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迎蔡入滇
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春,我在滇军第三旅旅长刘云峰(字晓岚)所部任少校副官。旅部驻云南临安。有友与粤督龙济光的女婿普少堂契合,函邀我去龙部做事,我辞副官职务,去到广州。普任龙部亲军第一大队长,驻广州观音山五层楼,留我在大队部住下,随即引见龙济光。先是,有人关照,见龙时最好行大礼(即叩头)。我认为军人不应叩头,改着便服,见时,长揖为礼。龙以观音山炮台位置在军事上当否见询。我答:“死角太大。”龙问:“何谓死角?”我答:能打远处,不能打近处,易遭偷袭。”龙不悦,说:“好,好,你休息,休息。”我候龙委任,杳无消息。但普以人情关系,坚决留我。我从旁探悉,龙军平时分为若干个亲军大队,由龙直接掌握,其师、旅、团长仅有空名,而无兵权。有事时,临时编成团、旅、师,任务完毕即撤销,归还亲军大队原建制。我感到似此临时成军,帅不信将,将不知兵,兵不服将,临敌如何能运用制胜,显非我发展的地方。适有老友黄实来访,因营房中谈话不便,托辞约我到后院看花,四顾无人,急忙简短地告诉我:“蔡锷已逃出北京,准备回滇讨袁。”并叫我快回滇。我未及详问,已有龙部人员跟来,似在监视。我随即搭船赴香港,转船到越南海防,乘滇越铁道火车回滇。途中,在开远第一楼旅店歇宿,遇见滇军步兵第一团团长邓泰中。我颇诧异邓何以离开队伍到此,因问:“你怎么来到这里?”邓不答而谈他事,又约我在旅店隔壁陈东园西餐馆晚餐毕,沿铁道散步,近旁无人,他才拉住我的手说:“你非外人,唐公派我迎接蔡公来昆明,我明晨去海防迎蔡,等蔡一到,就要讨袁,你快回去。”次晨,我乘火车抵昆明。翌日,我访滇军步兵第七团团长杨蓁于天宁寺巷住宅,说起开远遇邓一事,杨点头。我说:“邓告诉我,他去海防迎蔡,等蔡一到,就要讨袁,你知道吗?”杨答:“哪有不知之理。”我问:“既然如此,怎么三牌坊贴着拥袁的煌煌告示?”杨答:“要等蔡进来,各方面联系好,才能发表。现在的告示是敷衍表面,是麻痹老袁,只等蔡锷一到,便见分晓。”我抵昆明六天后,蔡亦抵昆明。李烈钧、方声涛等亦先后到达。唐及滇军重要将领与蔡、李、方等秘密会议,通电讨袁,宣布云南独立。
二、先遣部队出发讨袁
蔡抵昆明前,滇军步一团所属部队已陆续出发,预定取道昭通、老鸦滩等地,向叙府前进。步七团团长杨蓁率部跟步一团前进。步一团辖步兵两营,步七团辖步兵一营、工兵一营。炮兵营长周宗濂所部两连拨配该两团各一连,又机关枪两连也拨配该两团各一连,都与各该团一同前进。途中,步一团编为第一支队,步七团编为第二支队,两支队合编为第一梯团,梯团长刘云峰。刘邀我到梯团部任中校参谋。梯团部在第二支队之后跟进。
出发途中,刘对我说:“自北京成立筹安会后,袁世凯加紧进行帝制,封云南将军唐继尧为侯爵。唐初意拥护帝制,接受封爵。那时昆明的特种兵不能独立作战,督署警卫营与补充队兵力,战力有限,因此步七、步一两团是昆明驻兵的主力,又是滇军中久经战斗、装备精良、最有力的部队。而第一团团长邓泰中、第七团团长杨蓁激烈反对帝制,积极主张讨伐袁世凯,并且邓与唐是亲戚,杨是唐的中坚将领。唐后来同意讨袁,这两个团起了主要作用,所以这两个团是发动讨袁的最原始力量。”有人说,唐早已主动蓄意讨袁,在护国前早已自行添编警卫两团,以唐继禹、赵世铭分任团长。但事实上这两团是后来编成的(护国前不久,唐才筹备警卫第一团,团长唐继禹,辖两营。后将补充队改编为警卫第二团,团长赵世铭,辖两营)。
邓、杨两支队在昭通集结前进入川。梯团部抵昭通后,休息两日。因刘梯团长是河北省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生,为袁世凯所知,袁特来电给刘,电文大意是:“尔等以一隅之众,抗天下之师,虽至愚之人不肯出此。应思国家多难,正尔等立功时机,能生擒蔡锷来京者,封男爵,赏三十万元。如不能生擒而刺死蔡锷者,封爵外赏十万元。”刘与我商量,我答:“将来电翻成密码,电请蔡核阅。”刘认可,照此办理。
三、攻叙守叙战斗经过
第一梯团两个支队,自昭通一齐出发,经滩头,过滇川边界,未抵捧印村,即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一月十七日与敌接战。敌系北洋军伍祥祯混成旅与汉军巡防营数营,由叙府(即宜宾)开来,其前卫据守山头。我梯团投入战斗,杨蓁支队长命该支队第一营田钟穀部担任攻击。但田仅使用一个连的兵力,死伤九人,还未攻下,后才陆续增加兵力,激战二小时余,敌退去。杨以田担任第一线的进攻,不遵照命令使用该营主力,致我军伤亡,敌得逸去,申斥田。田认为受辱,怀恨在心。
次日,我梯团继续前进,经捧印村,到黄果铺。伍旅的一个混成团与汉军数营据守黄果铺的左右山。我第一支队向两山进攻,第二支队先已于黑夜绕出敌方侧后,由山背冲到山顶,将敌右翼压垮,敌左翼独力难支,随即溃退。我军追击到下午七时,距横江约三里,敌后卫以火力抗拒,枪炮声密如雨下。杨蓁率该支队与第一营营长李文汉奋勇前进。杨并派工兵两连,步兵一连,偷插敌右翼。时天色已黑,敌乱放枪炮,约一小时余,即撤退。我军跟踪追击,敌纷乱,夺船而逃,夜十一时,占领横江。伍祥祯旅以全力守安边,安边地控扬子江,左右两山对峙,敌高踞左山,阻绝江路,形势险要,我军难以渡过。
次日,我军准备进攻。杨蓁召集官兵讲话,大意是:现在我军人数少,弹药少,人人都要成为敢死之士,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可以战胜强敌。夜间,杨蓁率该支队出发,经罗东,偷渡扬子江,绕道包围安边。邓支队也占据安边对岸的右山,次晨佯攻安边正面。杨支队为达到出敌不意,使敌措手不及的目的,夜行军走荒僻山路百多里。由于辎重运输困难,一时追送不上,而战斗部队不能停留等待,因此食宿两难,忍耐饥饿一天。杨率先头部队工兵营等部,于下午三点半,由安边左山山背突出,奋勇当先,部队蜂拥跟进,呼声震地,于二十日下午七时攻退敌人。不料敌援兵于七时半由屏山突然来到,杨又率队冲击敌援队,阻断其归路。敌图逃命,快放机关枪。杨乘天黑,命所部停止打枪,率敢死士,各持步枪,装上刺刀,避开敌机关枪火力,扑杀敌人。敌逐步退却,逐步抵抗。我军连续数次扑击,敌支持不住,溃散奔逃,其机关枪不及携带,丢入河中。
是役,我军击毙敌营长一员、敌兵多人,并俘获敌兵数十名和子弹、香烟等军需物品八船。当夜我军占领安边,刘梯团长同杨支队的田营到达安边附近时,天已黑,情况不明,即据守距离安边一二里的一山坡,露宿警戒。该营少尉排长缪炽,率全排武装侦察,归回阵地时,田营误认为敌人来袭,立即射击。缪等大喊:“我们是二支队一营的,自家人。”士兵听见云南口音,即停止射击,缪排遂回归。但附近山上尚有少数残余敌人,忽冷忽热地不时打枪。我第二支队将山坡上农民看田的一个草棚点燃,火光照耀,远近都亮,四周情况,完全明了,同时大喊:“我们滇军来增援啦。”此少数残敌即窜逃。刘梯团长于夜间八时,因闻有枪声,情况不明,误认为敌人来袭,命我和梯团部少校副官杨紫涵与三个勤务兵跟随,离开梯团部,入一民房。不料,敌人一部散逃至我后方,正在此歇宿。我们在黑暗中,听见隔壁房中士兵说北方话,才知系敌人。我请刘一人说北方话,蒙混敌人,随即溜出来。在深长茅草的荒野,摸索行走,约半夜三点钟,发现灯光,入民房探问,知附近是滇军驻扎,才放下心来。
经安边一战,敌已丧胆,我梯团长驱直入,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一月二十一日进占叙府,设梯团司令部于城内抚州会馆,整顿队伍,呈报蔡总司令,待命与第一军主力一致行动。抵叙的第二夜,突有军用电话自泸州打来,自称刘存厚(川军第二师师长),找刘梯团长接谈。刘云峰难判真假。我说:“此事容易解决。我在大理听顾品珍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时,菜饭不好,毕业回国经香港,尚有余资,与同学刘存厚等五人上酒楼。粤菜分一卖、半卖,每人要一卖。不料,抬来一看,五人吃一卖已经吃不完,饭菜钱也不够,只得推举一个同学回旅店取钱凑拢,才付清饭菜账。现在可以此事测验,如果是刘,可以实际联系,否则可以虚张我军声势,威吓敌人。”结果对方答:“我们在香港上酒楼,叫姑娘陪酒。”显系冒充,于是刘云峰将计就计,威吓敌人。占叙府六日后,贵州宣布独立,刘显世任黔省护国军政府都督,护国军声势为之一振。
叙府方面敌人的兵力甚为强大。袁世凯的亲信陈宧,时任川督,驻兵成都。陈派兵三路,共一万数千人反攻叙府。北洋军第十六混成旅冯玉祥部计四千人,附汉军一部,为一路,由泸州经南溪前来。冯旅除配备炮兵团宋子扬的大部及工兵、辎重兵等特种部队外,其步兵配备机关枪队(连),在当时为全国陆军中武器最精良的部队。冯先派人送信给刘云峰,信上说:“你(指刘)是北人,从北方去云南,勿忘根本,不要跟随蔡锷造反,这样干下去,决无好结果,应该弃暗投明。回到北军,与我们合作,极为欢迎。”刘回信说:“来信淆乱是非,不值一笑,如愿战,我军奉陪,如不愿战,应即通电讨袁,或解除武装下野。”刘随即派副营长一人,化装成百姓,前往侦察敌情,被冯部识破俘获,送至冯旅旅部。冯对他颇客气,倒茶邀坐,说了一通仁义话,内容与致刘信相同。冯还亲带此人参观该旅野战病院设备与病兵伙食,说明他待兵很好,滇军官兵如愿投诚,他愿同样对待,随即释放,并给银十元。此人回到梯团部,将经过情形,如实报告刘梯团长。
北洋军第四混成旅伍祥祯部溃败后,经过整补,其兵力将近四千人为一路,由自流井前来,其武器也精良。另一旅附汉军八营为一路,由成都前来。后来在战斗中,我梯团缴获陈宧命令,系三路分进合击,算定日期,同日到叙府。由于指挥调动不能如期到达,其第三路后于前两路数日。敌第二路伍旅自一月二十九日起,向宗场方面进攻。我第一支队邓泰中支队长率队迎击。杨蓁派该支队的工兵营金汉鼎部赴援宗场,目的是集中兵力先攻破伍祥祯旅。但连续两日,形成相持之局。此时,杨支队的第一营田钟穀部驻防真武山,为预备队。
三十日下午,我方侦探报告,冯玉祥混成旅经南溪前来。杨即赴叙府迤东的白沙场前方,侦察阵地。返叙,天刚黑,即下令田营立刻出发,赴白沙场前方一带险要山地,配备阵地,拒止冯旅,以待增援。此时,军情十分紧急,杨随即率一个排,连夜驰赴宗场,于三十一日破晓前抵达,指挥宗场全线第一支队全部与第二支队的一部,自拂晓全力反攻,士气大振。以李文汉营猛烈冲杀正面,以另一部迂回敌后,杀伤敌四百余人,生擒数十人。伍旅不支,向自流井溃退。
田营于三十日夜奉令后,未立即行动,至三十一日拂晓才出发,中午抵白沙场前方山地,甫配备部队,未及构筑散兵壕沟,只得草草掘土遮蔽头部,取卧射姿势,冯旅已到,开始接触,向田营进攻,田钟穀只身退回叙府城内请援。营副长张正业指挥该营,坚守阵地,守龙头山的胡岳连全连战死,残存少数伤兵,亦被敌惨杀。该营主力遂向后撤至低洼处,敌据龙头山,以大炮数门、机关枪十数挺尾射,并沿两边山梁高地超越该营,向洼地集中射击。该营伤亡惨重。第三连长凌邦彧和中尉排长赵其庆重伤,第四连长杨盛民战死,中尉排长姚玉麟、冯鼎元,少尉排长杨振邦等,也死于此地。第三连中尉排长王麟书(字瑞徵)为减煞敌焰,率敢死士,反击龙头山,正前进中,腿部中弹,仍继续猛进,腹部又中弹,犹连声大呼杀贼,随即殒命。该营尚存的兵力退下后,张正业最后亲率一个排与支队部由机关枪连抽配的机关枪排(机关枪两挺),死守白沙场,大部战死。由于张等的英勇坚持,胡等的壮烈牺牲,换得时间,因而我方主力在宗场得击破伍旅,并以一支队的马鑫培营乘胜追击。杨蓁事前已询问当地人民,得知白塔山山间道路通白沙场方面,行军可不暴露目标,即率队赶到白沙场附近,命该支队的工兵营金汉鼎部于次日天明,向正面及左翼展开攻击。同时,第一支队的李文汉营不顾连日血战的疲劳,由宗场连夜经白塔山秘密运动,二月一日天明时出现于冯旅的右侧方。此时,第二支队的机关枪连的一个排,已在敌右侧对敌侧射,李营加入,与工兵营合力奋勇围攻右翼,出敌不意,迫使冯旅惊惶退却至第二线。我方乘胜追击,左翼李营夺占制高点,瞰制敌第二线阵地。
当初,敌炮火也猛,我方龙连的炮兵排排长阵亡,步兵也遭受敌机关枪火力压制,刘梯团长大衣下摆被炮弹破片击中。刘命我临时率领炮兵排,指挥两门管退山炮,推进到步兵火线后一二百公尺处高地上,对敌机关枪与步兵使用直接瞄准法射击,并亲在一个炮座发炮。敌机关枪击中炮身的防护钢板,当当作响,我附近的步、炮官兵死三十余人,伤二十几人。经我方炮火又猛又准的轰击,及李营步兵的猛压,敌愈不支。自三十一日起,搏斗共三昼夜,至二月二日下午四点多,才击败冯旅。
敌退出阵地后,分两路纵队退却。我方炮兵延伸射击,命中敌纵队,轰断为几截。冯旅退出阵地,初时尚能维持纵队,败退后已经丧胆,听见一声滇军来了,即像刮地皮风似的溃逃。此役共毙冯旅的营长一人,连长三人,兵数百人。据闻旅长冯玉祥也负伤。敌向南溪、富顺两路溃退。因被我方猛追,投河溺毙者甚多,我方俘敌百余人。
当战斗十分激烈时,我第二支队的交通线一部分,一度阻断,以致每日两顿伙食无法送上前线,士兵只得喝冷水充饥。我宗场部队来援,击退敌人,打通交通线后,司令部派人送饭上去,却见当地百姓已经自动送上饭菜,有鸡有肉有汤,很是丰美。当时城内人民,满街满巷,遍设香案,祝祷滇军胜利,感人殊深。
反攻前夜,部署完毕,杨蓁曾经回叙府城内梯团司令部开会。恰巧总司令部中校参谋辛承贵(昭通五寨人,曾任云南讲武堂丙班第一队队官)由昭通招来地方团兵七八十人,途经叙府,准备转送总部,也来参加会议。杨对辛说:“敌人已经接近,他们第一线的部署,我已侦察明确,请你率团兵到前线正面敞开,冷枪热枪,使敌不能安睡,我明日拂晓进攻,更易收效。”辛答:“映波,你这是量尺谢师。”(意即敌人如此强大,带这点小部队去,是送死)我在旁说:“你不要误会,映波意思只要你骚扰敌人,使其疲劳,并不要你进攻,你只要到前线正面,散开七八十人,各找掩蔽,打打冷枪,等到半夜四点,我们部队出发,拂晓进攻,你立即撤回来。”辛说:“我明白这意思,我是讲笑话,我就去布置。”结果,辛不负使命,使敌人一夜惊惶不安。
我军击溃冯旅后,收队回城。方经崔锅山,忽接情报,伍旅复由贡井前来。我部再鼓勇气,由崔锅山向贡井方面增援迎击。次晨,再战至下午四时,冒雨冲杀,又击退敌人。毙敌百余,打伤者最多,我方整队回城休整,过旧历年。梯团部令叙府县署禁放爆竹,以免人民误为枪声,引起虚惊。因连日激战,熬了多夜,当夜本想脱光虮虱满布的衣服,好好睡一觉,但不久又听见响声,初听好像是爆竹,细听是子弹的尖啸声。原来由成都来的北洋军一旅,附汉军八营,下午踞牛矢坪,企图攻翠屏、真武等山,以便进占叙府。我方以一小部倚险相持,以大部包围敌人,列阵对付。这时,昭通独立营刘发良(字显忠)所部恰抵叙府增援,即先派该营前往据守山地,瞰制水田,阻敌前进。并派熊克武所招集的两个游击队在该营左右翼,协助防守。但刘营使用旧式九子枪,发射时有烟喷出,易被敌炮瞄准,且甚缺刺刀;而游击队人数既少,又多徒手,其所持九子枪或独响毛瑟,不会卧射,只知立射。天将黑前,敌连续冲锋,我方难以拒止;敌又发炮轰击山上刘营的主力,刘即率主力三个连退却。但刘营最前沿的曾万钟连沉着据守山麓阵地,敌以为刘营已全部退走,遂经水田埂前进,被曾连于近距离内突然猛射而退缩。曾连据守至夜,始从容撤至第二线待援。北洋军以为垂手可得叙府,不意杨蓁于二月七日午前六时已派第一支队的李文汉营及第二支队的田钟穀营前往,包敌列阵。次晨,敌方望城锐进,李以全营力量,伺敌进至相距仅二十余公尺时,突然进攻,出敌不意,冲入敌阵,肉搏冲杀。曾万钟连等部乘势反击,敌军惊溃,我方乘胜追杀三十余里。当时下了七八日阴雨,泥烂路滑,北洋军官兵穿皮靴、皮鞋,毛呢外套,拄一竹棍,不善爬山,也不会走水田埂,而滇军官兵大多穿麻鞋,后跟拴铁掌(中凹,四角有钉,名叫铁脚马),爬山不滑。在四小时的追击中,北洋军被我方击毙数十人,俘百余人,多系滑跌在坡脚箐沟里。敌本已准备入城,其辎重运近前线,溃败时不及运走,被我全部俘获,如西药、面粉、电报机、后备的管退山炮四门,炮弹数百发、步枪弹七十多万发,以及档案文件等,都装载于数十只船上。此外俘军医一名与书记人员等。缴获的敌枪弹与我军所用枪支口径不同,无法使用,后来全数解交纳溪总部,发给川军第二师刘存厚部使用。
我梯团从云南入四川沿途战斗,疲劳不堪,所余士卒不到两千人,而能各个击破三路攻叙久经训练的一万多人的生力精兵,足见战斗意志之坚强。但也写下了辛酸的一页,迭经血战,仅仅白沙场附近一战,即阵亡二百多人,伤数百人,除伤亡外,全梯团人数不到昆明出发时原额的一半了。
四、纳溪战况
第一梯团由昆明出发后,蔡总司令率第二梯团赵又新部第三、四两支队与第三梯团顾品珍部第六支队,经毕节、永宁、纳溪等地攻泸州。蔡派第二梯团先行出发,俟抵毕节后相机进行。第三支队董鸿勋部为前队,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一月十日由昆明出发,总部于一月十四日由昆明出发。董支队抵毕节时,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愿意响应,派军官与董商妥响应办法。董支队奉蔡命令向泸州加速前进,二月四日抵纳溪,与刘师的一部会师,攻占蓝田坝、月亮岩等地,由刘部陈礼门团防守。董将山炮六门部署在月亮岩,随率支队由下游泰安场渡长江。二月九日,董攻占五峰顶,瞰制泸州,只要后续的第二梯团部与第四支队何海清部适时到达,牵制泸州正面,并由月亮岩发炮轰击,支援董支队伏击,眼看就可以攻克泸州。
这时,北洋军第七师张敬尧部还未抵泸,守泸敌主力系川军熊祥生旅,突以一部偷渡长江,进袭月亮岩。陈团退却,山炮六门损失,陈自戕。赵又新刚抵纳溪,即率警卫连与机关枪数挺反攻,也未得手,退回纳溪。董支队孤悬江北,独立作战,已经数日,又闻月亮岩、蓝田坝相继失守,其在江南的后路已节节被截,而赵又新已退纳溪,同时敌第七师的一部正向泸州赶来,董前后受敌,孤军断援,不得已退回江南观察情况。
蔡因第三梯团的第六支队未到纳溪,又电令我梯团派一个营赴纳。经刘梯团长与邓、杨两支队长一致同意,派第五支队的昭通独立营赴援。第六支队的两个营随即陆续到达纳溪。蔡于二十三日由永宁进入纳溪。敌方兵力第七师,二十四日激战后仍有五千人,加上新到的第八师王旅,总数在八千人以上。二十六、二十七两日,敌又增加一团。此时,敌我采取大小规模不同的攻击与防御,而主要阵地战,系在棉花坡一带。
蔡锷亲笔命令刘梯团长,由叙府再派一个支队前往纳溪,支援我军总攻击,叙府纵或失守,刘可不负责任。刘云峰奉令后,与邓、杨两支队长商量,拟由杨率该支队前往纳溪。杨说:“目前情况,纳、叙战场只能取守势,等云南援兵到达,才能转成攻势。只要能守住,东西南各省必将响应,两湖也会动摇,那时就可以攻下川省而解决大局。如果现抽调一个支队支持纳溪,施行总攻击,倘敌人向纳溪、叙府反击,两处都垮。”因此,杨不肯去。李与我商量,我说:“应该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紧急会议,再为决定。”会上,我提出:“既然总司令有命令,我们应该支持主力总攻击,最好抽调两营,临时派一人带去。”杨也同意。于是决定,抽调第二支队工兵营金汉鼎部与第一支队第二营马鑫培部,及机关枪与炮兵各一部。至于带队人选,我提出金汉鼎充任支队长,因金才升充营长不过一月,较为新锐。杨说:“我军编组是由唐都督与蔡总司令制定。如给予支队长头衔,岂非擅自分割建制,成为三个支队?”我说:“给予临时支队长名义,任务完成回来,各归建制。”杨说:“这还说得过去。”金汉鼎在会上表示态度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梯团长和支队长派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别的意见。”金率两营及机、炮兵到纳溪,后经蔡补实为第一支队长。
我第一梯团两个营于二月二十六日调离,冯、伍两旅即开始出动,乘我叙府空虚,二十九日又来进攻。杨蓁命田钟穀营,以夜行军的行动急进崔锅山,乘冯旅前锋初到,于拂晓突袭,并以滇省派来叙府增援的工兵连刘国威部临时配属田营作战。全部官兵系唐继尧招集来的退伍老兵。田营自白沙场战后已经残破,田、刘两部合计共两百数十人。另派步兵一排配备机关枪两挺,防守吊黄楼浮桥,以保护由叙府通前方的交通线。杨腿部恰患疽,乃乘滑竿(山轿)亲自到阵地,部署谭兆福炮兵连支援攻袭。
田营进至崔锅山,天将要亮,田宣布说:“刚才进到此地,立刻要我们进攻,饭都还来不及吃,要死也要先吃饱,做个饱死鬼。”遂命所部撤上崔锅山,埋锅造饭,并命刘国威连掩护。田营饭毕,敌后续的机关枪和大炮都到,不仅突击敌人已不可能,敌人反于上午九时向田营刘连进攻,逼得田营仓皇退却。刘连因未奉田的退却命令,仍死守阵地,全连死伤殆尽,刘亦死。我炮兵连只得撤回叙府,隔岷江与敌炮战。
当日下午,杨支队长因患疽行动不便,派我由吊黄楼渡过浮桥,查看对岸有无我方官兵继续作战(杨时常到梯团部代梯团长发令)。我到渡口,见桥已被敌炮弹击断,田营避开敌炮轰击,由上游窄处,利用竹筏渡江。至于熊克武部两个游击队,则已不知何往。我向杨回复。崔锅山既失,敌瞰制叙府,了如指掌,已部署良好的炮兵阵地,用炮数门瞄准我梯团部与第二支队部所在的抚州会馆轰击。该馆的大房顶被炮弹击中。加之,吊黄楼旋被敌占领,敌另一部又袭真武山。我方兵力过于薄弱,继续防守叙府已不可能,城内无部队可资抵御。这时邓支队长和刘梯团长都在真武山。杨蓁向刘、邓二人用电话联络,商议决定退出叙府后,就正式命令田营沿叙府、安边大道退却。然后,杨命令炮兵连撤退,继令辎重撤退,又命令机关枪一部(另一部已临时配属田营)撤退。这时,距离下达田营的命令约五十分钟,杨才同我于三月一日夜间,率少数勤护人员最后撤出叙府,向安边退却。出城五六里,见刘、邓已在路旁等候,一齐继续退走。出城约八里的路上,遇见由前线撤退下来的一个步兵连,杨即命该连停留掩护,收容田营凌乱撤退的官兵。原来,田奉令后,并不认真约束该营官兵沿大道退却,而是听任在山野小路上纷纷退走。途中,军心涣散,枪声一响,军锅偶尔掉地,都会惊起来,几乎草木皆兵,狼狈殊甚。次晨,我与杨、刘、邓抵安边。约上午七点,田营官兵才陆续到齐。
冯玉祥、伍祥祯等部占驻叙府的第二天,迭奉曹锟与陈宧电催,追击滇军,曹等并允增派北军一旅协助冯旅等部追击。三月七日,以冯玉祥攻克叙府有功,袁世凯特封冯为三等男爵,鼓励冯再接再厉。此时,如冯玉祥等部继续追击,不仅长驱入我滇东北,更可左旋以拊我第一军主力的侧背,大局不堪设想。幸冯玉祥等见全国纷纷反对帝制,日益汹涌,遂骑墙观望,占叙后就止步了。
纳溪方面,二月二十八日,金、马两营到达增援,我军即在蔡指挥下,开始总攻,企图一战击破人数远远超过我军的敌军。因敌凭阵地险固,利用猛烈火力顽抗,我军主力总攻顿挫,伤亡很重。三月六日向大洲驿败退,士气衰落,有许多官兵离队逃奔永宁。其中,最称骁勇善战的何海清支队,因我军主力战败,影响所及,该支队的蒋文华营竟溃退至滇省镇雄县。纳溪、江安、南溪相继失陷。但冯玉祥等未拊我军主力的侧背,纳溪正面的张敬尧亦未跟踪追击,我军幸未完全溃败,且终于获得胜利。
议和期间,浙江、陕西相继独立,湖北、江苏、安徽、江西、上海、山东各地国民党人纷纷起事。护国第一军总部于五月间连续接获赵钟奇梯团与黄毓成挺进军来援四川前线之讯。全国反袁大势所趋,迫使川督陈宧于五月二十二日宣布独立。但陈仍与袁密通音信。蔡曾命刘云峰率何海清支队赴叙府,支持陈独立。旋令刘、何停驻大洲驿待命。蔡命刘去泸州与张商谈解决国事的条件,我随刘前往。抵泸州后,刘与张商定,蔡军与北军合组为同盟军,以倒袁拥戴段祺瑞继任大总统为目的,不赞成者共击之。刘并与张约定继续停战。刘与我即回大洲驿。组织同盟军及继续停战都经蔡锷批准同意,唯同盟军的组织尚待张敬尧邀集北洋军各师、旅长或代表在泸会商,以求一致。蔡又派刘率我去泸州。但曹锟对张敬尧有意见,未赞成,因此,合组同盟军倒袁拥段的事未能实施。刘与我即回大洲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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