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春天这个节气是适宜生长的,一阵春风、一场春雨过后,沉寂了一冬的树木、野草甚或思想就郁郁葱葱换了容颜。俯仰之间,周遭的物事已与昨天大不相同,那些看得见、听得到、摸得着的前景尾随着和煦的阳光一路向季节深处逶迤而去。
这不是错觉,峰回路转是一个句号,把春天与冬天隔开;又是一个逗号,随手就把春天推向夏天边沿。只是在这样的不断新旧交替中,我们感受了枯燥,也品读了丰富——人生阅历由此而来。
关于春天的记忆,大都来自双脚的丈量。我知道鞋子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这是一双旧鞋,识得旧路,它一次次记录了我所经历的细枝末节,直到老去,再也走不动了,它才会因劳碌而退出我的生命之旅。
此刻,我的鞋子上沾满了露水。露水是新的,昨天没有,明天也不会有,它注定只属于今天,属于现在,脆弱却晶莹。
天气渐暖,广大的竹林开始向天空扩展。我听到温度拔节的声音,很清脆,附着在不知名的山鸟翅膀上,洋洋洒洒,向竹林倾泻。
比我低矮的是竹笋,它们分散在竹林里,虽然还不是竹子的形象,但已初露头角,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出枝节、抽出竹叶,最终与那些年长的竹子混成一片,去接受一次次对旺盛生命力的韧性考验。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
裤兜里的一张草稿纸会把我带回到原来的生活。是的,这片竹林与我的日常生息有着很大的不同,那座邻近竹林的村庄才是我赖以托付的基点。我在那里出生、成长,我的喜怒哀乐都源于斯。
此刻,那张草稿纸已被我揉成一团,仿佛我的心绪。我原本可以把纸团随手丢弃,却终于没有这么做——展开皱巴巴的纸团,那上面的字迹分明透着新鲜。
这张草稿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年龄、履历和我们对他的深深哀悼。我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他的一生普通得如某株竹子,你甚至不能把他从一片竹林里分辨出来,他的存在实在司空见惯,以至于了了几笔就能勾勒出大致的模样,让人轻易地忽略了生命中的春荣秋枯;我只是奇怪,昨天他还和我们在一起,盘算着春耕春种,他的满是老茧的手、满是沟壑的脸与这片土地上的事物息息相关,而到了今天却变得像纸一样轻飘了——难道白纸的一生暗寓着人的一生吗?
在村子的竹场一侧,三爷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向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像所有离去的人一样,这架棺木在把三爷从我们中间剥离的时候,发出嘶嘶的轻泣。
三爷的棺木是用竹林里最老的竹子做的,呼吸之间,我们嗅到空气中到处都是清爽的青竹气息。
给三爷送葬的那天,他的老伙计吴老栓的孙子出世了,为了不惊动三爷,他叫儿女们悄不声地去各家送喜帖。所有收到喜帖的人都悲喜交加,发着愣神——那张喜帖四四方方,是从一张大红纸上裁切下来的,拿在手里,立刻染红了手指;翻过来看,则是一尘不染的白。
生生死死,荣荣枯枯,千古流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
事是旧事,人是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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