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行已经有四五天没给我回复邮件了,按捺不住,我给他手机发了则短信,没回。再拨号,传出用户不在服务区。担心纠结着我,他出了什么事?出差?他太太发现了我们的往来?还是他病了,或者出了车祸,他说过他喜欢开快车,在速度中寻找快感。
比老于规定的出差时间提前两天,我在周末的晚上踏上了去G城的火车。临上车前,接到罗俑电话,他本来约我去卡门的。他声音低沉,说粉子和那个福建男人走了,给他发了则短信,说,你是个好人……但是……罗俑声音压抑着愤懑,我只是个好人吗?!我他妈的是个男人!!我知道,“好人”这个词对男人有时其实是种侮辱,它表示了男人除了“是个好人”以外一切的无能。而事实上,罗俑已经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个“好人”,他也为此背负了不是个好人的名声。不过对粉子罗俑还是坏得不够彻底吧,粉子这样的女孩喜欢彻底的男人,最好彻底到具有伤害她的力量,他才值得爱。
火车轰隆隆地从铁桥穿过,挤压着城市脆弱的心脏,有人在眉飞色舞地讲段子,有人在过道处心事重重地抽烟。G城,还有六个小时C城就要到了!C,这个字母打头的词语似乎总是况味复杂——Chost tomn废弃的城市;Grey灰色;gibe嘲弄;giddy晕眩的;gyp剧痛;gemini双子座……此外,还有“追逐”,Co After:这是个对女人多么诱惑的词语!自由而疯狂,甜蜜而绝望!虽然一路荆棘多于鲜花,女人还是脚底流着血追逐下去。像《周渔的火车》中的周渔,她坐在火车上的感觉一定非常复杂,身旁是迅疾掠过的景物,空气中充满陌生人的烟味与各种气息。在每周两趟的跑火车去看望情人的途中,她问自己,“周渔,你真的不能停下来吗?”是的,她停不下来,想去爱一个人的欲望催促着她,像身后汽笛鸣响奔驶而来的火车。这火车随时可能脱轨,失控地把女人带向危险的前方。而此刻,火车也正带领我,一个27岁的女人,穿过现实生活向未知的前方奔去。
夜色中,吕行的面容恍恍惚惚,我像个迷路者,一直朝着与时光相悖的方向跑下去,想跑完十年的岁月,直到精疲力竭。隔着十年这条河流,我想重新爱河对岸的那人与自己,我想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身体,沿着他体温的踪迹走回那年,将那年青春的荒凉与如今的寂寞重新温暖。
G城是座充满工业气味并且甜腻的中型沿海城市,像任何一座有强健物质骨骼的城市,同时有最温软滑腻的肌肤。发廊酒吧餐馆桑拿中心……霓虹的光芒一直映射进街上身怀淘金梦的打工者的瞳孔中,空气中有种蠢蠢欲动的气息。这气息并不使人讨厌,相反,因为吕行在这个城市,它使我感到某种亲切。
我一直拨打吕行的手机,应答总是用户不在服务区。手机是我唯一知道的他的联系方式。担心一点点膨胀,吕行到底怎么了?这一刻,我发现他对我的意义不仅仅只是——“情人”?不,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他对我是重要的,他是我刚刚建立起来对生活热情的线索,他不能就这么消失掉!
去网吧,还是没有吕行的邮件。弥漫的烟雾里,我对着屏幕坐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过很多种结局,就是没想过仍会联系不上他。几乎快要灰心时,我忽然想到——看看吕行的邮箱,是的,为什么不呢?看看他是否读过我的邮件,也许他和其他朋友的邮件可以透露他的行踪。
这个念头令我一下振奋起来,就像马上要打开吕行家的防盗门,看到他日常的饮食起居。可是怎么进入他的邮箱呢?这是个有点技术难度的活,我想起罗俑,对他来说,这个难度算不了什么。我拨通了罗俑的手机,他的声音表明他在家里,电视和他儿子的声音响着,这是必然的结局。按他的指点,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解密软件,试了几次后,吕行的邮箱进人了。
……
仿如一块幕布被忽然拉开,我设想了种种幕后场景,却没想到会有这样深灰的一幕。
吕行的邮箱里共有二十多封邮件,加上草稿箱的七封邮件,这些邮件基本清晰地反映了吕行近期的生活——事实上,这是吕行用于私人生活往来的邮箱,里面全是与他业务无关的邮件,他用于商务另有一个VIP信箱。
把吕行收件箱和发件箱里保存的邮件串联起来,可以获得这样一个信息:他于几月前注册了“同城约会”的会员,他的资料自介中写着,行者,男,36岁,身高一米七六,事业有成,情趣广泛(如打网球、自驾车旅游等)体魄优秀(这句话听来意味深长)……资料中附了他的照片,当然,吕行选了一张戴墨镜的,远远地倚着一部白色本田。这张照片你可以看到一个男人身形倜傥的风度,但辨认不出他的真实脸孔——这些介绍勾勒出的男人当然是颇有魅力的,是一个成功的现代男人,或者说,是最受女人欢迎的一类男人。他收到了不少女会员资料,包括她们的照片爱好等,女会员们在艺术照上看来都姿容艳丽,身段丰满,我想可能这是吕行在交友要求中注明的。她们的职业介绍中有银行小姐,有酒吧艺员,还有自由职业者,当然她们重点介绍的都不是自己的职业,而是兴趣、三围等,看得出,她们都是符合吕行要求的奔放的现代女性。接下来几封约见面的邮件,内容不仅仅是交友那么简单了,有了种私下交易的撩拨的暧昧,让人感觉他们完全可以迅速发展成为别的更直接的伴侣。
邮件表明,吕行去约会了,并且他约会了不止一个女人。从邮件约定的时间看,都是晚上九点钟左右,而且每次约会的地点不同,有时是网吧,有时是影院,更多是在酒吧。
吕行发出的最后一封邮件是周末,他跟一位同样注册了“同城约会”的男性朋友交流着彼此的“艳遇”感受,他似乎很中意约会中一位叫“糖”的女人,吕行在给那位男性朋友的邮件里表达了对糖的赞美,说她的确像块奶糖一般会令男人融化……说有机会介绍他们认识。邮件末尾他说会和“糖”去周边某个景区尽情玩几天。
我将吕行的邮箱从地址簿中删除了,选择了拒收此用户邮件。虽然这一切意义并不大。吕行,也许他认为他压根谈不上背信弃义,他只是在用男人的方式享受生活,如此而已,那次路过我的城市,他或许认为只是一种相互的成全,如果我因此而衍生出什么,以至对现有生活产生质疑甚至颠覆的念头,那也只是因为我长期生活在内陆城市所造成。
我不顾一切地摸索,以为能打捞上来一只孕育了许久的扇贝,至少,会有几颗痛苦的真实的珍珠,但是,提上的却是两尾赤裸的鱼,它们纵情嬉戏的水花拍打在我脸上,像一个嘲讽的感叹号。低头看水,它只是一条躁动的,迷乱的河,里面游着交欢的鱼。这真是一个难堪的结束。
坐在回C城的火车上,我居然很快睡着了,甚至没被对铺粘稠的接吻和下铺的鼾声所干扰。这好像是我和吕行见面那个下午后,第一次真正的睡眠。我困乏得要命,火车穿过铁路桥的震荡使床铺就像一只摇篮。临睡前,我再次想起了女人周渔,她乘坐去看望情人陈清的汽车最后从悬崖坠下,而我则是从一根电缆连接着的地方坠下。虽然地点不同,我们下坠的速度是一样的。
飞速掠过的窗外,雪在肮脏的角落融化。一个季节,永远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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