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烦躁地转身离开门口,回到床上。
丈夫阿南特的枕头空着,他身着一件T恤衫到院子里散步去了,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散步回来,他通常擦掉额头上的汗,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浏览报纸。他不顾隔壁房间的说话声,总是一张不落地看完整份报纸。眼镜不时:骨下他的鼻梁,他会不厌其烦地再把它推上去。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中看报,他对充满房间的大喊大叫已毫无知觉。
安塔里克什回到房间,独自与他的球拍和球玩。
“安塔里克什。”她叫道。
他不理她。
“安塔里克什。”她再次叫道。
他还是不理她。
“安塔里克什!”她几乎是大喊。她边喊边用力把孩子从地上抱起。他伸着手大声叫着,极力想从她手里挣脱。
安塔里克什每天被禁锢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孤独症”这个词在斯玛的脑海里不断出现。
“阿南特,”她说,“我很为安塔里克什担心。”实际上,她一直处于担忧之中,可她无能为力。
“别傻,斯玛,他没有什么问题。”阿南特执拗地说,“我断定他是说话迟。”
“希望很小,几乎微乎其微。”斯玛努了努嘴说。阿南特不接受孩子不正常的现实。但斯玛说邻居家的孩子九个月就会叫“妈妈”和“爸爸”,一岁半就能说出几句不完整的话,两岁便什么都会说了,可安塔里克什都三岁多了,他除了会叫“妈”和“爸爸”,其他什么也不会说。
阿南特出差时,斯玛鼓足勇气又去找儿科专家。“还是担心孩子不说话,是吗?”儿科专家温柔地看着她问。她对他的关心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她想到聋哑小弟弟的悲剧就不寒而栗。他一句话没能和她说就离开了人世,生前他每天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傻笑。由于他不会喊叫,他掉进路上一个坑里死了。弟弟的死使她既悲痛又难过,她害怕生孩子,担心生出的孩子也像弟弟那样是聋哑儿。阿南特做了好多工作,她才同意要孩子。
“医生,怕是我的基因起了作用。”她咕哝着说。
“胡说,斯玛,”医生严肃地说,“我保证你的孩子听力没问题。”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几乎大叫着对医生说,“他要是不聋,那他一定是患了孤独症。”
她又找到一个耳科专家。经过长时间的检查,证明安塔里克什的听力并不弱,可他就是不会说话。
“我要带你去外地走走。”那天夜里阿南特对妻子说。
“我们去哪里?”她无精打采地问。
“不是我们全家,而是只有你和我。”他纠正她说。
“这怎么能行?”她叫道,“安塔里克什没有我是不能生活的,只有我能知道他的需要、他的饥饿、他的所想。谁也做不到,保姆、佣人都做不到。”
“不用保姆或佣人,”他冷静地说,“我妹妹苏拉比将来照看他。”一切争论在阿南特面前都是无用的。平常非常随和的阿南特这一次却显得异常固执。
过了一个星期,他们乘飞机去了外地。但斯玛却依然对儿子放心不下。
“斯玛,”阿南特说,“不要担心,苏拉比是一个心理学硕士,她了解儿童。如果安塔里克什病了,她会让我知道的。”
“可她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毕竟他不会说话。”她争辩道。
“他是怎么让你知道的?”他问。
“他不用说,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定时带他上厕所,八点给他吃早饭,下午一点给他吃午饭,晚上八点给他吃晚饭。”她回答说。
“是的,但他想喝水时,他不是也知道去开冰箱吗?要是他想吃饼干,他就指向罐子。想吃水果,他就爬上椅子去取。我保证他和苏拉比在一起会像和你在一起一样。说不定如果他无法让苏拉比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会学着说话!”他突然乐观地说。
斯玛陷入沉默。她又想起了失聪的小弟弟罗汗,他从不会和她说话。一个下雨天,她和她的朋友到街上去玩,弟弟也跟着她一起去。但后来他走丢了,她最终在路上的一个坑里找到了他。斯玛极力想象他掉进坑里时那可怕的样子,那时他一定在拼命地喊,可他喊不出来,怎么挣扎也无用。她极力想象他的生命是怎样慢慢地结束的。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是她没有看好他。她知道上帝也绝不会原谅她,将对她的罪过进行惩罚。在遇到阿南特之前,她曾发誓不结婚和不要孩子。
阿南特看着她,知道妻子在想什么。“斯玛,我们在大学相识相爱,那时我们彼此都很倾慕,现在仍然一样。毫无疑问,安塔里克什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但我们不能让他给我们应该分享的其他一切罩上阴影。我们一定要向好处着想,当然我们可能也要学会接受他现在的样子。”他们在西姆拉购物中心边走边说,他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当他带她来到库夫里的冰坡上看滑雪时,他的话仍在她耳边萦绕。当她坐在马纳里的宾馆里的炉火旁时,她觉着丈夫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接受现实实在是太难了。但只要阿南特与她在一起,即使安塔里克什的世界继续无声,她也能学会面对现实。
两个星期后,他们回到家。斯玛按下门铃,只听一双小脚嗒嗒地跑来。门开了,跑出来的是安塔里克什。“妈咪,爸爸,你们好吗?”他跳起来搂着她的脖子问他们。听到儿子的声音,斯玛大吃一惊,站在那里呆了。那几个字,几个普通的字对她来说听起来简直就像音乐。这时,苏拉比来到她身边。“你们不在,他被迫与我说话,以使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她笑着说,“现在他开始说话了,不让他说都不行!”
斯玛看着三岁的儿子,正常,丰满,健谈。她自己的忧虑和过于溺爱倒变得不正常。安塔里克什既没有孤独症,智力也不迟钝;既不聋也不哑,完全是个正常的孩子。看来是上帝真的原谅了她,她最终可以让弟弟罗汗的灵魂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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