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我便紧急着手我的工装,希望能尽快完成,这样,在将来调走的时候,也好给工厂留下一个由我主持设计的工装。因为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在这儿工作、生活了一年多,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快,但我还是愿意留下点印记。可我要找个技术好的钳工并不容易,主要是因为我认识的人太少,按说,我所在的工装车间,本来就是工厂钳工技术要求比较高的地方,可几位老师傅看过我的工装模子后,再看设计要求,都纷纷摇头,说是干不了,太复杂,万一出个差错,岂不前功尽弃?我只好去找车间主任张志行,希望他能行使一下主任的权力,帮我解决这个难题,说到底,我这还不是为了车间好?谁知,一直笑眯眯地望着我的张志行,只蔫蔫地给了我一个软钉子,说是目前生产任务紧,抽不出人手,让我自己去想办法。扯蛋,任务紧不紧,我又不是看不见,蒙谁呀?我知道,他还在为选先进那件事生气,故意给我设坎,我在他的眼中从此失去了应有的位置。也许他也听说了,我的所谓“后台”便是局长,我在这儿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他也就没再把我怎么样。指望着他能帮我的忙,我也是实在急昏了头,可眼见自己付出的辛苦努力就要半途而废了,我急得嘴角都起了大泡,再不发两声牢骚,那不得郁闷死。
“怎么了,谁又招你了,生这么大的气?”大侠头都没抬,依旧炒他的菜,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谁?还不是主任,瞧瞧他那副德性,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就是个车间主任吗,牛得鼻子差点碰着天。爱他妈管不管,反正又不是我的事,我才不在乎那点设计奖金呢!”我气哼哼地说着,好像对面站着的人就是张志行。
“是不是又为你那工装的事?拿来让我瞧瞧。”
“大侠,你丫是装的还是真的有病呀,那么大个的家伙我往宿舍里拿,累不说,这不给自个儿找事嘛,门卫能让我出大门?”
大侠一听,不由也笑了,将炒好的菜倒入碟子中,“哎,你炒不炒菜?中午你吃什么,要不就吃我的?”
大侠不知通过什么路子,在宿舍里安了一个煤气罐,此事不知令多少人羡慕。平日我要是食堂的东西吃厌了,想要改善一下伙食,自己就用他的煤气罐做点可口饭菜,大侠从来不说什么,愿意使就使,何况每次我炒菜,总要给大侠留出一份呢?现在想想,当初刚把我们分到一起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发展成如今这样!看来一切都在改变,特别是对一个人的看法,绝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我想,大侠尽管也有所转变,但他在大家的眼中依然还是大侠,变的只是我的眼光罢了。
“不了,我在食堂买了。”
“这么着吧,下午一上班我去看看,你等着我。”
“哼。”我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心想,就你大侠也想试试?话虽然没说出来,可表情一定带了出来,我发现大侠在那一瞬间,神情有些异样,不像刚才那么自然了,我的脸也不由红了。
“行,那下午一上班我等你。”我赶忙拿话找补。大侠也没再说什么,打开收音机,依旧听他每日必不可少的评书连播《三国演义》,而且一听便沉溺其中。记得有一次,讲到五丈原诸葛亮归天的时候,大侠竟难过得饭也没吃好,真是瞎替古人担忧。
下午,大侠还真的兴冲冲地赶来找我了,我也只好应付差事似的,拿出模子让他看了看,简要说了说我的设计要求。可以想象,我的态度是多么勉强。可出乎意料的是,大侠沉思了片刻,竟然对我说没问题,只要一个星期左右,他就能完成。我将信将疑。大侠一定是看出了我的不信任,他没像往常那么坚持,“要不就算了,弄得不好,连这模子都废了。”
大侠的这种态度,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又想到,其实这套工装,一旦离开工厂的平台,就像一块废铁不说,那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何苦又要伤一次大侠的自尊心呢?弄得好不好,反正我将来调走后,也跟我没多少关系了,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呗。于是,我赶忙堆上一副笑脸,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自己觉得都特虚伪,而大侠却很高兴,乐呵呵地抱着我那套工装模子,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望着大侠的背影,我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大侠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他还在不停地忙碌着,甚至破天荒地连舞场都不去了。有几次,我特意劝说大侠,不用那么赶时间,大侠不听,我也只好随他去了,尽管心存感激,但还是不太相信大侠能帮我整好那个复杂的工装。
然而一个星期后,当大侠把那套加工好的工装拿给我“审核”时,我简直发蒙了,我不知道大侠是用的什么方法,他整个的加工过程我见也没见到,说实话,当时我也不屑于去看,但整个加工后的尺寸却完全符合设计要求。
“大侠,谢谢,真的太感谢了。”我这次是由衷地表达着我的谢意,脸上写满了真诚,“大侠,说吧,今儿晚上我请客,咱是到肘子铺呢,还是门口的小餐厅?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算了,没什么,只是……”大侠欲言又止,突然扭捏起来,脸也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我有点奇怪:
“什么?”
“只是以后……以后你能不再叫我大侠了,行么?”大侠说着,脸红得像猪肝似的,好像一个小伙子在向他心爱的姑娘表白心迹。而我却不由一震,我说什么也想不到大侠会说出这句话来,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大侠、大侠”地叫着,从没感觉到这本身就是对大侠的一种侮辱,在这个时候,我头一次感到了愧疚。
“算了,我也只是说说,叫什么其实都一样,符号而已。”大侠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便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与呆立中的我,而我此时又多了一层诧异,大侠有这么好的钳工技术,怎么会在车间里当清洁员,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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