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鲍伯。”

    “我也爱你，南希。”

    这是凌晨两点我从与父母一墙之隔的我的卧室听到的。他们的爱情安慰是甜蜜的，感人的，而且是惊人的。

    我父母的恋爱时间很短，他们谈了没多久就于1940年9月14日结婚了。那时妈妈已快三十岁，早该成家了：、那个在她办公室偶尔遇到的英俊而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子看上去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他则被她的身材和她那一双蓝蓝的眼睛所迷住。

    然而，浪漫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分歧的种子马上发芽了。她喜欢旅行，他则不喜欢；他喜欢打高尔夫球，她则不喜欢；他是共和觉党员，而她则是热情的民主党党员。他们为了钱，为了各自亲戚的过失不时在牌桌上吵，有时甚至在饭桌上也吵。更糟糕的是，他们拥有共同的生意，每天在办公室的矛盾常被带回家里来。

    他们寄希望于退休之后会有改变，矛盾会慢慢消除，但尖锐的矛盾已经激化成坚固的苦果。“我总想我们会……”妈妈在数落爸爸的过错之前，总是这样开始。这种絮叨一再重复，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可以脱口而出。在听妈妈数落时，爸爸总是气得说些威胁和咒骂的话，这真是一个痛苦的二重奏。

    他们的婚姻实在是太不幸了。但在他们结婚六十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我姐姐和我决定为他们举办一个生日晚会。毕竟六十年是个很长的时间，何不充分利用这一时机呢？我们为他们准备了生日蛋糕、气球和美酒。而他们则必须遵守一个规定：不再吵架。

    休战协定得到遵守，这一天我们过得很愉快。事后看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庆祝活动，因为就从生日晚会之后，我父母开始变了。随着他们老年痴呆症的出现，婚姻成了他们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们的记忆力开始减退。他们经常满屋子找杯子找不到，车钥匙也时常忘在食品杂货店的柜台上，付费单常常忘记交钱。很快，他们连朋友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就连他们孙辈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到最后，他们甚至连有没有孙辈都不知道了。

    以前，很多事情都是他们激烈争吵的导火索。但现在他们却相依为命，并在搜寻记忆上相互帮助，他们经常用“每人都会这样”或“没什么，你只是累了”来相互安慰。

    财务管理是他们面临的又一难题。在他们的整个婚姻中，我父母一直是各立账户。为了避免战事，他们作了明确的财务安排，爸爸负责家外的开销，妈妈则负责家里的一切开销。由于外出旅行谁拿钱是个非常复杂的事情，他们最终完全放弃了旅行。

    我接管了他们的账本，他们再也不会知道账是怎么付的了。接下来，我雇了个女管家，我妈妈一直抱怨的做饭、打扫卫生和做家务突然没有了。我们还遵照医嘱，清理了家里的酒——引起他们争吵的导火索。

    可以说，我父母的生命力已经很弱，他们再也享受不到生活的乐趣。但与此同时，深埋在他们心间的东西开始出现和形成。这是我在爸爸住院一段日间回到家时发现的。

    我们极力向妈妈解释爸爸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在，但由于她的记忆力问题，她根本记不住他为什么不在。她一次又一次地问他哪里去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她的担心与日俱增。

    当我把爸爸从医院接回家时，发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爸爸一进到屋里，妈妈就哭了起来。爸爸缓缓走向妈妈，妈妈也起身向爸爸走来。看到这一幕，我停住脚步。当他们迈着年迈而摇晃的脚步走到一起时，妈妈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爸爸的睑说：“啊，你终于出现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以为妈妈和爸爸又神奇地恢复了活力，会再次吵架争斗。

    然而他们没有，现在我看到的是来自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磕磕碰碰的日子——坐在一张桌子跟前的日子，一起走向太阳的日子，一起工作和抚养孩子的日子。即便是他们过去互相大肆宣泄的怒火，也成了这一无形建筑的一块砖石，在他们周遭的世界崩塌之际，这一建筑却日益显露出来。

    一大早，我再一次听到墙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我们现在在哪里？”爸爸问道。

    “我不知道。”妈妈轻轻地回答道。

    我在想，他们能够相依为命是多么的幸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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