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晓

    外婆八十多岁了，她几十年来似乎一直在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坚决不买自己厂里生产的产品。外婆早年是上海一家毛巾厂的工人，在我印象中，我还没读小学时，她就开始坚持自己的这条原则。有一次我和外婆一同去商店买东西，我缠着要外婆给我买条新毛巾。外婆说，你自己去挑花色吧。于是我欢天喜地东拣西挑。当我指着一条花色漂亮的毛巾要外婆买下时，却被外婆拒绝，外婆说：这毛巾是我们厂生产的。

    她们厂生产的毛巾为何不能买？这是我小时候一直疑惑的问题。后来年岁渐长，对这个问题便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外婆不买自己厂里的产品，无非是产品质量有问题或是怕招人非议。所以这问题虽然一直都没有忘记，但心底里总认为这是小事情。

    今年春节和老单位的朋友聚会，谈天谈地之余，一群人不由把酒都喝得有些过。小胖眼珠子已经布满红丝，他说起了自己的仕途不顺。小胖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目前还只是个车间副职。与同龄人相比，他与别人的差距拉得实在太大。小胖认为论才干自己肯定是不输给同龄人的，自己就是文凭低了些，目前为止，还是高中毕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高中文凭二十年前也不算低了，那些同龄人哪个不是从高中文凭起步的？最让小胖想不通的是，这二十来年，对自己表示过欣赏的领导掰起手指算算也不少了，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机会总是落不到自己头上呢？

    喝完了酒，一群人散去。老李与我同路，同样有些喝过了的老李带点神秘地说，你知道小胖为什么这么些年都得不到提拔吗？老李的问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起老李曾经做过小胖的领导，于是我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老李说，给你说个故事吧，这故事还得从小胖结婚时讲起。小胖喜欢摄影，除了他的结婚照是摄影师拍摄的，他老婆其余的照片就都是他拍的。小胖把他老婆拍得美轮美奂。拍了这么好的照片要是只藏着就可惜了，小胖就把他老婆的照片放大，并专门用镜框镶起，挂在了自己家的客厅里。小胖把老婆的照片挂起后，就邀请单位同事来玩。没想到同事们一边看小胖的照片，一边心里就在猜测。知道猜测的是什么吗？就是猜测小胖使用的镜框。小胖当时是后勤组的小组长，刚好单位里年终要表扬一批先进，领导就让小胖去为先进们的奖状买镜框。而小胖挂照片用的镜框又和单位先进表彰用的镜框是同一型号，这就给人们的猜测提供了想像的基础。当年，单位里为这事对小胖是议论极多的，不过又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了他是在占有公物，所以，无论是领导还是群众，大家对此事都是私下议论。小胖这么些年不是没有提拔的机会，可每次考察每次都有人讲这个事。说句笑话，他这事，很可能已经写进了他的档案。小胖几十年来一直得不到提拔，那些镜框无疑起了极大的作用。

    我的酒一下醒了。我突然明白了外婆为什么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不买自己厂里产品的原因。我的外婆真是远见卓识啊，虽然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挡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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