅咒他们两人变成树。他们两人被诅咒后变成“双树”（Yamalarjun），后来黑天（Krisna）把他们两个人解救了。

    又据《罗摩衍那》载：那罗鸠婆是罗刹王罗波那的侄子。有一次，罗波那打胜仗回来，经过那罗鸠婆的住地，见到一位名叫兰帕（Rambha）的仙女。罗波那抓住了她，准备强行无礼。兰帕对罗波那诅咒说：“你如果强奸任何妇女，你马上会死。”据说，正是因为这一诅咒，才使得罗波那在劫走悉多后没有强奸她。

    由以上材料可知：哪吒原为婆罗门教的一位财神兼北方守护神之子，名气不大。到了佛教中，他父亲的身份有些变化，财神的头衔去掉了，成为护法四天王之一的北方毗沙门天王。哪吒的名气仍然不大。

    到了元朝，他被道教所吸收，名气开始大起来。元朝无名氏编撰的《三教搜神大全》卷七载：“哪吒本是玉皇驾下大罗仙，身长六丈，首带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磐石，手持法律，大喊一声，云降雨从，乾坤烁动。因世间多魔王，玉帝命下凡，以故脱胎于托塔天王李靖。母素知夫人生下长子军吒，次子木吒，帅三胎那吒。生五日，化身浴于东海，脚踏水晶殿，飞身直上宝塔宫。龙王以踏殿故，怒而索战。帅时七日，即能战，杀九龙。老龙无奈何而哀啼，帅知之，截于天门之下而龙死焉。不意时上帝坛，手搭如来弓箭，射死石矶娘娘之子，而石矶兴兵。帅取父坛降魔杵，四战而戮之。父以石矶为诸魔之领袖，怒其杀之，惹诸魔之兵也，帅遂割肉剖骨还父，而抱真灵求全于世尊之侧。世尊亦以其能降魔，故遂折荷菱为骨，藕为肉，丝为胫，叶为衣而生之。授以法轮密旨，亲受‘木长子’三字，遂能大能小，透河入海，移星转斗……玉帝即封三十六员第一总领使天帅之领袖，永镇天门也。”

    由此可以看出，在元朝，哪吒的故事已经形成：（1）他是道教人物，是玉皇驾下大罗仙。（2）他的父亲是托塔天王李靖，他排行第三，还有两个哥哥。（3）他有三头、九眼、八臂。（4）他神通广大。（5）他闹龙宫杀死九龙。（6）他射死石矶娘娘之子。（7）他割肉剖骨还父。（8）世尊折荷菱为骨、藕为肉、丝为胫、叶为衣而生之。（9）玉帝封他为三十六员第一总领使天帅之领袖，永镇天门。

    到了明朝，在《西游记》里，他的名气大增。他被玉帝封为“三坛海会大神”，参与了讨伐孙悟空的战斗。书中第八十三回还交代了哪吒的来历，说：“原来天王生此子时，他左手掌上有个‘哪’字，右手掌上有个‘吒’字，故名哪吒。这太子三朝儿就下海净身闯祸，踏倒水晶宫，捉住蛟龙要抽筋为绦子。天王知道，恐生后患，欲杀之。哪吒愤怒，将刀在手，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佛正与众菩萨讲经，只闻得幢幡宝盖下有人叫道：‘救命！’佛慧眼一看，知是哪吒之魂，即将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哪吒遂得了性命。运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广大。后来要杀天王，报那剔骨之仇。天王无奈，求告我佛如来。如来以和为尚，赐他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那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唤哪吒以佛为父，解释了冤仇。所以称为托塔李天王者，此也。”

    《西游记》与《三教搜神大全》的叙述略有出入，省去了石矶娘娘一节，增加了托塔李天王获塔一节。而到了《封神》中，哪吒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小说中有三回（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回）专门描写他，写得非常生动细致，为全书最精彩的部分。他是灵珠子化身，是道教中阐教太乙真人的徒弟，神通广大。他是周武王伐纣的先锋官，十分活跃，几乎每个战役他都参加。

    《封神》对哪吒的描写突出一个“怪”字。他是怀胎三年零六个月才出生，此一怪也；他出生时是个肉球，李靖一剑砍去，跳出一个小孩儿来，此二怪也；他七岁时，还是个小孩儿，就打死了夜叉李艮和龙王三太子敖丙，抽出敖丙的筋做绦子，还拔了老龙王敖广的鳞，此三怪也；他剖腹、剜肠、剔骨肉，还于父母，此四怪也；他借荷叶、莲花化身，很多勾魂术都奈何他不得，此五怪也；他足踏风火轮，非一般坐骑，此六怪也；他作为儿子竟敢追杀父亲，此七怪也；他的形象是三头六臂，此八怪也。

    正因为这八怪，再加上他的活动，才使得他的性格显得十分突出，成为《封神》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人物。也正因为这八怪，才使得哪吒这个形象一直流传至今。应该说，现在民间传说和戏剧中的哪吒形象主要是来自《封神》，而不是来自《西游记》，更不是来自《三教搜神大全》。

    二、准提道人

    《封神》中写了两位西方教主。一位是接引道人，另一位是准提道人。他们两位与元始天尊和老子一道协助姜子牙破了诛仙阵和万仙阵，起了很大的作用。准提还十分活跃，多次出现，收了马元、孔宣、法戒等人。《封神》中点明了准提道人是西方教主。在这里，西方当然是指印度，准提道人当然是从印度来的。那么，准提到底是谁呢？

    佛教有六观音，也就是观音的六种形象。佛教各派的六观音名称不尽相同。

    密宗的六观音是：（1）千手千眼观音。（2）圣观音。（3）马头观音。（4）十一面观音。（5）准提观音（亦译为准胝观音或尊提观音）。（6）如意轮观音。每位观音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不同的法相。其中第五位，即准提观音为破人道三障（烦恼障、业障和报障）的大神，有三只眼、十八只手。

    我们再看看，《封神》中准提道人的法身也有十八只手。名字相同，法相和法身也相同。应该说，准提道人就是准提观音。至于为什么观音变成了道人，这是《封神》的一贯伎俩。燃灯佛变成了燃灯道人，文殊菩萨变成了文殊广法天尊，普贤菩萨变成了普贤真人。他们的头衔都从佛教的变成了道教的。

    那么，准提观音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佛教天台宗的六观音是：（1）大悲观音。（2）大慈观音。（3）师子无畏观音。（4）大光普照观音。（5）天人丈夫观音。（6）大梵深远观音。其中第五个观音即天人丈夫观音就是密宗的准提观音。

    据查，佛教经典中一般将梵文的“Deva”译为“天”“天人”或者“天众”；而梵文的“Natha”一般被译为汉语的“丈夫”或“主”。因此，天人丈夫应该是“Devanatha”的意译。

    我们知道，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湿婆天神，有几百个名字，其中一个常用的名字就是“Devanatha”。由此可见，天人丈夫就是湿婆。Devanatha的正确译法应为“神主”。“天人丈夫”在汉语中很别扭，是一种讹译。

    我们再看，日本台密认为六观音是：（1）化导饿鬼之千手观音。（2）化导地狱之圣观音。（3）化导畜生之马头观音。（4）化导阿修罗之十一面观音。（5）化导人间之不空索观音。（6）化导天人之如意轮观音。其中，第五观音由“不空索观音”代替了密宗的准提观音。不空索观音又叫不空王观音。

    那么，“不空索”和“不空王”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据查，“不空索”是梵文“Amoghapasa”的翻译，而“不空王”则可能为“不空”（Amogha）加上汉语的“王”这个称号。我们知道，“Amogha”的意思是“从不落空”或者“从不失败”，是湿婆天神的一个名字。由这个名字派生出来的“Amoghadanda”（从不落空的惩罚）、“Amoghavikrama”（从不落空的行为）都是湿婆的名字。因此，“不空王”就是湿婆，而“不空索”也是从湿婆的名字演变过来的。

    那么，“准提”这个名字又是从梵文中什么名字翻译过来的呢？我们知道，湿婆的妻子雪山神女有一个名字叫做“Candi”。而湿婆神有一个名字叫做“Candis”（意思是：“Candi”的丈夫）。按照印度教的说法，湿婆的一半身体是雪山神女，两个人是分不开的。因此，准提可能是“Candi”或“Candis”的音译。

    还有一个条件可以证明准提就是湿婆，这就是他们的法相。佛教准提观音的形象为三目十八臂，而湿婆则有三目十臂。如此相似的形象也正好说明准提观音是由湿婆演化而来。

    由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三只眼十只手的印度教天神湿婆被佛教吸收，成为三只眼十八只手的准提观音，或天人丈夫观音，或不空索观音。而《封神》的作者把他拿过来，将三只眼十八只手的准提观音写成了二十四首、十八只手的准提道人，并衍生出很多故事来。

    三、惧留孙

    《封神》中的惧留孙是阐教门下十二代上仙之一，住在狭龙山飞云洞（书中有时为夹龙山飞龙洞）。他参加破十绝阵，在破“地烈阵”的战斗中起了主要作用。后来，他又参加了破诛仙阵和破万仙阵的战斗，破阵时经常与清虚道德真君为伍。他有一根捆仙绳，被徒弟土行孙偷走。土行孙先助纣，后降周，为伐纣立了不少战功，后被张奎所杀。惧留孙为了替土行孙报仇，帮助姜子牙杀了张奎。

    书中明确指出惧留孙后来成了佛。第四十四回说：“惧留孙后入释成佛。”第八十三回则说：“惧留孙乃是西方有缘之客，久后入于释教，大阐佛法，兴于西汉。”

    据查，惧留孙即拘楼孙佛。梵文为“Krakucchandha”，巴利文为“Kakusandha”。又译为拘留孙、俱留孙、鸠楼孙、拘留秦、迦罗鸠飱陀、迦罗鸠村驮、羯洛迦孙驮、羯罗迦寸地。法显在《佛国记》中把它译为“拘楼秦”，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把它译为“迦罗迦村驮”。

    惧留孙是一位古佛，是过去七佛中的第四位，又是此贤劫（Bhadrakalpa）的五佛中的第一位。《长阿含经》卷一载，他于此贤劫出世，举行过一次说法集会，有四万弟子参加。

    惧留孙佛与婆罗门教或印度教没有什么关系，是一位纯粹的佛。《封神》把他的名字稍加变更，将他写成了一位道教人物。

    四、毗芦仙

    毗芦仙是截教门下的上四代弟子之一，曾经参加了诛仙阵与万仙阵的战斗。万仙阵战败后，他皈依了佛教。《封神》第八十四回：“毗芦仙已归西方教主，后成为毗芦佛，此是千年后才见佛光。”书中已经点明，毗芦仙就是毗芦佛。但是事实却被颠倒了。事实上，不是毗芦仙变成毗芦佛，而是《封神》的作者把毗芦佛变成了毗芦仙，把他归入道教，而且归入了截教。

    毗芦是毗卢遮那或毗卢舍那（梵文为Vairocana）的略称。佛教各派对毗芦佛有不同的解释：（1）华严宗认为，毗卢遮那是报身佛，是莲花藏世界（佛报身之净土）之教主。（2）天台宗认为，毗卢遮那是法身佛。（3）法相宗认为，毗卢遮那是自性身。（4）密宗认为，毗卢遮那是“摩诃毗卢遮那”（梵文为Mahavairocana），即大日如来，是密宗的本尊。总而言之，毗芦佛在佛教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据查，梵文“Vairocana”是从“Virocana”变来的。“Vairocana”的意思是由“Virocana”所生的或“Virocana之子”。“Virocana”的意思是“太阳”“火”或者“印度教三大天神之一的毗湿奴”。因此，“Vairocana”的意思是“太阳之子”“火神之子”或“毗湿奴之子”。

    由此可见，印度教中太阳之子（或火神之子，或毗湿奴之子）由于与光明的特殊关系而成为佛教中的一位佛。这位佛传到中国后，又由于他的这一特性而成为各派的大佛。密宗则更是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个“Maha”（大）而把他尊为最大的佛。

    《封神》的作者，站在道教的立场上，尊道抑释，把这样一位大佛写成为截教门下的一名小仙。

    五、长耳定光仙

    长耳定光仙是截教门下的上四代弟子之一。他曾经参与了诛仙阵和万仙阵的战斗。在万仙阵，他还充当通天教主的使者向阐教下战书。但是他与其他截教弟子不同。其他截教弟子都是一心一意地参加反阐教的斗争，而他则很会见风使舵。通天教主为了害死接引道人、准提道人、老子、元始天尊、武王和姜子牙，立了一个“六魂幡”，要长耳定光仙看守。定光仙不但不好好看守，反而把它献给了阐教。他的这种行为在阐教看来是改邪归正，而从截教的角度来看，则纯粹是一种背叛。

    书中点明他入了佛教。《封神》第八十四回说：“西方教主曰：‘吾有一偈，你且听着：极乐之乡客，西方妙术神。莲花为父母，九品立吾身。池边分八德，常临七宝园。波罗花开后，遍地长金珍。谈讲三乘法，舍利腹中存。有缘生此地，久后幸沙门。’西方教主曰：‘定光仙与吾教有缘。’元始曰：‘他今日至此，也是弃邪归正念头，理当皈依道兄。’定光仙遂拜了接引、准提二位教主。”

    从《封神》的一贯手法来看，定光仙应该就是佛教的定光佛。

    据查，定光佛即锭光佛，是然灯佛或燃灯佛（梵文Dipamkar，音译为“提洹竭）的别译。他曾买五朵莲花奉献给释迦牟尼佛，并以头发铺地，给佛走路。定光佛在佛教中是一位十分活跃的人物，名气很大，在很多经书中都经常提到他。

    那么，“长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认为有两种可能：（1）从“长耳和尚”演化而来。长耳和尚是五代时一位非常有名的和尚，被认为是定光佛的应身。据台湾慈怡主编的《佛光大辞典》载：“长耳和尚（？~950），五代僧。吴越王曾问永明禅师，当代是否有真僧，永明推举长耳和尚。谓系定光佛之应身。”此外，从上面所引《封神》第八十四回西方教主的偈“……有缘生此地，久后幸沙门”也可以得到印证，证明长耳定光仙即长耳和尚。（2）从兔王本生演化而来。很多佛经都说了兔子本生的故事。这是个非常有名的故事，在此不必细说。《六度集经》（二十一）说：“佛告诸沙门，梵志者锭光佛是也，兔者吾身是也。”《生经》（三十一）说：“佛告比丘，欲知尔时兔王者则我是。诸眷属者今诸比丘是，其仙人者定光佛是。”这里的兔子并非定光佛，但是与定光佛的关系十分密切。兔子在梵文中有一个名字叫做“Lambakarna”，意思就是“长耳”。《封神》中截教门下大部分为畜类。作者站在尊道抑释的立场上，由于本生故事中定光佛与兔子的关系，有可能胡乱把他们二者扯在一起，放在截教门下。

    以上谈了《封神》中五个与印度有关的人物。书中与印度有关的人物还有很多。如：（1）燃灯道人。这是把燃灯佛（即定光佛）变成了道人。由于他收了羽翼仙大鹏鸟，因而在他身上投上了大神毗湿奴的影子。因为印度教认为佛是大神毗湿奴第九次下凡的化身，而毗湿奴的坐骑是一只大鹏金翅鸟。（2）文殊广法天尊。这是把文殊菩萨（即文殊师利，梵文为Manjusri）的菩萨变成了“广法天尊”。由于佛教文殊菩萨的坐骑是一只狮子，《封神》特别安排了一个故事，让文殊广法天尊也骑上狮子。（3）普贤真人。这是把普贤菩萨（梵文为Samantabhadra Bodhisattva）从佛教的神变成了道教的“真人”。由于普贤菩萨的坐骑是一只白象，《封神》又安排了一个故事，让他骑上白象。

    另外，还有一些人物，《封神》中点明他们与印度有关，而我们都无从查考。如：（1）马元。《封神》第六十一回载：“‘贫道乃西方教下准提道人是也。封神榜上无马元之名讳。此人根行且重，与吾西方有缘，待贫道把他带上西方，成为正果，亦是道兄慈悲，贫道不二门中之幸也，……准提同马元回西方。”（2）法戒。《封神》第七十九回载：“准提曰：‘……法戒虽然违天阻逆元帅，理宜正法，但封神榜上无名，与吾西方有缘。贫道特为此而来，望子牙公慈悲。’……准提上前，扶起法戒曰：‘道友，我那西方绝好景致，请道兄皈依……’话说准提道人道罢西方景致，法戒只得皈依，同准提辞了众人，回西方去了。后来法戒在舍卫国化祁陀太子，得成正果，归于佛教，至汉明、章二帝时，兴教中国，大阐沙门。”

    除此以外，《封神》中还写了很多由畜类修炼成的神仙。如孔宣、乌云仙、龟灵圣母等等。虽然书中说他们后来都到了西方，但这些人物都是作者自己臆造出来的，与印度并没有真正的关系。

    从以上考证，我们可以看出，《封神》中与印度有关的人物可以分为三类：

    （一）原为印度教的一般神，后来变成佛教的一般神，传入我国，经过民间文学的演变，成为道教的神，其形象逐渐丰满。到了《封神》中，发展成为十分重要的人物，虽然在道教中地位不高但个性鲜明，故事性强，成为后世神话传说中的著名人物，一直流传至今，如哪吒。

    （二）原来是印度教的大神，后来演变成佛教中比较次要的神，传入我国。由于印度教大神的名字很多，翻译者各取所需，造成了一神多名的情况。《封神》写了很多有关他的情节。虽然他的地位很高，但对后世的影响并不大，如准提。

    （三）原为印度佛教的佛或菩萨，传入中国，成为中国佛教的佛或菩萨。《封神》中把他们写成道教人物。这一类人物中有的是名字原封不动，只改了头衔的，如燃灯道人、文殊广法天尊和普贤真人等。有的是把名字稍加改动，而变成道教人物的，如惧留孙、毗芦仙、长耳定光仙等。

    此外，从对上述人物的分析，还可以明显地看出作者的尊道抑释思想。整个《封神》虽然以武王伐纣为主线，但都贯穿着道教中阐教与截教两派的斗争。阐教被认为是正教，截教被认为是邪教。虽然书中阐教借助于佛教，对佛教也有一些褒词，但是，作者硬把一些有名的、地位很高的佛扯入截教，如毗卢佛、定光佛等等。而且，还把截教门下一些畜类与佛教挂上钩，如乌云仙、龟灵圣母等等。因此，从《封神》一书，我们可以看到明代道释两教的斗争是非常激烈的。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