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士象

    我家离花街高中三十里。星期天下午，少年的我往花街高中走的时候，背篓里装的是一星期的口粮——三斤米、二十几斤红薯。背这么多东西走三十里真的很累。一星期我哥给我一块钱，用作蒸饭钱和菜钱。我宁愿少吃点菜，也愿意花三角钱，在小镇车站上搭车去学校。

    这天我又在小镇车站等车，等车的已经有二十多人。

    大客车来的时候，别人是往车门那儿冲，我却是背着背篓往车屁股后冲。我得先把背篓放到车顶上，车内人很挤是不准放背篓的。

    我把背篓放好，人从车顶上往下爬，刚下到铁梯上时，客车开动了！

    我听得两边小店的人吼：还有人！车没停，一下开上了正道，飞也似的跑了起来。

    我在后边狠命地吼，还有人！

    车没停。

    车后不是有很大一块玻璃吗？我希望他们发现我。很遗憾，那玻璃也许有一两个月没洗了，全沾满了黑泥，我都看不清里边的人，他们怎会看见我？

    我只好在车屁股上死死地抱着铁梯。我知道掉下去，不死也得受重伤。可气的是那时的路不是柏油路，是泥巴碎石路。路上有很大的坑，弯儿也多。当车子在过大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身体是在铁梯上跳波浪舞；而车子转弯儿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整个身体要向一边飘出去了。

    尽管我拼命地抓着铁梯，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下来。也许在这几十里路中，在某一处大坑那里，客车就会无情地将我从它的身上抖下来。

    我想放弃求生，我想双手一松从车屁股上掉下来。

    首先我觉得我是一个被亲情和社会抛弃的人。我5岁时父亲死了，13岁的时候，慈母又离我仙去。母亲去世那年，我初中毕业，尽管成绩很好，却没有被推荐上高中。一些成绩非常差但家中有点关系的人倒去读了高中。我当了三年农民以后，才又考上高中。我是真正的弃儿。

    我想放弃求生的另一个原因是，高中毕业后，我也注定上不了大学。

    因为我的底子太差了，丢了三年再来上这两年制的高中，我的成绩非常差，全班52人，我是第53名，因为老师生气地对我说，他不想让我当第52名，成绩实在太差。我差到连初中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都不懂，我是靠语文、政治两门功课的超强分才考上高中的。我的前途一片黑暗，生与死差不多。我死了，也许农村的哥哥弟弟还能得到一两百元的赔偿费，这或许是报答他们的一个天赐良机。

    我觉得我应该死去了，应该松手。

    但是，人在真正决定死的时候，就又不想死了。我松不开我的双手。

    我想，还是等到我手上的力气用完，让车子把我抖落下来吧。

    我就这样死死地抓着铁梯，我感到我的意志越来越弱了，脑海渐渐地成了一片空白……

    车子终于在花街的站上停了。我大哭着扑向司机……

    咬牙拼命的后边原来有好东西等着我：

    4年后，我当上了县政府的公务员。

    14年后，我出版了书。

    满足了。现在，我爱回老家与儿时的伙伴们吹牛皮，在他们面前吹时他们总是很神圣地看着我。他们说，你比我们小时候最崇拜的背枪的民兵连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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