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世事写真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舒婷
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妻子的关系紧张到了顶点。照理说已经结婚多年，大部分时间也都相安无事，最近女儿还考上了重点高中，我们的婚姻是不该再出现什么波澜的。可是良好的愿望是一回事，现实生活里的矛盾是又一回事，它根本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幸好我和妻子还都算有点理智，而且已经成了大姑娘的女儿也能参与意见，所以我和妻子没有迈出最后一步，我们决定暂不贸然离婚。但是暂不离婚并不意味着就可以立刻和好，采取回避政策实行分居生活，这似乎是不得已中的适当选择。就这么着，我租了一处房子离开了妻女，即新鲜又屈辱地过起了单身汉的生活。女儿在帮我往租赁的破房子里搬书的时候，我叹着气对她说：“孩子，你也大了，未来的恋爱结婚这些事情，可一定要……”
女儿的确已经大了，她的个子超过了她妈。她的胸脯以及腰身，也都有了优美的曲线。我想，肯定已经有男生在追她了。
女儿打断了我的话说：“爸，我理解你也理解妈妈。”女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女儿又说：“我会帮助你和妈妈重新找回爱情的……”
一对成年人，却需要孩子帮助寻找爱情。我只能苦笑。
就是在这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余一的一封来信，他邀我去锦州参加他的婚礼。他在信上说；“本来我是不打算举办什么婚礼的，可妻子不干。我只好依她。但想来想去，在我这一方，包括亲戚，同事，我没有兴趣邀任何人。如果一定要邀，我就只邀一个人，那就是你。不过即使是你我们也是多年未通音讯了。我倒是常能看到你的小说，从小说里，我知道你一如当年的理想与浪漫，而你对我，大概都有些生疏了吧。我主要是忽然有了一些与你说说话的欲望，而且如果可能，我想请你代我完成一件我曾对妻子许诺过的事情——写写她和我的故事。当然了，这些都要凭你的兴趣。假如你不能前来参加婚礼，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到锦州来，我都欢迎你到我家来玩。”
这样的邀请让我有些激动。不是参加婚礼让我激动。我对婚礼之类的事情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余一这个人。想想吧，一个失踪了多年的朋友，像雨后的蘑茹那样忽然之间就冒了出来，而且自称还有故事，这对我来说，不是求之不得的事吗。作为一个人我需要旧朋新友，作为一个职业小说作者我需要故事。余一一下子就可以满足我的两项需要。而尤其重要的是，在这几天里，我刚刚开始独居，我的生活一团混乱。能有个机会，让我出去走走，放松放松，我想这已经有点天意安排的味道了。再说，从余一信中所示的地址来看，他邀我去的地方并不是闹闹哄哄破破烂烂的锦州城里，而是在距锦州城区30公里外的锦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所在地王家窝堡。王家窝堡是海滨旅游区，在辽宁省寥寥可数的几处风光景点里，而且笔架山游览区就在那里。在炎热的夏季，到有山有水的海滨去逍遥几日，这对我的心境和情绪大约也都会是个很好的调整。
余一是我的大学校友。那时候，虽然我在中文系遍读中外文学名著，而他在哲学系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但由于我们下乡插队时在同一个公社，并且我们当时同样热衷于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种种体裁的文学写作，所以我们彼此成了朋友。不谦虚地说，在我们共同就读的那所大学，如果我俩不做朋友，我们便都会有四顾无人的孤独感。我在中文系，他在哲学系，都要比别人高一大头。我在上大学前已经结婚成家，余一则从读二年级开始与他班上的一个女生苦苦相爱。毕业时，我是为了能找到一家可以为我解决房子问题的单位而四处活动。可余一，他放弃了留校当老师、放弃了去沈阳市委党校当老师、放弃了分到辽宁社会科学院的哲学所做研究工作的种种机会，上窜下跳地打通关结，却是为了爱情要跟那女生一道去锦州。而且他明确表示，只要能分到锦州去，到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都没有关系。结果锦州他虽然去成了，可不久之后，与他相爱的那个女生却跑到日本，嫁了个其貌不扬的小鬼子。而英俊倜傥的才子余一，却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我对余一的了解到此为止。这之后，他是否结过婚，他现在与之结婚的这个女人是谁，我一概不知。这么些年里，我也曾往他任教的那所大学里挂电话找他。可阴差阳错，我一次也没能找到过他。我不知他是否回过沈阳，反正他没找过我，我也没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现在余一如潜艇一样终于浮出海面了，我不能不又惊又喜。
那天在王家窝堡一家海味酒楼举办的婚礼，有点像是小青年的婚礼，隆重热闹，铺张豪华，让到场的每个人都眼花缭乱。我感到奇怪的是，到场的所有宾客都来自沈阳，运载他们的工具，也是沈阳出租汽车公司的两辆豪华空调大客车。而锦州当地的客人，居然一个也没有。由于这种场合我不很适应，也没多问，我只是坐立不宁地身处其间，像苦捱刑期一样等待婚礼结束。另外我也看得出来，余一也和我一样，尽管他是婚礼的主角，但他除了在受人摆布时要身不由己地忙前跑后，其他时间，他只是陪我坐立不宁。我们在复杂的婚礼上孤独而茫然。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偶尔相视苦笑，就是默默地点烟抽烟，直到有人宣布婚礼结束。于是贺喜的人们转瞬即逝了，他们一窝蜂地冲上了豪华大客，前往一家定好的宾馆去下榻。据说在宾馆休息一夜后，他们将在明天上午游览笔架山，下午返回沈阳。当然这些都由一对新人来款待了。
这样就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在作为新房的那处雅致漂亮的海滨别墅里，终于只剩下了安安静静的三个人。这三个人各寻其位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共同享受着一个海滨夏日里普普通通的婚庆之夜。这三个人分别是：余一，余一的新婚妻子，还有我这个余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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