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哪能不骄傲。骄傲,就会狂妄。狂妄地看不起同学们,说这个是木头,那个是笨蛋,直言不讳地嘲笑、戏弄那些学习慢半拍的同学。不止戏弄同学,即使有缺陷的大人,竟然也敢嘲弄。村头满脸麻子,说话强横,人见人怕,我当然也怕。怕是当面怕,暗里不怕,还编出个顺口溜戏谑他:
碰见一个人,
长得还不错。
就是脸上有些小圪窝。
大的像海洋,
小的像笸箩。
最小最小的也像个烟袋锅。
说来很怪,别看我那些同学背课文脑子里滴水难进,可装这顺口溜机敏得很,张嘴就会。没几天,村胡同只要有村头的背影,就会响起这戏谑的叫嚷声和开心得意的笑闹声。
我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的劣迹在村里无所不至。
可是,我突然刹车了,哑口了,成天低垂着头很少吱声。
让我突然哑口的是一阵哭声,那是大姑的哭声。憨傻的大姑疯了,在家里待不住,四处乱跑,还要边跑边哭。跑着哭着,就到了我们学校。坐在课堂上,我听见了一阵哭声,哭得我心里揪得发疼。我替大姑难受,也为大姑羞怯,盼她哭一阵快走,不要待在校门口。偏偏她就是不走,待到下课,同学们指指点点,连声嚷叫。
大姑哭:“我好苦呀——”
同学们嚷:苦就别活了,嘻嘻!
大姑哭:“我好难活呀——”
同学们嚷:嘿嘿,难活就死去吧!
我先是羞怯,再是恼怒,冲着嚷叫的同学叫嚷:“你们倒死去!”
没人还口,却齐声大呼小叫,那声音尖利得能刺穿我的耳膜,炸碎我的脑壳。
我喊嚷,喊嚷得声嘶力竭,可在众多的声浪中我的声音微弱得像是蚊子在叫。我无法庇护大姑,只好上前扶起她,拽住她,拉拉扯扯把她往家里送。我姑侄俩缓慢地蠕动,后面的喊闹不绝于耳,竟有人追赶着叫嚷:“死去吧,咋还不死!”每一声都刺疼我的心,从心底流出的血模糊了我的双眼。
自那天起,我便陷入深深的自卑。大姑成为我的软肋,我在村巷,在学校,时不时就会听见背后传来“我不活了”的哭声,那是冲着我的恶作剧,是对我骄傲盛气的嘲弄和反击。
在这反击里,我一败涂地,再也不敢趾高气扬,再也不敢取笑他人,龟缩着悄悄读书,悄悄学习。
大姑,剃度了我,适时剃度了我蓬奓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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