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爷爷强撑着病身子,非要红玲陪他去见春兰小姐。一路上走走停停,爷爷一直在咳,但精神头儿出奇地好。到了老婆婆的家中,爷爷急切地问老婆婆:“你是春兰小姐?”
老婆婆的脸肿得愈加厉害,只能眯缝着眼看人。
老婆婆说:“你找谁?”
爷爷激动得声音发颤:“我就是当年给你送豆腐的一只耳的兔子啊,你连海子都想不起来了?”
红玲原以为这对年轻时的情人会抱头痛哭一场后,各诉衷肠。她正想躲出去,却听见老婆婆说:“啥一只耳两只耳的,我咋不认识你呀?”
爷爷也觉察到老婆婆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当年春兰小姐的影子。他把红玲叫到一边,悄悄问:“你看看她的眉心间有没有一颗美人痣?有黄豆那么大。”
红玲说:“没有。”
爷爷说:“认错人了。我估摸着这事也太巧了,天底下哪有这种巧事?人一老就好犯糊涂。”
正要走,老婆婆又叫住了红玲,问到底是咋回事?红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说了一遍。这回又轮着老婆婆激动了。
老婆婆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了!苍天有眼,我等你们等得好苦啊。”
老婆婆示意红玲扶爷爷坐在椅子上。
爷爷说:“难道你就是当年的春兰小姐?”
老婆婆长长叹口气,说:“不是。可我知道春兰小姐的事,让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我小的时候,记得有一天娘上田里割草,背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姐。娘说小姐得的是伤寒病,躺在田边的一棵大树下,看她可怜,娘想救小姐一命。娘会扎针,村子里小病小灾的人都来让娘扎一针就好了。给小姐扎过针后,娘又给小姐喝了一大碗红糖水。小姐连病加饿,又遭了雨淋,娘使出浑身解数,没能救活小姐的命。小姐临死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只金兔子,求娘想办法转交给一个卖豆腐的后生。小姐没来得及说出后生的名字就离开了人世。这只银簪也是小姐送的。算是对我娘的答谢。金兔子成了娘的一块心病。娘找了好些年也没找到那个后生。乡下人的日子都过得很难。爹好几次跟娘要这只金兔子,娘就是不松口。爹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打得娘皮开肉绽。娘知道爹恨她把金兔子藏了起来。娘说不是自身上的肉就不要硬往自己身上贴。爹是饿死的,死的时候口吐鲜血。爹死时对我们姐弟四人说:“将来不准把你娘和我合葬在一起。”爹饮恨九泉。;娘也一病不起。娘悄悄把我叫到病床前,要把金兔子交给我,直到找到那个卖豆腐的后生。如果后生不在人世,就想法交给后生的子孙。我是姐弟四人中最小的一个。
我说:“交给我哥吧。”
娘说:“虎口里哪有回来的肉。”
“那就给我嫂。”
“你嫂这人不牢靠,蛇入筒中曲性在。”
“给我大姐吧。”
“她是棉花做的耳朵,遇事没主心骨。”
“给我二姐。”
“你二姐胆子有针鼻儿大,又好趁窝和泥。”
我还是不想接。
娘躺在病床上,双眼垂泪,心下好大酸楚。
娘说:“你从小仗义,不答应,娘死不瞑目啊。”
我只好答应娘,收下这只金兔子。
娘死后,这只金兔子我一直没把它拿出来过。我认准的事,八条牛也拉不回。我一直记着娘说过的话:“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说实话,谁不想过上良田美宅的好日子?我找了你们这么多年,又不敢声张,怕被人冒领。我找的好苦啊。”
老婆婆泪如雨下,哭泣着说:“我的这两个儿子老想算计这只金兔子,都老大不小的,穷得连房媳妇都讨不上,我这当娘的看着能不揪心?昨天骗你家的豆腐吃,被我臭骂一顿,哥俩狠狠心撇下我这孤老婆子,走了。连个话儿都没留啊。”老婆婆的哭声越来越大。一边哭着,一边从红绸布里拿出那只金兔子。好漂亮的金兔子啊!黄灿灿地耀人眼睛,一看就是照着那个银簪的样了订做的,耳朵直直地竖起,也是一只耳朵。金黄色的兔子放在掌心沉甸甸的,只有一个桃子那么大。它能给老婆婆换来锦衣绣袄,狐服貂裘,能让老婆婆过上骡马成群,米粮满仓的富贵日子,可现在老婆婆却落得众叛亲离。
红玲和爷爷执意不收这只金兔子。
老婆婆说:“人活得就是信义,不要枉费我和娘两代人的心血啊。”
红玲扑通一声给老婆婆跪下。如不是亲耳所昕,她不会相信,苍苍高天,茫茫厚地,还有如此感人的故事。
红玲跪在那里说:“老人家,您让我知道一个理儿,黄金有价,人心无价啊。”
后来红玲的爷爷去世以后,红玲想把老婆婆接来。老婆婆死活不来。老婆婆怕大宝小宝回来找不到她。大宝小宝是她的那俩双胞胎儿子的乳名。红玲干脆把自己的家当全搬到老婆婆这里。她还带来了那只金兔子。她想让老婆婆放起来。
老婆婆说:“我是快人土的人了,记性差,怕放丢了。”
红玲搬来的第二年,村里闹瘟疫,家家往外抬死人。到了夏天;河里又发大水,淹死了不少人。当时若有座桥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红玲和老婆婆一合计,把那只金兔子捐了出来,造了一座非常漂亮而又坚固的石桥,取名叫金兔桥。天热的时候,傍晚,村里人跑到桥上,碧天云静,一轮皓月东升之时,桥下澄溪如练,拱桥倒映,皓月在波,凉风送爽,让人舒服得受不了。
光阴似箭,悠忽又过了三年。
老婆婆把红玲叫到跟前,说:“玲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三年难得你一片惜孤爱老的心,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红玲说:“我不走,我要做你的亲闺女,等您老人家百年后为您养老送终。”
老婆婆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你是要报答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我的儿子不认我,舍下我,我都能承受。我最承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回报。”
红玲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爷爷活着时叮嘱我的。”
“你是在作践自己呢,为我一个孤老婆子,不值啊。”
“一千个值!一万个值!您是俺见过的好人里最好的人了。”
老婆婆再没说一句话,拄着拐杖走出了家门。
老婆婆径直来到桥上,身着自家织的白粗布裤褂。这是一个秋风沉醉的黄昏,四宇无声。几个孩童在河的那边叠纸飞机。嗖,一架飞机落在河面上。嗖,又一架飞机落在河面上。
老婆婆一直静静地站在桥上望着河面飘来荡去的纸飞机。
“哇!快看!从桥上又飘下来一架纸飞机!真大呀!”一个孩童喊道。
纸飞机在河面上溅起一朵银色的浪花,便沉入水底。那不是纸飞机,是老婆婆。
红玲一直没有嫁过人。她长得那么漂亮,来提亲的人多得挤破了门,可红玲每次都是这样对媒人说:“替我问问人家,敢不敢为我搭上一双眼睛?还有,假如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横财,舍不舍得拱手还给原主?”
媒人被红玲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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