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千幅画里面,”一个爱说俏皮话表示他见解别致的人也许说,“在这无穷的画里面,我只看到半张是要得的。果然他们能让我割买的话,我是他们的主顾。而且还得我自己动手割!”我们再想像一个书画专家停步在一幅古画跟前低声对他的同伴说:“这不是前年到过我的手里的那张吗?单看款项就不对。可笑,假古董竟来活充特别参考品!果然这都可以陈列的话,我们家楼梯下那大柜子全够得上出品了!”“话说得轻一点。”他的同伴说。一个有批评能力的来客也许要说到那门较好那门较乏的话。我们可以想像说:“新派的东西,不论是诗是画,我们终究看不惯。画精赤的人体已是够受的,何况还有种种叫人看不得的姿态?太富于革命精神了,我是敬谢不敏。”说到国画,他也许说:“到底还是几个老辈,下笔就不同!苍老究竟是苍老,老牌子,就是郑太夷游戏间涂一棵松树,也看出不同的笔力,有意味!还有曾农髯的山水你看了没有?再说画佛象谁比得上一亭先生的?新起的也未始没有有些意味的,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你看了总觉得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专事临摹固然讨厌,这胡来也总不见妥当。你看看楼上的古画去。古人的气息确是不同,大幅有大幅的精神,小幅有小幅的趣味,饶你看不厌。这一比就显出现代的寒俭。我看不革命固然不了,革了命也还是不了,我觉得悲观。”他的一个更开通的朋友就安慰他说:“你话是不错,但就此悲观我以为也不对,并且也不必。凡事一经过大变动,往往陷入一种昏迷的状态,你得容许他一个相当时期等他苏醒过来,然后看他有否一种新气象,新来的精力的表现。说我们这时代是革命的或革命性的当然是没有错,但如果我们以此就认为这时代已经完成一个或是几个阶段,因而期望甚而责成它在艺术里应有某程度的反映,那我们这前提先就不对,结论当然是误。严格的说,我们的生活的革命化(或现代化)的程度还是极浅,种种类似革命的势力,虽则已然激起不少外表的波动,还不说到是已经影响到生命的根柢去解放它潜在的力量。或是换一边说,我们民族内心里要求适应时代的一点热(一点革命精神),还不曾完全突破层层因习的外壳,去和外来的在活动中的势力相团合,只有在这个条件下革命才有完成的希望。还早着哪,朋友!一个火山在它的大迸裂以前,在它喷吐纯粹的光芒烛照到天外的火焰以前,它先得决破多层的地壳,先得抛掷出多量的磊块与泥砂。我们不可因为现在单看见土而忘了蕴藏在底里随后就来的万丈的光焰。”
载上海《美展》三日刊第2期(1929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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