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丁香花开的时节,母校迎来了五十周年校庆。
一个月前,我就收到了当年的班主任冯老师的邀请信。冯老师随信附着我们班被邀的同学名单——全是当年老师的得意学生,如今这些名字又钻石般在各处闪耀着光芒。虽没有像当年的刘邦那样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但看得出,回来参加校庆的学友还是一个个从内到外地披挂整齐了。毕竟,当年的懵懂少年,如今都过了而立,走向不惑,是多少都有了些“建树”,并努力把这些证明给自己展示给他人的成年人了。
在充满了喜庆气氛的校园里,我们彼此握手寒暄,一时间,印满了各种头衔的名片就像雪片似的飞来飘去。大家的笑容很灿烂,却像悬浮在空中的彩球,有一些飘忽。直到白了头发的冯老师走出来叫我们的名字,如数家珍地数落我们当年的“劣迹”时,我们的双脚才落在地上。一时心中又有些惭愧,都纷纷放下端了半天的虚架子。局长阿琛还在自己的胖屁股上使劲拍打了两下以示自嘲,他的皮尔·卡丹上没有拍出一粒尘土,倒是他这一习惯动作让大家觉得又亲切又感动。
座谈会将要开始的时候,校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在众目注视下,一辆卡迪拉克轿车开进了校门,最后停在我们眼前。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全身名牌整齐得像时装店男模的人,他的手臂上锦上添花似的挽着个漂亮的女郎。
那男人跨了几步来和我们紧紧拉手,嘴里“呜呜啦啦”地喊我们的外号。我们这才认出他就是我们班的阿芒,印象中他并不在被邀的名单之列。真是士别三日,阿芒再也不是那个功课总考不及格、整日只知道给女生写情书让老师头痛的阿芒了。只见阿芒穿越目光的丛林走到校长跟前,一个大鞠躬后将一张支票递到校长,朗声说:50万元钱,是我献给母校五十周年的礼物。热烈的掌声中,老校长带头站起来向阿芒致谢,热情地拉阿芒坐到了主席台上。阿芒的这一举动让我们这几位同窗在高兴的同时心中又莫名地泛出些酸意来。
校庆结束后,阿芒执意邀请冯老师和我们几个同窗去市内最有名的豪门酒店,阿芒说,无论如何让大家赏给他个面子。酒酣耳热之际,我们都去掉最后的一点矜持,师生间回忆着当年,感叹着似水流年。阿芒站起来斟了杯酒,恭恭敬敬地站到冯老师跟前,说,冯老师,您还记得毕业前我们的那个班会吗?
是临近毕业的最后一次班会,晚自习铃声刚刚响过,班主任冯老师拿着大盒子走进了教室,他走上讲台,动情地说,就要毕业了,这是最后一次班会了,教了好多届学生,这是一个伤感的时节。在我们的注视下,冯老师打开盒子,说盒子里面是一本相册,是他教过的学生的照片,他们有的是作家,有的是科学家,有的是学者……他们都是些对社会有用的人。未了,他问:“你们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冯老师让我们挨个儿走上讲台去看,不许说话。
夏雪第一个走上去,她探头看了一眼,脸红了,又在老师“优秀教师”的祝福声中笑着跑回了座位。直到我走上讲台,我才知道那原来只是一面大镜子,老师的镜子。通过它,老师说出了他对我们的殷殷期待和几分祝福,也许还有警策。
那天最后走上讲台的是阿芒,他大咧咧地向那里一站,然后他呆了,冯老师没有说话。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沉默中,阿芒跑出了教室。阿芒那一声压抑的哭声似流星的尾巴,在没关紧的门边颤了两颤。
许多年过去,这事若不是阿芒提起,也没几个人记得,而阿芒却说了出来,偏偏在这种时候。
阿芒说,他一直忘不了那个班会,这些年来,他炒股,搞房地产,搞期货,什么赚钱他干什么,他努力着要成为老师心目中有用的人……
阿芒固执地擎着那杯酒,恳请道,冯老师,您能让我们再照一次镜子吗?已是醉眼蒙的冯老师站了起来,一一拍着我们的肩膀,一脸的凝重和严肃,最后,对阿芒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游戏!
冯老师踉跄着脚步出去了。阿芒擎着那杯酒荒凉地站在那里。
便有泪在阿芒的眼睛里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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