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祥猛从床上弹起,咋的了?咋的了?
昨天咋没发面呀?
啊?没发面?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里愣了半晌,齐声说,今天不出摊!
吓死了,吓死了。
睡。睡。马英说到第三个睡字,二祥听到她节奏起伏的鼻息。
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还忘了关闹钟,二祥恨不能砸了那个该死的玩意儿。二祥翻来覆去睡不着,挨到早晨七点,实在躺不住,气哼哼地爬起来了。
没有风,空气新鲜,一条笔直的大路伸向远方,晨光像清茶一样缓缓流淌。二祥背着双手,感受自进城以来,第一个清闲的早晨,没有油烟,没有忙碌,没有喊叫。二祥漫无目的,走得悠闲。路过一个公园,透过镂空的铁栅栏,二祥看到几个老人穿着白绸衫打太极,舞剑。老家就没谁这样,人老了,见天窝在墙根晒太阳,等死。二祥想,对于他来说,这也算一个打太极拳的早晨,舒坦。当见到有些早点摊正忙碌,二祥就又心疼又后悔,原本这时候他也该不停往钱包里塞钱的,停这一天,少卖多少啊!
走着走着,觉得眼前熟悉,气息也熟悉,那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一些面孔朝他袭来,穿健美裤的女人,“王熙凤”,贾先生……那一幕幕往脑海里涌,昨夜的轻松欢愉倏然不见。仔细一看,二祥发现竟来到了每天出摊的路口,就把自己的脚使劲往地上跺,妈了个巴子,这双穷脚,好不容易有一天不干活,它还把他往这地方领。
二祥站在空地上,围着他们平时活动的范围来回走着。来就来吧,也好,在这站一会儿,有来吃饭的,好给他们解释一下,告诉他们大板车坏了,免得人家扑空,还以为这摊子不摆了,影响今后生意。再者,二祥想看看那些人吃不上他家早点的样子,有人曾说一天不吃豆腐脑,心里都难受呢。也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别以为有钱什么都能买来,再有钱也得我愿意。
真有老主顾从对面来了,二祥站在空地中央,准备打招呼,却发现那人朝这边望望,拐另一条路上去了。又有几个过来,看也没往这边看,也许只扫了一眼。一会儿工夫,路上人多起来,骑自行车摩托车的上班一族,汹涌着,像水一样,从这路口经过。以往,他们许多人会把车子停下,到这地方吃点饭,再去上班。而此时,没人在意这里昨天还有个摊位,但今天不在。不在,就不在,就走,去另一地方。二祥有些难过,感觉他的摊位已经死了,他也死了,他死了,对这城市没任何影响,好像他和他的摊位从未出现。他又想起贾先生的话,和我没关系的,和我没关系的,对不对?对不对?
有人来了,好几个,二祥认出来了,都是老主顾,并且朝这边来了。到底还是有人记得他的,他这样美滋滋想着,却忽然有些胆怯,撒腿开跑,在一根电杆后躲起来。他也不明白,为啥怕见到他们。
几人骑着自行车远远来了,但他们都一样,没有朝他的摊位看一眼,他们“嗖”一声就骑过去了!
二祥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成群结队的人,汽车喇叭声,自行车悦耳的铃声,女孩子的笑声……掠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没留下。二祥有些恍惚,看见天空中有个自己,飘飘荡荡,越飞越高,飞离了这座城市,不见了。
咦,怎么回事?
二祥正慌乱,不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并伴随阵阵尖叫,二祥就渐渐恢复了神志,被拉到地面来,看见了自己,还在城市里,傻傻站着。循声望去,往厕所方向十几米远的地方正冒着浓烟,二祥就奔了过去。
起火的是一家牛肉面馆,由于二祥的摊位没出,牛肉面馆生意骤然火爆,弄得店里人手忙脚乱,一锅油烧过了头,燃起来,情急之下,有人往油里泼水,却好比趁火浇油,越燃越旺,电线也起了火,所有人都吓得跑了出来。打了火警电话,还不见来。
二祥到时,店外已聚集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喊着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戴一顶白色高帽的店老板张开双臂急慌慌地驱赶人群,往后退,快往后退,危险!
人群往后退,这时,有个姑娘却向店里冲,被店老板拽住。
危险,里面有液化罐,随时可能爆炸!
此话一出,人群哗一下向后退了一大截,有人跑到百米开外去了。姑娘就猛烈地跺着脚,边倒退边哭,我的包,我的包,我的包,我包里有……你——姑娘指着店老板,快去给我抢出来呀!
包算个啥,多少钱我赔你,谁敢往里进,不要命差不多。
孬种!姑娘气急败坏地说。
店老板大喝一声,你问问,谁敢进,你问问,你这丫头!
姑娘就捂着脸哭,边后退边喊她的包。
二祥被人群拥着后退,心想,看看这些人的熊样,冒点黑烟吓成这德行。这时二祥看到哭啼啼的姑娘有些面熟,姑娘朝二祥一瞥眼,二祥想起了,是“王熙凤”,那个扇了他一耳光的刁歪姑娘。自打那次,姑娘再没来吃早点,姑娘经常从摊位经过,一拧一拧地走,然后拧进这家牛肉面馆,二祥认为姑娘是故意这样气人,就经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给我座金山我也不卖给你!虽然二祥千万次劝解自己,不跟她一样的,就当没发生。可二祥耳边时常响起一个声音,有时像冰层断裂,有时像重物跌落,有时像惊雷炸响,继而脸上火辣,双眼冒出金星,心中汹涌翻腾,难受得要冲什么咬上一口才舒坦。此时,二祥心中涌起一股拗劲。
二祥挤出人群靠近姑娘,你包在哪?我给你拿。
姑娘的眼里顿时有了神采,抓住二祥胳膊说,就在第二排桌子上,第二排。
二祥发现姑娘根本没认出他,就说,你认识我不,你认识我,我就给你拿包。
姑娘认真看一眼二祥,把头低下了。
好,你认识就好,赶紧给我赔个不是。
对不起啊……
二祥就仰起脸,面向人群大声说,这地方啊孬种太多,平时鼻孔朝天瞧不起人,来真格,全往壳里缩,还骂我像乌龟,这才是些真正的缩头乌龟。
说着,二祥往店里冲去。
二祥的速度很快,店老板来不及阻拦,在背后歇斯底里喊,危险——
二祥被这声音镇住,犹豫着是不是别去冒险逞能,回头那一瞬,二祥看到一片漆黑,那是一双双重叠的眼睛,那些眼睛连成一片,像一座城,整座城的眼睛都看着他。
不就液化罐嘛,铁疙瘩似的,还能烧着?他冲那座眼睛的城狡黠一笑,鼻翼两侧生出一层褶皱,然后转身钻进屋去。
液化罐爆炸了,把二祥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
这是二祥进城以来听到的最大一声巨响,也是最后一声。
这是二祥进城的第七十七天,二祥一定忘记了!
责任编辑 宁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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