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虹

    直到上车我也没给丈夫一个好脸色。他巴巴儿地跑前忙后，把我们的行李放好，打来开水给我冲上茶，叮嘱女儿要听妈妈的话，又托付邻座一位大姐多多关照我们母女俩……我还是不理他。因为说得好好的一起回重庆，临走时只因为他母亲血压猛地升高，他就不陪我回娘家了。我都在电话里跟我妈说好了，中秋节我们一家三口一准到，加上哥一家，这次全家福搞定了，一个都不能少！母亲乐得在电话里都能感到嘴没合上。明天等她到车站一看，就她女儿苦着脸拖着个孩子下车来，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不是我不孝顺婆婆，婆婆身边还有两个女儿呢；也不是我不体谅丈夫，他也该理解我娘家人好不容易才聚齐一次。但是不管我怎么说，他就不跟我走，只管可着劲地往箱包里装好烟好酒。我往外掏：“我爹我妈眼皮就那么浅，稀罕的是东西？”他又往里塞：“这不是东西，是我的心意——以后我一定前往赔罪。”但我心里仍然气——我允诺母亲的一个花好月圆的中秋落空了。

    丈夫最后一次警告女儿不许淘气——也不全是讨好我，三岁多的女儿确实正处于调皮任性又刁蛮的年龄阶段——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守在窗外隗疚地看着我，我两眼朝上看着天。

    车一开女儿就活蹦乱跳起来，上铺下铺乱爬，我一迭声地向邻人道歉。众人都没言语，只有对面那位大姐轻言安慰我道：“小孩儿嘛，不淘气就不叫孩子了。”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想必当时对丈夫的嘴脸全被她看了去，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讪讪道：“她爸不在，我一个人怎么看得住她！”

    很自然地我跟她闲话上了。婆婆如何了，丈夫不走了，八月十五我家的月亮不圆了……她也一直笑微微地听我念叨。

    “河，大江！”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女儿突然叫了起来。生在成都的孩子平时看到的河只能算条沟，一见真正的长江就激动了。列车一拐弯离开了河道，女儿回过头来，一脸惊慌：“妈妈，大江呢？怎么没有了？”我说火车开过去了。没想到小祖宗不依了：“不行，让火车开回去，我要大江。”

    周围的人全笑了。让火车开回去？她怎么不让地球倒转呢！但女儿大哭大闹起来。我试图和她讲道理，她却发出更加荒唐的命令：“倒着开，让火车倒着开！”周围的人又一次笑了。女儿又放声哭了，心情本来就不爽的我简直要疯掉了。

    这时，对面的大姐说：“小姑娘，你想让火车倒着开是吧？”女儿抽抽噎噎地点头。“倒着开的火车多有意思呀，阿姨也想看看。”女儿瞪大眼睛盯着这位有着同好的大人，觉得有戏了。“你闭上眼睛，阿姨叫你再睁开。”女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这时，这位大姐起身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只须换个位置。”

    唉，我真是被闹昏了头，怎么没想到呢！连忙抱起女儿，迅速和她交换了位置——坐在相反的车位上，火车可不是就“倒着开”了吗。女儿睁开眼睛，看看窗外，傻傻地笑了。

    我感激地向这位善良又聪慧的大姐道谢，她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呢，生活中很多事情，你只须换一个位置想想就想通了。比如你换在你丈夫的位置，想像一下要是你的母亲病了你会怎么样？”我真的想了一下，心里承认自己会一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立即有几分理解了丈夫。

    陌生又亲切的大姐仍用轻柔的声音说：“你想知道在我这个位置怎么看你们夫妻的吗？我觉得你丈夫真是个有爱心有担待的好男人，他孝敬母亲，更会善待妻儿。我真羡慕你有福气呢。”

    我完全心平气和了。这位大姐，先是让我女儿的身体换了一个位置，然后又成功地让我的思维换了一个位置，效果都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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