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逝-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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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炮走进我的黑屋里时,我正想在硬板床上躺下,想想该怎么跟胡大炮面对面地干;我要把内心所积蓄的愤恨统统发泄出来,我要让平日里威风八面、气宇轩昂、不可一世的胡大炮知道,在我眼里他不仅仅是一堆臭狗屎,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流氓、恶棍、杀人凶手!

    一个“专政棒”上前一把将我从床上抓起,说小子,胡主任来了!你要好好地向胡主任坦白你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被从床上抓起来。胡大炮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直了他粗壮的身子,眼睛直直地瞪视着我,油光光的脸上层层横肉随之绷紧;他显得兴奋、凶恶和具有巨大的暴力能力。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他的敌人;看得出,他骨子里的兽性的东西正在他的血液里慢慢地苏醒并骚动起来。

    为什么要毒死我的猎狗?是谁指使你干的?胡大炮的声音有点烟酒过度导致的沙哑,很粗,很硬,身子一颤一颤的,好像他随时准备动起手来。还有,我家的窗户玻璃也是被你砸,是不是?都要如实交代出来,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低头认罪,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我说,胡主任,要我说实话,可以,但你首先要跟我说实话,行不行?

    胡大炮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跟身边站着的“专政棒”对了一下眼,然后说,行,你说吧,小子。

    我说,小艾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不仅害死了她,还强奸了她?

    屋子里突然就静极了。我注意到,胡大炮脸上的层层横肉顿时僵木成一堆死肉,脸色也变得铁青,他眨巴着眼睛愣了片刻似乎才省悟到什么,便立即发作起来:住口,臭小子!你他妈的竟敢这样污蔑和陷害我——革委会的胡主任?!他突然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想活了吧?!

    胡大炮这样的反应倒使我更镇定了,我觉得我击中了他的要害,现在我一点也不惧怯他。我继续说,你要是承认都是你干的,我就承认我干了哪些事。

    胡大炮倏地站起来,冲过来挥起手臂就横劈了我一个大耳光:你他妈的,你这个右派崽子!你是不是疯了,竟敢血口喷人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要不好好地收拾你,不把你这个小右派这股子反革命的嚣张气焰打下去,老子胡大炮就不是毛主席的革命战士了!

    胡大炮气冲冲地走了。黑屋的铁门随即锁上。我脸上火辣辣地疼,我后悔还有一腔恶毒的话没有当面骂出来,后悔没有用我那威震大毛他们的神奇“头功”让他领教我的厉害。

    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我坐了“电椅”“老虎凳”“面壁思过”(就是用鼻尖对着墙壁顶火柴棒,火柴棒一旦落地,就是挨上一下重重的“专政棒”)“坐飞机”(两臂悬空吊着,将脑袋下垂,直到抵着地面)等等,我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好在两个星期后,矿革委会决定对我实行“劳教三年”的判决终于下来了,我被送到远离矿山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劳改农场进行改造,才结束了那噩梦一般的日子。

    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离开了那座矿山。我并没有真正劳教三年,只在农场里待了半年多就放出来了,这里面有我爸妈的奔走呼号,更重要的原因是“四人帮”粉碎了,我的问题属于“冤假错案”。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从劳教农场出来的那一天,正巧是胡大炮被关进去的一天,我们就在农场的门口相遇了。他被判了十六年。当时我们的爸妈都在现场。我爸走到刚下囚车的胡大炮面前,说胡主任,不,胡大炮,胡庆,你也有今天啊!真是老天开了眼了!你这是罪有应得啊!而我妈几乎是激动地扑过来,张口就往胡大炮的脸上啐了一口。你这个恶魔,畜生!你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你还差点儿毁了我的儿子!你是个人面禽兽!不知怎的,我就站在那里,动也没动;事实上,我当时一点儿也激动不起来,反倒觉得眼前这个剃了光头、身躯高大而形象猥琐、耷拉着脑袋、下颏满是胡须的男人,完全像个丧家之犬,可怜兮兮。我甚至觉得他都不值得我骂上一句。

    后来,我的爸妈也平了反,落实了政策,重新回到了城市,而我的生活也随之在城市展开。因为有过被劳教的这段历史,我后来的人生极不顺利,包括考大学、就业以及后来我的婚姻家庭生活。但我从来没有对于那样一段历史悔恨过,况且那样一段历史的本身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作者档案

    钱玉贵: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化工作协副主席,安徽省作协主席团成员、理事,安徽省文联委员,安徽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铜陵市作协主席(国家二级作家)。先后出版散文集《你,是唯一的》《像片叶子一样活着》,中篇小说集《追寻安娜》《遭遇城市》,长篇小说《潜入罪恶》。累计发表作品一百五十余万字。先后获国家和省市级文学类奖励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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