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积岐

    这是一家平民小餐馆，专卖岐山擀面皮。来这个餐馆就餐的大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年轻女人尤其多。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对家乡的小吃百吃不厌的偏食者。

    他是和我一前一后走进小店的。他是我的邻座。他西装革履，有点儿派头，只是，他的鞋有点儿脏，鞋帮子上的污点戳人眼目。从他的行头上看，他不是打工族，也不该是这里的常客。

    擀面皮是一前一后端上来的。他先动筷子。大约半碗下了肚，我扭头看时，他从饭碗里挑出一根头发，像外科医生用镊子夹住了正欲缝合伤口的线头儿，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用双目紧钩住那根头发，眉头皱起来，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办。那根头发悬在他的筷子上，他注视了一会儿，将头发放在餐桌上，又埋下头去吃碗里剩下的擀面皮了。我最厌恶的是饭食中有什么异物，特别是头发，一旦裹在饭里面，一旦被我发觉，我是一口也难以下咽的。那头发不仅仅是脏，它能刺激我最敏感的神经，使我毫无胃口。然而，我的同桌却容忍了。他的容忍使我吃惊！而且，他能安然地将碗里的饭吃下去？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勇气？可是，我却吃不下去了，尽管头发没在我碗里。

    这时候，一个和“西装革履”年龄不相上下的壮汉进来了。他从我和“西装革履”的身后向前挤。由于两个餐桌之间的距离有限，加之，他比较壮实，向前挤时就费劲儿。他两次说：“让一让。”而“西装革履”拱着背，没有动。壮汉又说：“叫你让一让，听见了没有？”“西装革履”将筷子一搁，站起来，瞪了壮汉一眼：“没听见，咋啦？”壮汉说：“看你这人，叫你让一让，你凶什么凶？”“西装革履”说：“我就是不让，王八蛋！”壮汉说：“谁是王八蛋？”“西装革履”手一指：“你！”壮汉也急了：“你才是王八蛋，婊子养的。连眉眼也不分！”“西装革履”抓住了壮汉的领口，他的头发似乎也竖起来了，愤怒似乎比石头还硬。眼看着一场恶斗就要开始了，小店里的几个伙计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七手八脚地将两个人拉扯到了两边。

    好几天了，对于这件事，我头脑里一直挥之不去。该愤怒的时候，他容忍了；该容忍的时候，他愤怒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这大概和人的性格有关。对于丑恶的事，有人默认了，甚至面对损害自己尊严，该主张公道，或者拍案而起的时候，他们更如绵羊一般。相反，当情境需要谦恭、忍让的时候，有的人却气势汹汹、暴跳如雷，甚至刻薄无情。有时候，正是人的这种劣根性把我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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