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记忆里流连-月光下洒满银色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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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屋子里所有人都醒了。这一次的电话是叔叔接的,他的眉头一直皱着,说话非常小心谨慎。我听到他向对方提出要跟兮兮说几句话,对方没有同意。叔叔又提出由自己送钱过去,好像还是被拒绝了。

    “倾心,”挂了电话,叔叔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担忧,“他们说钱必须由你送过去,在西郊石龙村头的一座废弃工厂。我跟他们商量,不过……”

    “没事的叔叔,我去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怕得不得了。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去面对。

    “放心,我们会一路跟着倾心,确保她的安全。”陆小姐插话进来。

    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原来大家都在听我们说话。婶婶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是刚大病了一场。奶奶醒了之后又继续抹泪,头上的白发仿佛一夜之间多了不少。

    “倾心,你要小心,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千万别逞能。你这脾气……唉,从小就这样,我就怕……”我妈也开始掉眼泪。

    “妈你别这样,不是还有警察在吗。”

    “是啊,有警察在倾心不会有事的,兮兮也一定能平安回来。”

    大家轮番鼓励了我,就连奶奶也破天荒跟我说了好多好听的。我很清楚她不过是为了文兮,可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跟我说话。

    临行前陆小姐在我胸前别了一枚手掌大的花型胸针,她向我点点头,微笑不语。我知道窃听器就藏在里面。

    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上,我的心又稍稍宽了一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至少我能通过它向外界传递一些信息,以保证他们能找到我。

    “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陆小姐向我递来一个鼓励的笑。

    我点点头,抱着放满现金的箱子出门了。这箱子很沉,可是我觉得此刻我的心比它还要沉一万倍。

    叔叔的车停在门口,他把钥匙递给陆小姐,又看了我一眼,似是有太多话想跟我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为了不让他内疚,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先陆小姐一步开门上车。

    “倾心。”车子发动前,爸爸叫住我。

    我移下了车窗的玻璃,探出头往外看。

    “你的命是诉意用她自己的命换来的,你要替她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别过头,尽量不让他们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催陆小姐:“我们走吧,别耽误了。”

    话音落下,陆小姐踩下油门,随着车子的开动我的身子往后一倾。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时宇锋。好像在我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都是他。

    我靠在椅背上,心里想着,如果文兮没有发生意外,如果我没有卷进这件事,今天我本来应该陪着他去参加他奶奶的生日宴。时宇锋是那么苛求完美的人,他一定会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着我正式去见他的家人。可是他爸爸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是凌真,会不会满意我?凌真又是那么在乎时宇锋,她肯定会找机会给我难堪……

    这些都是我一早就考虑到的问题。当时觉得这些问题好烦人,可是跟我即将面对的危险相比,我忽然发觉,其他麻烦根本算不上什么。

    从昨晚开始我的手机就处于停机状态,可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有文兮,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时宇锋回去之后见不到我,又打不通我的电话,怕是要急疯了吧?我的手机没电了,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倾心,很害怕?”陆小姐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否认,坦白道:“嗯,我好紧张,我怕死。”

    “傻丫头,我们都在你身边呢。”

    她这句话让我心中一下温暖。我抬头望向窗外,这是多么普通的一天啊,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太阳已经出来了,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红绿灯交错变化。

    再过不久我就能救出文兮了,我们会一起回家,然后我要马上给时宇锋打电话,我还要陪他去给他奶奶庆祝生日,我会尽力让他家人喜欢我认可我,我们一定会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想着想着,我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起。

    过了天桥附近的十字路口,有两辆车不紧不慢一直跟着我们。我回头朝后面看了很久,一辆是黑色轿车,一辆是银灰色的面包车。

    警匪片看多的我难免会瞎想,我忙提醒陆小姐:“陆小姐,后面有……”

    “别紧张,是我的同事。”

    她这句话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没安静多久,我的脑子里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了。

    我担心文兮。我好想好想时宇锋,我怕再也见不到他。我眼前总是闪过诉意的微笑,尽管我也分不清我和她的脸。

    车窗外的景象慢慢变化,房子变矮了,树变多了,人变少了,看这情形应该已经到了郊区。我探出头望了一眼路牌,上面写着三个白色的大字:石龙村。

    西郊,石龙村。

    我浑身一片冰凉。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倾心?”陆小姐叫了我一声。

    回神,我恍然察觉车子已经停了下来。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四周荒无人烟,往前十几米外有一处不大的库房,应该就是他们在电话里提到的废弃工厂了。

    打开车门,一阵冷风拂过我的脸颊,凉飕飕的。我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觉得这风很阴森。

    旁边的草丛有半人高,里面传出了昆虫的叫声,凄凄凉凉。

    陆小姐移下车窗玻璃,探出头对我说:“倾心别怕,我就在这里。”

    “什么人?”在她说话的同时,粗犷的男声从厂房里传出。

    顿时,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口向我头顶冲去。我眼前一恍惚,感觉一片朦胧,双脚如踩在棉花上,酸软无力。

    厂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男人走出来,脸上胡子拉碴,看上去不像绑匪反而像是落魄的流浪汉。

    我颤颤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他正视。

    几秒钟之后又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了件很脏的白色的衬衫,也是一副落魄的样子。

    “你就是昨天晚上接电话那丫头?”穿墨绿色衣服的男人问我。还没等我回答,他眼神突然凌厉地扫向车子,大惊,“我说过只可以你一个人来!臭丫头,敢耍我!”

    “不是这样的,我不会……”

    “小姑娘不会开车,我送她过来。放心,就我们俩。”陆小姐赶紧帮我解释。

    听她这么一说,墨绿衣服的男人脸色稍稍缓和。他放狠话:“少他妈给我耍花招,惹急了老子一刀捅死里面那丫头。”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忙说:“文兮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钱带来没,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先让我看看文兮,我要确定她没事才能把钱给你们。”我努力让自己镇定。陆小姐嘱咐过我,必须要确定文兮是安全的才行。

    “臭丫头,人在我手上,少跟我谈条件,惹急了老子……”

    “钱在这里,看清楚没,一分都没有少!”我打开箱子给他们看了一眼,又马上合上。

    我拼命装出一副胆子很大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怕得想立刻就转身逃走。我说:“钱你们已经看见了,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现在该给我看看我想看的了吧。你们应该很清楚,五百万对我们文家来说不算什么,我们不在这么点钱。只要我妹妹没事,你们马上可以带着这些钱走得远远的。不然我马上烧了这些钱!”

    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作势要点燃:“箱子上浇了酒精的,一点就着。”

    这些话全是瞎掰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心里紧张得要死。

    箱子上根本没有涂酒精,打火机也是在叔叔车上随手拿的,我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点着。

    “你……”

    “算了成哥,就依了她吧,看她一个小姑娘也耍不了什么花招。”白衬衫男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墨绿衣服的男人想了想,又瞪我一眼,对他的同伴说:“看着她。”

    我偏过身子看了看陆小姐,她对我点点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目前为止我还没说错什么话。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过了大约一分钟,那个男人果然把文兮领了出来。

    文兮一看我就激动地大叫:“倾心姐,倾心姐救我,我要回家,我害怕……”

    “别吵,再吵我杀了你!”男人大喝一声,明晃晃的刀子对准了文兮。

    文兮一颤,立马闭嘴了。

    我安慰她:“文兮别怕,我们马上就回家,叔叔婶婶都在家等你。”

    “丫头,现在人你看到了,钱给我们,人你带走。”

    “没问题,”我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就以那里为界,你让我妹妹走过来,我拿着钱走过去,放在那儿。”

    他们顺着我指的地方看了看,也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好,你过来。”

    文兮身上的绳子一解开,她如释重负,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眼看着我就要拉到她了。按照陆小姐的嘱咐,我走到中间得立刻放下箱子,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文兮往回跑,然后他们的人就会从旁边草丛里冲出来擒住绑匪。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文兮眼角余光瞟到了车上的陆小姐,她忽然开心地大叫:“陆姐姐你也来啦,快帮我抓住这些坏人,他们……”

    我的心咯噔一声,心想,完了,文兮这个笨蛋闯祸了。

    (二)

    果然,墨绿衣服的男人脸色一沉,我脱口吼她:“文兮快跑!”

    文兮反应过来,飞快往前冲。

    我把箱子一扔,转身就跑。谁知就在转身的刹那,我脚底踩到了石块,身子直直往后栽去。我挣扎着爬起来,刚站立,一股力气又把我往后拽去。那一刻我的心沉入万丈深渊,无边的恐惧将我紧紧包围。

    “不许动,警察!”草丛里一下子窜出好多警察,各个手里拿枪对着我这边。

    银光从我眼前闪过,一阵细小的刺痛从我脖子上传来。我一紧张就浑身僵硬,瞳孔瞬间放大。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粗犷的男生在我身后响起。

    我被人用力往后拖了几步,从现在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穿白衬衫的男人从地上拎起了箱子。

    “倾心姐,倾心姐……”文兮被陆小姐护在身后,一边哭一边不安分地大叫。

    我咬着嘴唇,虽然害怕万分,但还是忍不住吼她:“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都是你坏的事,你这个笨蛋,蠢货!”

    “闭嘴!”男人在我耳边吼。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又往后缩了一分,刺痛入骨,我闻到了腥甜的味道。

    身后的男人拖着我往后退去,他冲着警察大神道:“你们都别过来,别过来,不然我杀了这丫头!”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发颤,好像很不擅长做这种事。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放了这位小姐。”

    “少废话,老子不怕。都别动,再动我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他们不笨,一边跟警察周旋一边想办法脱身。一直退到了工厂后面的山脚,墨绿衣服的男人大喊一声:“跑!”

    我被拉着,身不由己往山上跑去。白衬衫男人或许是太紧张,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箱子滑了下去。他回头去捡,墨绿衣服的男人吼他:“不要捡了,快跑!”

    我想这是个好时机,正要想办法挣扎开,谁知抓着我的手突然一紧,我跌跌撞撞被他拽进了旁边的灌木丛。同时一只大手死命捂住了我的嘴巴。

    就在这时,山脚响起了脚步声,好像是他们追上来了。

    “箱子丢在这里,他们肯定没走远,快追!”

    我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看见陆小姐带着一帮人往山上跑,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想大声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可是身后的男人力气太大,我的嘴巴被捂得都快陷进肉里去了,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泪水从眼睛里不断地往外涌,我拼命说服自己,他们还没拿到钱,他们不会真的杀了我的,可我的心还是绝望了。

    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男人很聪明。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事先就想好了退路。这座废弃工厂前面是半人高的草丛,后面是山林,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藏起来,要逃跑再方便不过。

    文兮这个绝世笨蛋,这次我真的要被她害死了。

    我被他们关在树林里的一间破屋中,整整一天没吃没喝,肚子饿得都快扁下去了。月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洒满一地。如果我不是被绑架了的话,或许我会觉得眼前的景色好美。

    身上的绳子绑得很紧很紧,我两条手臂上都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我挣扎了几下,随着我的动作,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吱的声响。

    靠在墙边睡觉的男人警惕地睁开眼睛,见我还在,又埋头继续睡觉。

    门开了,那个叫成哥的粗犷男人走进来,丢给我一个馒头。

    我说:“你们绑着我,我怎么吃啊?”

    “少罗嗦!居然敢报警,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他扬起手,作势要打过来。

    地上睡觉的男人阻止他:“算了成哥,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你打她也没用。”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他三番四次救我,恐怕我早就被那个成哥打死了。当初文兮在电话里嚷嚷着有人打她,想必也是这个成哥动的手。这人连女人都打,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看见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舍不得了?别忘了她姓文,姓文的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文天那个混蛋,我们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恨叔叔入骨。看来我猜得没错,果然是叔叔得罪了他们。

    我试探性地问:“你们为什么那么恨我叔叔?他不是坏人,可能,可能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哼,你们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明白我们的苦。”

    “你们……”

    “我们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化肥厂的工作,讨口饭吃。可是你叔叔强行收购了我们工厂的地皮,厂里所有工人都失业了。成哥的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需要钱治病,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的。”

    “跟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成哥,我们这样做是犯法的,要不……要不我们放她回去吧。”

    “不行,都已经做了,你还想抽身?”

    他们一言一语吵开了。

    我能理解失业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也难怪他们会那么恨叔叔,以至于想到了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可是无论他们有多么惨,关我什么事啊!我只不过是最先接了那个电话,却被无端端牵扯了进来。我本来完全可以安然离开,却被文兮那个笨蛋连累,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文倾心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这些倒霉事全落到我头上!

    我越想越难过,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时宇锋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再不来这两个疯子真的会杀了我的,那样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们才好了没几天呢。

    “成哥,好像有人来了。”他们忽然不吵了。

    一安静下来,我也听到外面好像有声音。

    成哥把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惊道:“不好,警察来了,快走。”

    他们很快用刀割断了我身上的绳子,拉了我往外跑。

    一出门,我马上卯足劲喊救命,希望有人听到声音赶紧找到这里。结果喊了两句我就剧烈咳嗽起来,有人离开捂住我的嘴把我往林子里拖去。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们往前跑。我的脖子白天被刀割破过,刚才又这么一喊,火烧似的疼,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到后来即便他已经松开了捂着我嘴巴的手,我却再也喊不出来了。

    远处传来的声响使我燃起了希望。只要挣脱他们,只要稍微跑一段路,我就能平安回去了。

    我脑子飞快转着,枉我平日自诩小聪明很多,关键时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成哥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挣不开。我嗓子疼,喊不出来。

    “倾心,倾心……快回答我!”

    这声音……

    是时宇锋。真的是时宇锋!

    我一张嘴,喉咙里传来一阵剧痛。

    怎么办?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就在我附近,我却不能告诉他我在这里。天太黑,他看不见我。

    “成哥,他们要追上来了,要不我们放了她赶紧跑吧,带着她麻烦。”

    “不行,她是我们的保命符。万一被警察追上,我们还能用她当人质。”

    “我们会不会坐牢?”

    “别废话,不想坐牢就快跑。”

    “……”

    “倾心,倾心……”

    时宇锋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房,趁他们争吵,我一咬牙,使出仅有的一点力气朝成哥脚上狠狠踩下去。

    “啊——”成哥吃痛,手一松。

    人的求生本能是强大的,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我拼命推开他转身逃跑。夜太黑,我看不清路,也不知道时宇锋在哪个方向,我只能凭着一股信念往前冲去。

    耳边风声呼呼,林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追上来了,我很害怕很害怕,明明已经很累了,却不敢有一丝懈怠。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双腿渐渐发软。有什么东西拍着翅膀从我耳边擦过,我害怕极了,脚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就这样从山坡滚了下去。

    坚硬的石头摩擦着着我的皮肤,我感觉自己的骨架都快散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树枝从我脸上划过,我很想抓住它们,可不停地往下滚,双手根本动不了。

    耳边响起哗啦一声巨响,冰凉的湖水漫过我的身子,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频临死亡的恐惧如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罩住,湖水灌进了我的鼻子、眼睛,嘴巴,这种感觉似乎并不陌生,好像就在不久前我也曾被这样的阴霾所包围。

    我拼命挥动着手臂,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可是我越紧张,我的身子就越往下沉。意识一点一点从我脑海里消失。

    “倾心,倾心你醒醒。”很熟悉的声音,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很远。

    朦朦胧胧的,我感觉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到了一条岔路口。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朝我招手,她叫我:“诉意,你终于来了。”

    诉意?

    “我等你好久了,你快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每走一步,脑子里那些模糊的画面就清晰一分。渐渐的,所有被尘封的往事争前恐后浮上我的心头。

    (三)

    午后阳光灿烂,洒在树叶上,落下一地斑驳。

    白色的羽毛球在我和倾心的球拍之间来回跳跃,时高时低,看似马上要掉在地上却每次都化险为夷。最后倾心使劲一拍,那团白色就直直地往边上飞去,正好落在刚进院子的奶奶头上。

    我和倾心心有灵犀,眼神一对上,在奶奶开骂之前赶紧溜之大吉。身后传来奶奶气急败坏的声音:“两个死丫头给我回来,疯疯癫癫的……”

    一直跑出了很远,我们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撑着腰傻笑。

    倾心睁着大眼睛问我:“奶奶生气了,要不我们去给她认个错?”

    “认什么认,你认了她就不骂你了?傻瓜!”

    一阵狗吠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一回头就看见孙浩宁乐颠颠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诉意、倾心,你们打球怎么不叫上我,我羽毛球打得很好的。”

    我瞅了一眼手上的球拍,无奈耸肩。孙浩宁这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他羽毛球打得好?他连球拍都不会拿!

    “喂,孙浩宁,为什么你出来的时候有狗叫声,我差点以为你家的狗跑出来了呢。”

    “那不是狗,是藏獒。我一出门它就冲我叫呢。”孙浩宁嬉皮笑脸看着我,“诉诉,我们打球去吧。”

    倾心斜着眼笑:“我说孙浩宁啊,就连我妈都经常把我们俩弄错,为什么你总是一眼就能分出来?说,你对我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脸上火辣辣的,使劲推了一把倾心的脑袋:“文倾心,再胡说小心我揍你!”

    倾心说得也没错,孙浩宁对我的确有企图,但是我对他也不见得纯良到哪去。

    那会儿我们都上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朦胧时期,孙浩宁又长得好看,我和他之间难免会眉来眼去地暧昧一番。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这样清纯美好下去,又或许,我和孙浩宁以后会成为一对也没准儿。

    谁都没想到,孙浩宁初中一毕业就举家移民去了加拿大。没有任何风声和前奏,他就那样不辞而别,远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消沉了好一阵子,那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奇怪,平日里脱兔似的我怎么突然变了一个样儿。身为知情者的倾心和童珊没少开导我,倾心更是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种酸死人不偿命的诗句都搬出来了,差点没被我打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也渐渐淡忘了,照样没心没肺地过日子。面对即将来临的高考我没有任何紧迫感,数学天天在及格线附近徘徊,有一次我还心血来潮拐了倾心翘课去看电影。

    老师对我表示很头疼,找我爸谈了好几次话。我爸深思熟虑了一番,或许觉得这样下去倾心这个乖乖女迟早被我带坏吧,他后来心一狠把我俩给分开了。

    中考的时候我爆冷门,破天荒考了年纪第三。我爸吓坏了,因为成绩顶呱呱的倾心都只考了年级第五。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阻止我“祸害”倾心的决定,倾心上了C市一中,我则被转去了C市二中。

    过了半年非人的住校日子后,我实在受不了,一有机会就在我爸和倾心面前嚷嚷着要转学。上帝可以作证,我以前再不济数学至少能及格,偶尔超常发挥还能考90以上。到了二中以后我可是连45分都考过,我自己都快对自己绝望了。

    期末考试之后,我拿着45分的数学试卷幽怨地飘回家。进门的时候倾心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试卷往她身上一扔,开始叫苦连天。

    倾心说:“你这试卷要是被老爸老妈看见,小心他们对你进行一次惨无人道的男女混合双打。”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回头一看电视屏幕,原来倾心正在看体育频道的乒乓球赛。男女混合双打——亏她想的出来。

    “你也别数落我了,这能怪我吗。”我抱怨,“你在一中混的如鱼得水,我被放养在二中那破地方,我成绩能上去才怪!”

    “据说二中很不错啊,哪里破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校歌是什么?”

    “校歌?”

    我强忍住笑,把风靡二中的那首所谓“校歌”的歌词绘声绘色念了一遍:“C市二中,阳光灿烂。走进一看,全是破烂。十个老师,九个笨蛋。剩下一个,出门要饭。”

    “咳咳咳咳……”倾心正在嚼口香糖,一哆嗦居然把口香糖吞进了肚子,剧烈咳嗽起来。

    “哎呀没事吧没事吧?”我赶紧去给她拍背顺气。

    倾心拿眼横我:“都怪你都怪你,咱妈说口香糖不能往肚子里吞,会把肠子粘一块儿。”

    “瞎扯,咱妈是不想让你吃糖吃坏牙齿才骗你的。这种骗小女孩的话也就你会相信。”

    “小女孩?我是你姐!”

    “姐你个头,你才比我大两分十三秒。”

    “那也比你大好吧。”

    “哼!”

    “哼!”

    吵归吵,后来倾心还是游说了我爸一番,并且发誓不会跟着我一起胡闹,我爸才勉强把我转回了一中。我老泪纵横,在童珊的威逼利诱下狠下心来开始恶补我那悲剧的数学。

    倾心比我乖成绩比我好,我爸对她很放心,从来都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对我却规矩一条又一条。高中三年我几乎是在他给我画的条条框框里过的,临近高考的时候他不让我出门,连电视都不让我看。我跟他吵了几次无果,高考结束之后,我心一横,牙一咬,瞒着他们报了一所外地的学校。

    人一长大,适应能力也随着变强。我独自在外地待了一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感觉自己也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我和倾心童珊也经常联系,童珊悄悄透露给我,说他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倾心。我偷笑,倾心长得好看,性格也好,被很多人喜欢也正常,不像我,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也不是没人追我,我们学校的学生会副主席,还有计算机系某高材生,明着暗着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理。我总觉得,我是应该和孙浩宁在一起的。他一天没回来,我等一天,直到他回来为止。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对孙浩宁是怎样一种感情,比朋友多一分,比恋人好像又少一分。那么多年了,我一直无法忘记他。

    倾心安慰我说,孙浩宁肯定会回来的,我知道她是睁眼说瞎话,她连自己身边的麻烦都没办法解决,又哪里管得了我的事,不过纯粹是说好话宽我的心罢了。

    就在几天前,童珊打电话告诉我,倾心被高年级某眼镜男生缠得每天跟做贼似的躲来躲去,喊我去救美。我二话不说翘课回到了C市,打算和童珊一起整整那男的。

    正好当天是S大的校庆,倾心被叫走布置礼堂去了。我刻意穿了件和倾心一模一样的衣服,约眼镜男晚上八点在学校的湖边见面。

    那眼镜男特矫情,一口一个“心心”叫得我直反胃。难怪倾心会受不了,被这么一个娘娘腔纠缠是件多么痛苦多么令人窒息的事。

    我邪恶地冲他微笑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啊,你要送我礼物?你终于肯接受我了?我就知道我的爱火能融化你寒冰一样的心。”眼镜男的语文水平不错,还会用比喻句。

    我恶心了一把,把早就准备好的盒子掏出来递给他。

    眼镜男打开盒子一看,失声尖叫,一边叫一边跳,一不小心就栽进了湖里。

    他扑腾着,大喊救命。

    我翻了个白眼,说:“兄弟,那水还不到你胸口呢。”

    眼镜男终于反应过来,狼狈上岸。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眯着眼道:“心心你以前可温柔了,说话轻声轻语,吐气如兰。还有还有,我跟你打招呼,你还对我笑呢!咦,我最近在XX网看小说,女主角被穿越以后就大变样了。你你你,你不会被人穿越了吧?”

    神啊,他还是个男人吗,他居然还看穿越言情小说!

    我忍无可忍,捡起地上的盒子往他身上丢去,他呼天抢地,落荒而逃。

    据童珊说,该眼镜男最怕老鼠,无论活的还是死的。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抓到一只,果然有效。

    童珊原本打算让倾心亲自出马的,仔细一想,她觉得倾心这种乖乖女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坏人当然还是得由我来做。她的原话是:诉意你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解决了这个麻烦,我心情大好,甩着钥匙哼着歌,欢天喜地跑去找童珊邀功。一时得意忘形,钥匙脱离我的手,沿着抛物线向外做变速运动。我眼睁睁看着它砸到了一个过路的男生,一哆嗦,脱口叫了声“哎呀”。

    那个倒霉男生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看着我,不说话,好像是在等我道歉。他长得很帅,眉目英挺,一看就是招桃花的命。

    见惯了帅哥的我并没有大惊小怪,我指了指他手上的钥匙,说:“那是我的。”

    “我知道。”他扬起手,“还给你。”

    看到他笑,我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幸好我站在暗处,他应该看不清楚我的表情。

    我匆匆上前从他手上接过钥匙,逃似的走掉了。

    当晚我和倾心睡同一张床,各怀心事。

    向来矜持的倾心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向我宣布,她恋爱了。她绘声绘色描述了她和时宇锋初次见面的情形,连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没放过。

    看她两眼发亮的疯狂样儿,我摇摇头。她不是恋爱了,她是变态了。当了20年的乖乖女,她体内和我一样的“抽风基因”终于开始茁壮成长。

    这哪里算得上恋爱,分明就是她在单相思!

    (四)

    我以为像倾心这么理智的人,就算一时抽风犯了单相思,也会很快淡忘的。事实证明我低估了时宇锋的影响力,他在倾心心里埋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倾心——我温顺乖巧的姐姐,已经变本加厉,陷入了对时宇锋的疯狂迷恋中。

    放了暑假,我刚从学校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倾心就神神秘秘拉我进了她的房间,向我吐露她的小女儿心思。

    她激动地说:“诉诉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又看见她了。童珊生日的时候,我在钱柜门口看见他的,可是他没看见我。他救了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女孩子,他好帅气好英勇……”

    “怎么办诉意,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就连童珊我都没说,我怕她笑话我。”

    我扶额。据说童珊被S大的校草缠得快发狂了,哪里有心思去笑话她。

    帅哥我见多了,阳光的阴柔的刚毅的,各种类型都有。我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男人能把倾心这样一位标准淑女给洗脑成这样。

    为了转移次花痴女的注意力,我给童珊打了电话,约她出来一起逛商场。

    倾心并不想在童珊面前展现她疯狂的一面,一路上倒还算老实,有关时宇锋的事她半个字都没提。

    恋爱中的女人是幸福的,暗恋中的女人是大方的。文倾心小姐心情格外好,脸上总是挂着笑,她还破天荒的主动提出要给我买衣服。我怕她反悔,出门前故意把钱包扔房间了,只带了一张一百块用来打车的钱。童珊和倾心更厉害,现金一分没带,光揣了张银行卡。所以当我口渴跑去买饮料的时候,那老板可怜兮兮地问我有没有零钱,我们仨同时摇头。

    老板无奈地说了句:“小姑娘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破钱。”

    这老板绝对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后来我试衣服的时候,猛然发现口袋里有195块钱。饮料5块钱一瓶,也就是说,我没把钱给他,他白给了我一瓶饮料外加95块钱。

    童珊嘴角抽搐,她说:“诉意你赶紧把钱退回去,人家的心现在正滴血呢。”

    倾心说:“这种蠢事也只有诉意你能做出来了。”

    我朝她俩翻了个白眼,撅着嘴下楼。我又不是故意的。

    商场人很多,几个调皮的小孩子互相追逐,嘻嘻哈哈的。我正往卖饮料的地方走,突然一个小男孩冲了过来,不偏不倚撞到我身上。我重心不稳,哎哟大叫着往后栽去,眼睛也吓得不敢睁开。

    我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可是过了很久,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后知后觉的我好半天才发现,有人从后面接住了我。

    我几乎跳着从他怀里挣脱,面红耳赤。

    “谢谢。”道完谢,我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身边的男人几眼,觉得他有点面熟。

    “没事吧?”他声音很冷淡。

    我摇摇头。

    “没事就好。”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我是不是见过你?”

    “啊?”

    “可能认错人了,抱歉。”

    和他对视了一眼,我的脸又不争气地变红了。

    “哥,你在干什么?快过来给我付钱,我看中了一件衣服。”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喊他。

    “婷婷你先去开发票吧,我去买瓶水。”他应了女孩一声,回头朝我笑笑,“再见。”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来,他不就是上次在S大被我的钥匙砸到的那个倒霉蛋吗!

    还了钱,我匆匆回到四楼童珊她们试衣服的那个专柜。童珊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倾心一个人傻乎乎坐在沙发上,脸色蒙上了一层红晕。我奇怪,这姑娘好端端脸红什么?

    “试好了,感觉有点大。”童珊从试衣间开门出来,瞟了倾心一眼,“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啊?哦,我刚才跑去上厕所,可能走得急了,所以发热吧。”倾心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

    童珊嗤之以鼻,又问我:“你怎么也脸红了?”

    我大惊,我也脸红了?该不会是……

    我说:“哦,刚才我把钱还给那个老板,他夸我是诚实的好孩子。那啥,我,我害羞。”

    显然,我也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

    童珊说:“一对神经病。”

    服务员小姐拿了一条紫色的裙子走过来,问童珊:“小姐,你刚才挑的那件找到合适的尺码了,要试试吗?”

    “来了来了。”童珊把包往我身上一扔,继续试她的衣服去了。

    我和倾心同时松了一口气。依照童珊的脾气,很有可能会追问下去,没准还真会撬开我们的嘴。我可不想让她知道,我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帅哥聊了几句就脸红,还不得被她笑话死。

    “我又见到他了。”倾心把我拉到一边,脸色绯红,“就在刚才,我真的看见他了。”

    她的样子就跟上幼儿园那会儿第一次得到老师的小红花一样,又兴奋又激动。我当然知道她嘴里的那个“他”就是时宇锋,天底下第二个能令倾心为之疯狂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相思病!”我嗔了她一句。

    “那不正好,你相思时宇锋,我相思孙浩宁,我们一起犯相思病。哦不对不对,是我相思时宇锋,你相思孙浩宁。”倾心发现自己口误了,立马更正。

    都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话一点都不假。谁知道一句简单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字的误差,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比如说有一次我们上课上到一半,某男生腾的站起来说:“老师你能不能把拉链拉上。”

    年轻的女老师脸颊绯红,飞速转身。教室里一片哗然。

    几秒钟后女老师回头,不顾形象地大喊:“你耍我啊!”

    该男生嘴角抽搐,异常委屈:“我,我说错了。我是想说,老师你能不能把窗帘拉上。太阳太大我看不清黑板。”

    全班绝倒。

    而彼时我也没有想过,倾心无意识说错的一句话,竟然会有一半成真。

    多年以后的那个午后,我蹲在陌生的小区门口,抱着一只小狗哭得泪眼迷蒙。我自小骄纵惯了,从未尝过那么无助的滋味。茫然中,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抬头就看到了那双陌生却又熟悉的眼睛。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对我来说人生中最珍贵的不是添在锦上的花,不是送到雪中的炭,而是在迷路时,有人能把他的手伸给你,带你回家。

    我对他一见没有钟情,二见也没有倾心,然而第三次见面的瞬间,我彻底沦入了属于他的漩涡之中。我不能分辨出那种感觉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在我心中存在的意义和孙浩宁不一样。

    他问我:“需要帮忙吗?”

    我想都没想,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笑意在他的眼角和我的心上几乎同时蔓延开来,很轻很细,不易察觉。

    就这样,我抱着小狗上了他的车。一路上我们的话很少,包括临别时的那句“再见”在内,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个字。

    当他的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我才想起来我忘了问他的名字。而我也庆幸,幸好当时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即便问了,半个月以后漫过我身体的海水也会将一切都冲走,将我对他本来就不多的记忆洗刷得干干净净。

    再一次睁开眼睛,我忘了他,心里除了“时宇锋”之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我却不知道,他其实就是时宇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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