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见闻录-西班牙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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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纳达来信

    亲爱的朋友:

    在所有天主教国家,宗教节日均为人们提供了开展深受欢迎的庆典和娱乐的机会;不过只有在西班牙才最为如此,在这儿,宗教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要创造种种节日和仪式。过去两天来,格拉纳达(注:西班牙南部一座城市,位于科尔多瓦东南,由摩尔人于8世纪创建,在1238年成为一个独立王国的中心。该城于1492年为卡斯蒂利亚人攻陷,从而结束了摩尔人对西班牙的统治。)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庆祝一年一度重大的圣体节(注:三一节(三一指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后的第1个星期四。纪念耶稣基督的身体实际存在于圣体圣事上所用的饼和酒中。)。这座多事而富于传奇的城市,如你所深知的,曾经是山陵地区的一个聚集点,布满了小镇和村庄。当格拉纳达尚为摩尔人的王国辉煌灿烂的首府时,穆斯林青年们常从四面八方来到此地,参加富有骑士精神的欢庆活动。如今,西班牙的民众从各处涌向这里,参加教会的节庆。

    由于民众喜欢一开始就享受事物的乐趣,因此格拉纳达在圣体节的前一晚上就躁动起来了。没等天黑,各道城门便云集着来自山村的别具一格的农民,以及来自富饶的维加大平原的劳动者,他们一个个皮肤晒得黑黑的。当夜幕降临,维瓦拉布拉便有了越来越多身着各色服装的人群。这是市中心的大广场,由于在摩尔人统治时期经常进行种种马上比武,并且在摩尔人关于爱情与骑士精神的所有古老民歌里不断被唱到,所以十分闻名。在节日前的几天里,铁锤的声音便响彻广场。它的周围全部竖起了木头柱廊,为圣体节的盛大队伍准备好一条铺设的道路。仪式前夕,这条柱廊成为一条时髦的散步场所。它被照耀得灯火辉煌,广场四边的平台上分别都有一支乐队;格拉纳达所有的名流和美人,甚至所有可以对自己的服饰略加夸耀的民众,以及乡村的帅哥美女们——他们穿着安达卢西亚(注:西班牙南部的一地区。)艳丽的服装——涌向这条道路,急于去看人们和让人们看。至于从维加平原来的强壮的农民和并不想去展示的山民——他们满足于真切的享受——则挤在广场中心。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听人弹吉他、唱传统民歌;有的跳起喜爱的波利舞(注:一种轻快的西班牙舞蹈。);有的坐在地上做着虽然简单但却让人快乐的晚饭;有的则躺着休息。

    临近午夜,柱廊里的快乐人群渐渐散去。不过广场中央犹如军队的野营,许多农民——有男有女也有孩子——在那儿过夜,他们在光秃秃的地上,在开阔的苍穹下面,酣睡起来。夏日的夜晚气候温和宜人,不需要任何遮盖的东西。对于西班牙大部分强壮结实的农民而言,床成了一种很多人从没享受过的奢侈品,他们假装对它不屑一顾。一般的西班牙人则把骡布铺上,或者把自己裹在大衣里躺下,用马鞍做枕头。

    次日早晨,我于日出时重游广场。它仍然到处是三三两两挤到一块睡觉的人。有的夜里跳舞狂欢后还在睡着;有的前一天干完活后即从村里出发,走了大半夜路,此刻睡得正香,为的是白天精神饱满地参加庆祝活动。大批从山里和平原遥远的村子里来的人,在晚上就出发了,现在带着老婆孩子不断到达。他们个个兴高采烈,相互问候,彼此开玩笑说笑话。随着时间过去,广场上越来越欢快热闹。这时各村的代表团从一道道城门涌入,游行穿过街道,它们必定会使盛大的队伍变得更加庞大。这些村子的代表团由牧师领着,他们手持各自的十字架和旗帜,以及圣母玛利亚和守护神的画像。所有这些,在农民们当中都引起了巨大的竞争与嫉妒。它就像古时候富有骑士精神的聚会,那时每个城镇和村子派出首领和武士,他们拿着各自的旗标,以便保护这座首府,或者给它的欢庆增光添彩。

    最后,所有这些各个团队组合成一支盛大的队伍,缓慢地绕着维瓦拉布拉广场游行,穿过主要街道,那儿的每扇窗户和阳台都悬挂起装饰挂毯。这支队伍里包括所有的宗教团体,军民中的官员和负责人,教区和村子的首领。每座教堂与修道院也都为此展示出各自的旗子、画像和纪念物,并提供了大量钱财。队伍当中走着大主教,他的头上有锦锻天篷,周围有下级高僧及其随员。人们伴随着众多乐队富有节奏的高昂乐声向前行进,从无数保持安静的群众中间穿过,然后向着大教堂走去。

    眼见这支僧侣队伍穿过维瓦拉布拉——它曾是穆斯林堂皇壮丽、富有骑士精神的古老中心——我不禁为岁月与习俗的变化深受震动。的确,广场上的装饰使人不得不产生鲜明对比。为游行队伍——它延伸至数百英尺长——竖立起的木头柱廊的整个正面,都铺上了画布,上面由某位虽然爱国但并不高贵的艺术家以缩小方式,画出编年史与传奇故事中所记载的一系列征服(注:指西班牙人征服摩尔人。作者曾写过一本《征服格拉纳达》(笔者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时期的主要场面和战功。这样,格拉纳达富于浪漫的传奇与一切融合在一起,在公众心中保持着鲜明的记忆。在格拉纳达,另一个与我们的国庆日(注:指7月4日的美国国庆日。)同样深受欢迎的重大节日,是“攻陷日”;就是说,斐迪南(注:指斐迪南二世(1452-1516),阿拉贡国王。他与其妻共同奠定了西班牙国家统一的基础。)与伊莎贝拉攻陷这座城市的周年纪念日。这天,整个格拉纳达都会尽情狂欢。阿尔罕伯拉宫望台上的警钟,从早到晚响个不停。那个敲响钟声的姑娘是幸运的,能在这年得到一位丈夫更是充满魅力。

    钟声传遍整个维加平原和一座座山顶,它召唤着农民去参加节庆。阿尔罕伯拉宫全天为公众开放。摩尔族君王们的大厅和宫廷里回响起吉他与响板(注:用硬木或象牙制成。)的乐音,一队队欢乐的人身着安大路西亚的奇特服装,跳起从摩尔人那里继承下来的流行舞蹈。与此同时,一支盛大的队伍穿过城市。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的旗帜——这是征服中遗留下来的珍贵纪念物——被阿尔菲雷兹市长或首席掌旗官高举着,穿过一条条大街。可移动的军营圣坛——在所有战役中它都被带上——此时运到皇家礼拜堂并放在墓地前面,那儿有西班牙人的大理石纪念雕像。队伍站满了礼拜堂。为纪念那场征服举行了大弥撒(注:由神爷在辅祭、副辅祭的协助下主持进行的一种有焚香、唱诵等隆重仪式的弥撒。)。仪式进行到某处时阿尔菲雷兹市长戴上帽子,在征服者的坟墓上方挥舞着旗帜。

    对于那场征服,一个更加奇特的纪念是当天晚上在剧院举行的,在那儿会演出名为“万福马利亚”(注:原为天主教以“万福马利亚”开头的祷词。)的流行戏。这就把人们的目光转向了经常歌颂的埃尔南多·德尔·普尔加(注:《征服格拉纳达》中描写的一位出身高贵的青年,已经凭着富于传奇、胆大无畏的英勇壮举使自己崭露头角。)的战绩上,他的别号叫“英勇无畏的人”,是格拉纳达人最受欢迎的英雄。

    在斐迪南和伊莎贝拉围攻这座城市期间,年轻的摩尔族武士与西班牙武士竞相虚张声势。一次埃尔南多带领随从们于夜深人静时冲进格拉纳达,用匕首将“万福马利亚”题字钉在大清真寺的门上,标志着已把它奉献给了圣母马利亚;然后他安全地撤离了。摩尔族武士一方面钦佩这种英勇无畏的行为,一方面感到必须要报复。因此,次日塔非——他是异教武士中最勇敢顽强的人之一——在基督部队前面炫耀着,将神圣的“万福马利亚”题字拖在马尾上。维加的加西拉索对圣母马利亚的事业极力予以维护,他只身与那个摩尔人搏斗并将其杀死,怀着虔诚胜利地用长矛顶端举起“圣母马利亚”题字。

    根据这一英勇行为演出的戏在民众中大受欢迎。尽管这戏很久以前就在演了,而且人们已看过数次,但它每次总能吸引大量的观众,让他们完全沉浸到剧情里面,以致他们觉得几乎像现实中的情形一样。当埃尔南多就在这座摩尔人的首府的中心高视阔步地走着,并且夸夸其谈时,观众以热烈的喝彩向他欢呼;当他把“圣母马利亚”题字钉在清真寺门上时,戏院里彻底被观众的高呼声和雷鸣般的掌声震动了。另一方面,扮演摩尔人的演员不得不忍受观众对他们一时的愤怒。当异教徒塔非拔下题字把它系到马尾上时,许多人确实狂怒地站了起来,准备跳上舞台去对侮辱圣母马利亚的行为进行报复。

    除了每年在这座首府举行欢庆外,差不多维加平原和山区的每一个村子都有其周年纪念活动,在那里人们用粗俗的仪式和乡村能够展现的盛况,庆祝摆脱了摩尔人的束缚。

    在这些场合中,各种古老的西班牙服饰和盔甲有了某种复苏。需要双手舞动的大剑,重重的火绳枪,以及其它武器和装备,曾经是给村里武士配备的东西,它们自从征服以后就一代代地珍藏下来。最为强健的村民作为信仰的卫士,身穿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世袭服装;而村子昔日的敌人则由另一队村民扮演,他们打扮得像摩尔族武士。在村子的公共场地上扎起一个帐篷,里面放着圣坛和圣母马利亚的画像。西班牙武士要去这个圣坛祈祷,但受到包围在帐篷外面的穆斯林信徒阻止。接着双方假装拼搏,这当中有时战士们会忘记他们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真的狠狠打起来。假装的摩尔人特别容易让满怀虔诚的对手真正产生愤恨。而拼搏总是最终有利于美好的事业(注:此处指基督徒的宗教事业。)。摩尔人被打败,成为俘虏。圣母马利亚的画像仿佛被从奴役中解救出来,并胜利地高高举起。随后是盛大的游行,西班牙征服者满怀自负地在巨大的欢呼声中行进着,他们的俘虏则被戴上脚镣手铐带走,让民众无比高兴,深受启发。这些一年一度的节日使村民们开心,他们花费可观的钱财予以庆祝。在有的村子,这些节日时而因缺乏资金不得不终止。不过等到条件更好了,或者人们能够省下钱来庆祝了,他们就会用极其壮观和奢华的方式让节日再次复苏。

    现在回到埃尔南多的英勇行为上吧。无论这种英勇行为显得多么过分,难以置信,某些传统的习俗都证明它是真实的,并表现出在那场富于传奇的战争中,盛行于两个民族(注:指西班牙人和摩尔人。)年轻武士当中不无自负的勇敢精神。如此奉献给圣母马利亚的清真寺,征服结束后便成了本城的大教堂。在皇家教堂旁边有一幅圣母马利亚的画像,它是由埃尔南多挂上去的。这位勇猛无畏的骑士的直系继承人,至今有权在某种场合骑着马进入教堂,坐在唱诗班席位里面,在举起圣饼(注:天主教在弥撒中或耶稣教在圣餐中经过“祝圣”的面饼。)时仍然戴上帽子,虽然这些特权经常受到圣职者们固执的争议。埃尔南多目前的直系继承人是萨拉侯爵,我时时在社交界见到他。他是一位容貌和举止都讨人喜欢的青年,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显示出他继承了祖先那种火热的激情。当一幅幅画像在维瓦拉布拉广场悬挂起来——它们展示出一个个征服的场面——埃尔南多家族中的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仆人,为那些与家族英雄有关的画像高兴不已,真的流下了泪水,并急忙跑回到侯爵那里,催促他赶紧去看看家族的胜利纪念物。这位老人突然产生的热情让年轻的主人发出欢笑,为此老人转向侯爵的弟弟,凭着给予西班牙家仆们的自由权利,大声说道:“来吧,先生,你比你弟弟更认真,考虑得更加周到。来,看看你最荣耀时的祖先吧!”

    *****

    在写下上述信件两三年后,萨拉侯爵娶了某伯爵漂亮的女儿,笔者曾在阿尔罕伯拉宫的轶闻趣事里提到。在所有人看来这一婚配相当不错,他们对婚礼举行了极其隆重的庆祝。

    1828阿卜杜勒·拉赫曼——西班牙伍麦叶王朝的奠基人

    致《纽约人》编辑:

    先生,如下这篇传略为笔者根据阿拉伯编年史家提供的事实写成,它们也曾由博学多才的孔代(注:原文为Conde,生平待考。著有《阿拉伯史》一书。)所引用。阿卜杜勒·拉赫曼(注:指阿卜杜勒·拉赫曼一世(750-788在位),叙利亚的伍麦叶王室成员,曾在西班牙建立伍麦叶王朝。)的故事几乎有着富于浪漫的魔力。不过由于它展示出既英勇又高尚的美德,并且记录了那个辉煌朝代的奠基人的命运——在阿拉伯人统治期间,这个朝代曾使西班牙光彩荣耀——所以它引起人们更大的关注。从某些方面讲,阿卜杜勒·拉赫曼可比作我们的华盛顿(注:即乔治·华盛顿(1732-1799)美国军事领袖,美利坚合众国第1任总统(1789-1797年)。在美国独立战争(1775-1783年)中出任美军司令。)。他取得了穆斯林西班牙的独立,使它得以摆脱哈里发(注:伊斯兰教执掌政教大权的领袖的称号。)们的束缚,让彼此冲突的各地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他以正直、宽厚和稳健统治政府,他的整个领导行为以惊人的自制和宽容著称。他死后,给继承者们留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和忠告。

    G.C.

    “上帝保佑!”一位阿拉伯史学家高声说道。“诸侯的命运掌握在他一人手中。他推翻了强大的势力,把那些高傲的人打倒在地,并将遭受迫害和痛苦的人从绝望的深渊救起!”

    辉煌的伍麦叶王朝(注:统治哈里发国家的第1个穆斯林大王朝(661-750)。)曾在大马士革(注:叙利亚的首都和最大城市,位于叙利亚西南部。史前时代就有人居住,在罗马统治时成为繁华的商业中心,在十字军东征期间是穆斯林的大本营。)统治近一个世纪,然后暴发了由阿布·阿巴斯·萨法(注:原文为Aboul Abbas Safah,待考。)领导的叛乱,他企图夺取哈里发们的王座,这个王座从先知(注: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先知穆罕默德,四十岁时开始作为真正的宗教的上帝的先知传教。)的叔父阿拔斯(注:见后面的“阿拔斯王朝”注解。)那里继承下来。叛乱获得成功。伍麦叶王朝最后的哈里发被打败杀死。随即开始对伍麦叶家族的人(注:公元756-929年间西班牙伍麦叶王朝的哈里发。)进行全面打击。他们中许多人战死,不少人在藏身处让人出卖后杀死。有70多位最高贵和有名望的人在应邀赴宴时被杀害,他们的尸体让人盖上布后,用作那次可怕欢宴的餐桌。其余的人则被赶走,他们凄凉绝望地四处流浪,并且遭到满怀无情仇恨的追踪。因为篡夺者决心对受迫害的家庭中的人一个也不放过。阿布·阿巴斯占有了3座堂皇的宫殿和宜人的花园,建立了强大的阿拔斯王朝(注:一阿拉伯王朝(750-1258年),它使穆斯林帝国得以扩大。得名于先知穆罕默德的叔父阿拔斯(566?-652年)。),它几个世纪来在东方都把持着统治权。

    “上帝保佑!”这位阿拉伯史学家再次高声说道。“在阿布·阿巴斯不朽的法令里写着,尽管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们心中愤怒,但伍麦叶高贵的血统不应被摧毁。它的一个家族支系仍然很兴旺,在另一片土地上繁荣壮大着。”

    在开始对伍麦叶家族的人进行残暴的打击时,他们当中有两位名叫索利曼和阿卜杜勒·拉赫曼的年轻贵族兄弟,一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个人的风度与高贵的举止,以及富有魅力的亲切态度,使他们拥有很多朋友;又由于他们太年轻,所以篡位者并不怎么担心。然而他们的安全只是暂时的,不久阿布·阿巴斯便产生了疑心。不幸的索利曼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下。他的兄弟阿卜杜勒·拉赫曼被及时警告有危险。几个朋友赶到他那里,给他带去了珠宝、一身伪装服和一匹快马。“哈里发的使者,”他们说,“正在追踪你。你兄弟正倒在血泊中挣扎。赶紧跑到沙漠上去吧!在人居住的地方你哪儿都不安全!”

    阿卜杜勒·拉赫曼接过珠宝,穿上伪装服,骑上骏马,然后逃命去了。他成了一个孤独的逃亡者,在经过祖先的一座座宫殿时——他的家族曾长期在里面统治着——就连它们的墙壁似乎都有意出卖他,因为它们回响起他的骏马飞驰的马蹄声。他离弃了自己的故土叙利亚,在那儿他随时都会被认出和抓住;他在贝多因人(注:沙漠地带从事游牧的阿拉伯人。)中间躲藏起来,那是一个半原始的游牧部落。他的青春活力,天生的高贵与风度,以及一双蓝眼睛所焕发出的可爱与亲切,赢得了这些漫游者们的心。他刚20岁,在宫殿里娇柔奢华的生活里长大。不过他个子很高,精力充沛,没多久就变得强壮起来,完全适应了旷野里的乡村生活,甚至他好像从来都是在牧羊人原始简陋的小屋里度过的。

    然而敌人紧追不舍,他几乎得不到休息。白天他与贝多因人一起在平原上奔跑,从每一阵风里倾听追踪的声音,想象着远处的每一团尘土里都有哈里发的骑兵。那晚他时时醒来,不断观察,刚到黎明他就第1个给马套上了笼头。

    他厌倦了这些无休无止的惊恐,告别了友好的贝多因人,离开埃及前往西非寻求更安全的庇护。巴雷亚省当时由阿文·哈比卜管制着,他是在伍麦叶家族的人的大力扶持下登上高位、官运亨通的。“无疑,”这位不幸的贵族心想,“此人会对我友好,保护我。他会因我的家人给予过他大量好处,乐于表示感激的。”

    阿卜杜勒·拉赫曼很年轻,对人了解不多。对权力的受害者最为敌对的,莫过于那些他曾友好相助的人。他们担心迫害他的人怀疑他们有着感激之情,从而卷入到他的灾难之中。

    不幸的阿卜杜勒·拉赫曼在一群贝多因人中间逗留了几天,以便得到休息,他们用特有的热情接待了他。晚上他们总是聚集在他身边,听他谈话,惊奇地注视着这个说话温和、来自更加文明的埃及的异国人。老人们吃惊地发现这样一个小青年竟有如此多的知识和智慧,年轻人则被他那坦然直率、富有男子气概的姿态征服,恳求他留下来。

    一天夜里大家都在沉睡之中时,被骑兵的马蹄声惊醒。阿文·哈比卜像所有远方港口的地方长官一样,已接到哈里发的命令,要求提防那个逃亡的贵族;他已听说有个与描述吻合的青年,只身从埃及边境骑着一匹旅途劳累的马进入该省。哈比卜的使者已追踪到他休息的地方,问那些阿拉伯人是否有个从叙利亚的外国青年留在他们部落里。贝多因人根据描述,知道那个外国人就是他们的客人,担心他情况不妙。“这个青年,”他们说,“确实在我们中间呆过。但他已经走啦,和我们的一些年轻人到遥远的山谷里打狮子去啦。”使者问他走的哪条路,然后急忙追击所期待的猎物去了。贝多因人赶紧来到阿卜杜勒·拉赫曼身边,他还在睡觉。“如果你担心掌权的人会如何,”他们说,“就起来逃跑吧。阿文·哈比卜的骑兵正在到处找你!我们已经暂时让他们跑到别处去了,但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唉!我往哪里逃跑呢?”不幸的贵族喊道。“敌人像沙漠上的鸵鸟一样搜寻我,像风一样跟着我,让我得不到安全,连睡觉都不行!”

    部落中有6个最勇敢的青年走上前。“我们有比风还跑得快的马,”他们说,“还有可以投掷标枪的双手。我们愿意护送你逃跑,只要活着就会同你并肩战斗,用我们的武器抵抗。”

    阿卜杜勒·拉赫曼涌出感激的泪水拥抱他们。他们爬上骏马,朝沙漠上最偏僻的地方冲去。在微弱的星光下,他们穿过沉寂的荒地,翻过一座座沙丘。狮子发出怒吼,土狼发出嗥叫,但他们不予理睬,因为他们在逃离一心要追踪杀戮的人,这些人比沙漠上的野兽更残暴无情。

    日出时他们暂时在一口没多少水的井旁停下休息,井的周围有几棵棕榈树。有个年轻的阿拉伯人爬上一棵树,往各个方向看去,一个骑兵也没见到。“咱们已经摆脱追踪了。”贝多因人说。“现在我们把你带到哪里去呢?你的家在哪里?你的人在哪里?你的人又在哪个地方?”

    “我没有家了!”阿卜杜勒·拉赫曼悲哀地回答。“也没有家人或亲属了!我的故乡成了一片遭到摧毁的地方,我的人也一心要我的命!”

    听到这番话,年轻的贝多因人深感同情;一个年纪不大、如此高贵的人竟然遭受了这么多的不幸和迫害,使他们感到吃惊。

    阿卜杜勒·拉赫曼坐在井旁沉思片刻。最后他打破沉默说道:“在毛利塔尼亚(注:北非古国。)居住着泽勒特部落。我母亲就是那个部落的。也许她的儿子——一个受迫害的流浪者——出现在他们的门口时,不会被拒之门外。”

    “泽勒特人,”贝多因人回答,“在非洲人当中是最勇敢最好客的。任何不幸的人从来都能在他们那里找到庇护,任何异国他乡的人都不会被拒之门外。”于是他们又振作精神上了马,全速向泽勒特人的首府塔哈特奔驰而去。

    阿卜杜勒·拉赫曼在6个阿拉伯粗汉的护送下进入那里,他们个个都旅途劳累,风尘仆仆;这时他那高贵威严的风度透过贝多因人简陋的服饰显露出来。他从疲惫的马上下来,一群人聚集在他身边。他对这个部落有名的特性深信不疑,因此不再试图隐瞒。

    “你们眼前见到的,”他说,“是受到迫害的伍麦叶家族中的一个。我就是那个脑袋被悬赏的阿卜杜勒·拉赫曼,让人四处追赶。我把你们当作亲属投靠来了。我母亲是你们部落的,她临死时对我说,我任何时候需要都能在泽勒特人当中找到家和朋友。”

    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话打动了听的人。他们既为他的年轻和巨大不幸感到同情,又让他的坦率和男子气概给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勇敢而慷慨的部落,对权势的不满并不畏惧。“如果我们辜负了你的信任,”他们说,“我们和我们的孩子都会面临灾难!”

    然后地位最高的赫奎斯家的人中有一个把阿卜杜勒·拉赫曼带回了家,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部落里的要人们争相看谁最应该给他关爱,对他表示敬意。他们极力通过自己的友好善意,让他忘掉过去的不幸。

    阿卜杜勒·拉赫曼在热情好客的泽勒特人当中住了一些时间,忽然一天有两个外表可敬的陌生人由一小队随从护送着,来到塔哈特。他们说自己是商人,因旅行中穿着简朴的服饰而没有引起注意。不久他们找到阿卜杜勒·拉赫曼,把他带到一边。

    “瞧,”他们说,“伍麦叶王室的阿卜杜勒·拉赫曼。我们是西班牙的首席穆斯林派来的使者——我们不仅仅来向你提供庇护所,因为你已经在这些勇敢的泽勒特人中得到了;我们是要给你一个帝国!西班牙现在成了一个个相互对立的小集团的牺牲品,它再也不能作为依附于某个王权的属国存在了,那个王权太遥远,无法顾及它的利益。它需要独立于亚洲和非洲之外,由一位优秀的君主统治:这位君主将居住在西班牙内,为它的繁荣奉献终生;他有足够的资格让所有彼此抗衡的主张无言以对,让敌对的各个派别团结和睦;同时有足够的能力与美德,确保给整个国家带来福利。为此,西班牙所有优秀的领导者的目光都转向了你,因为你是伍麦叶王室的后裔,也有着我们神圣先知的血统。他们听说了你的美德,以及你在面临不幸时表现出的令人钦佩、坚定不移的精神。他们请你接受世界上一个最高贵的国家的王权。你会遇到来自敌方的阻碍,不过有最英勇的名将站在你一边,他们曾在对异教徒的征服中表现得杰出非凡。”

    使者们说完了,阿卜杜勒·拉赫曼一时惊讶赞叹不已。“上帝是伟大的!”他最后高喊道。“只有一个上帝,谁是上帝呢,穆罕默德可是他的先知!优秀的使者啊,你们给我的灵魂注入了新的生机,让我看到自己为之生活的东西。过去几年我遇到过不少麻烦和不幸,已经习惯了苦难与惊恐。既然是西班牙英勇的穆斯林的愿望,我就乐意成为他们的领袖和护卫者,无论是否有幸都献身于他们的事业。”

    这时使者们告诫他不要对人说他们此行的使命,而要秘密前往西班牙。“非洲的海岸,”他们说,“到处是你的敌人,西班牙也有一个强大的派别会阻止你登陆,他们确实知道你的名字和地位,以及你去的目的。”

    但阿卜杜勒·拉赫曼回答:“我在逆境中时,这些勇敢的泽勒特人给了我温暖。尽管有人悬赏我的脑袋,但他们仍然保护我,尊敬我,而让我躲藏下来是非常危险的。我怎能不让恩人们知道自己的幸运,悄悄从他们的屋檐下走掉呢?不信任朋友的人不配享有友谊。”

    使者们为他高尚的情感所吸引,对他的意愿毫不反对。事实证明泽勒特人是值得他信任的,他们为他命运中的重大变化欢呼。武士和小伙子们紧随其后,用马与武器相助。“因为一个高贵家族的荣誉,”他们说,“只能用长矛和骑手护卫。”几天后他与使者们出发了,身后有近100名精于作战、熟悉沙漠的骑手和大批步兵护送,他们都手持长矛。可敬的赫奎斯——阿卜杜勒·拉赫曼即同他住在一起——分别时祝福着,流下了眼泪,好像阿卜杜勒·拉赫曼是自己的孩子。这个青年跨过门槛时,一家人悲哀不已。

    阿卜杜勒·拉赫曼安全到达了西班牙,在阿曼卡上岸,随身带着一小队善战的泽勒特人。西班牙当时处于极度的混乱中。自从征服摩尔人后已过去40多年。在叙利亚和埃及发生的一个个内战,使大马士革的大政府难以控制这个收回不算太久的遥远领土。每个穆斯林指挥官都把交给他管制的城镇或地区,视为对其拥有绝对的所有权,于是进行着最为专断的勒索。这些极端行为最终变得无法忍受,在一次由许多大首领参加的集会上,为了终止这些纷争,大家决定将西班牙所有的穆斯林地区团结在一位埃米尔(注:穆斯林国家的酋长、贵族或王公。)或大统治者之下。优素福·埃尔·费雷是一位出身高贵、年高德劭的人,他当选担任了这个职位。他着手施行政策进行统治,极力对各派予以调和。但是由于分派职责的问题,不久在失望的首领当中树了强大的敌人。结果便发生一场内战,使西班牙血流成河。双方的部队烧坏各种东西,展开掠夺,把一切摧毁,以此打击敌人。村民们抛弃一座座村庄,逃往城市寻求避难。兴旺繁荣的城镇从大地上消失,或者只是变成了一堆堆废墟灰烬。阿卜杜勒·拉赫曼登陆西班牙时,老埃米尔已经获得重大胜利。他夺取了萨拉戈沙,他的大敌阿米尔·本·阿姆鲁及其儿子和书记官即在里面。他将囚犯们戴上脚镣手铐,弄到骆驼身上,胜利地前往科尔多瓦(注:西班牙南部城市。),自以为可以安全地对西班牙实行绝对统治了。

    某天他在一座叫做瓦达拉布拉的山谷里暂停下来,同家人一起在大帐篷内休息,而手下的人和囚犯们则在露天用餐。正当他休息时,他的亲信和将军萨马尔司令骑马飞奔冲进营地,后者一身尘土、疲乏不堪。他带来消息说阿卜杜勒·拉赫曼到来了,整个沿海地方的人都投靠到他的旗下。一个又一个信使急忙赶到营地,证实了可怕的消息,他们补充说这个伍麦叶家族的后裔是阿姆鲁及其随从秘密请到西班牙的。优素福不等查明这个指控是否属实,他先是勃然大怒,随即下令将阿姆鲁及其儿子和书记官碎尸万段。他的命令立即执行。“这个残暴的行为,”阿拉伯编年史家说,“使他失去了真主的好感,从那时起他便节节败退。”

    阿卜杜勒·拉赫曼在西班牙上岸时的确受到欢呼。老人们希望在一位至高的领袖——古老的哈里发的后裔——统治下过上安宁生活,小伙子们则非常高兴有一位年轻武士率领他们夺取胜利。他朝气蓬勃,英俊果断,有着庄重高雅、亲切宜人的举止,把广大民众给吸引住了,他们高呼:“西班牙的阿卜杜勒·拉赫曼万岁!”

    在短短几天里,年轻的君主就见到自己手下聚集了两万多兵力,他们来自附近的埃尔韦拉、阿尔梅里亚、马拉加、赫雷斯和西多尼亚。美丽的塞维利亚(注:西班牙第4大城市和内地港市,塞维利亚省省会。)为他的到来敞开了大门,公众予以欢庆。他继续进入内地,在科尔多瓦的城门前击败了优素福的一个儿子,迫使对方躲藏在城墙内,被紧紧包围着。然而,听到做父亲的优素福率领一支强大的军队赶来,他便把部队一分为二,留下1万人进行围攻,他率领另100人迎击敌军。

    优素福确实从西班牙东面和南面集聚起强大的军队,他在身经百战的将军萨马尔陪伴下,满怀自信地夸耀说要将入侵者赶出领地。眼见阿卜杜勒·拉赫曼只有一支小部队,他的自信有增无减。他转向萨马尔,带着轻蔑的嘲笑反复吟诵一位阿拉伯女诗人的诗句:

    “我们的命运多么艰难!我们来了,众多口渴的人,看啊!在我们当中却只有这杯水可以分享!”

    双方的力量确实存在可怕的悬殊。一方拥有两位老将,他们在一个个胜利中头发变白了,带领着一批力量强大、习惯于西班牙战争的武士。另一方仅仅是个青年,他刚成年不久,带领着一支匆忙征集、半受训练的部队。不过这青年是一位贵族,他因满怀希望而兴奋,渴望获得名望和帝国。他周围有一群来自非洲的忠实武士,他们所树立的榜样使得这支小部队士气高昂。

    拂晓时战斗打响,泽勒特人凭借勇猛战无不胜。优素福的骑兵被打散,被迫退回到步兵那里,没到中午全军不得不仓皇逃窜。优素福和萨马尔也卷入了逃兵的人流中,他们狂怒着,咆哮着,想把部队重新纠集起来却徒劳无益。在一片混乱的逃亡中两人隔得很远,一个躲在阿尔加维斯,另一个躲在穆尔西亚王国。虽然他们打得顽强激烈,但还是再次被击败,他们只好带领一小队随从撤退,躲藏在埃尔韦拉邻近那些崎岖的大山里。

    面对这些可怕的败退,老将萨马尔精神上屈服了。“啊,优素福!”他说,“我们与年轻的征服者这颗兴旺之星对抗是没用的:真主的意愿实现啦!咱们服命吧,趁现在还有投降的资本提出有利的条件。”

    这对骄傲自负的优素福是个严峻考验,他曾经一心想实行绝对的统治,但他不得不投降。阿卜杜勒·拉赫曼既英勇无畏又慷慨宽容。他同意给两位老将最体面的条件,甚至对萨马尔特别关爱,为表示信任还派他去巡视西班牙东部各省,让它们恢复平静。优素福交出埃尔韦拉和格拉纳达并照其它投降条件实行后,被允许回到穆尔西亚,回到他儿子木哈马德那里。一切放弃要塞、交出武器的官兵都全面获得特赦,从而阿卜杜勒·拉赫曼取得了圆满胜利,所有人都归顺于他。于是这场争夺西班牙统治权的激烈战斗结束了。于是,杰出的伍麦叶家族在东方被推翻、几乎被灭绝之后,又在西方生了根,并且茁壮成长起来。

    无论阿卜杜勒·拉赫曼现出在哪里,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向他高呼。他骑马穿过一座座城市时,民众的欢呼声响彻空中。堂皇的宫殿里挤满旁观的人,他们迫切想看一眼他那高贵优雅的身姿和容光焕发的面貌。他们发现自己的新君主既富有权威又十分慈善,整个举止显得温和亲切,这时他们便将他视为非凡的人予以赞美——把他看作是一位被派来为西班牙谋福的仁慈天才。

    在随后的和平时期,阿卜杜勒·拉赫曼致力于有益、高雅的艺术,将东方的精美东西引入西班牙。他把修建与装饰城市,视作贵族们闲暇时候最为高尚的工作,努力对科尔多瓦及其市郊予以美化。他对各种河堤进行重建,使瓜达尔基维尔河(注:位于西班牙南部。)不致溢出岸边;然后在如此形成的广阔地段上建起一座座可爱的花园。在这些花园中间他建一座高塔,从上面可以俯瞰到宽广多产的山谷,那条蜿蜒的河流使它富有生机。他常在这座塔上度过数小时,陷入沉思,同时凝视着温和平静、丰富多彩的风景,呼吸着这片宜人地方散发出的柔和芳香的空气。在这样的时刻,他总会想起过去,想起他青少年时遭遇的不幸。他的家人惨遭屠杀的情景会浮现在眼前,并且掺合着对故乡的痛苦回忆——他即被从那里赶了出来。在这些忧思中,他会坐在那儿,眼睛盯住自己种植在花园中央的一棵棕榈树。据说那是在西班牙种下的第1棵棕榈树,是让这半岛南部各省美化起来的所有棕榈树的母本。阿卜杜勒·拉赫曼深深地同情这棵树。它是他故乡的产物,也像他一样被放逐。他在满怀柔情的时候,有一次为它写下散文诗句,这些诗句后来闻名天下。如下译文虽不算好但却是忠实的:

    美丽的棕榈树啊!你也像个生客被带到了这里。不过你的根找到舒适的土地,你的头向着天空高高昂起,阿尔加维(注:葡萄牙南部早期省,风景美丽的旅游胜地。)美好的空气抚摸、亲吻着你的树枝。

    你像我一样经历了厄运的风暴。假如你能感觉到我的悲哀,你便会流下辛酸的眼泪。一次次痛苦沉重地打击着我。我早年的泪水沾湿了幼发拉底河岸的棕榈。可当残酷的命运和凶恶的阿布·阿巴斯,将我从幼时的地方和富有感情的美好事物中逐走时,树与河都没注意到我的忧伤。

    你对我可爱的故乡没有了任何记忆;不幸的我呀,一想起她就会流泪。

    阿卜杜勒·拉赫曼对失败的敌人所表现出的宽大,注定要被滥用。老将优素福在巡查他交出的某些城市时,发现有一些热心的游击队员围住他,愿意为他冒生命危险。对权力的喜爱又在他胸中复活,他后悔自己那么轻易就被说服投降了。他又焕发出新的成功希望,让人秘密收集武器,把它们存放在最热心地表示效忠他的各个村子;他纠集起一支可观的部队,夺取了阿莫多瓦城堡。这次轻率的叛乱是短命的。阿卜杜勒·拉赫曼派塞维利亚的指挥官阿布德麦勒带领的部队刚一出现,那些最近还表示效忠优素福的村子就急忙宣布归附君主,并交出了隐藏的武器。

    阿莫多瓦城堡不久夺回来了,优素福被赶到洛雷亚郊外,让阿布德麦勒的骑兵团团围住。这个老将试图从敌军中杀出一条路来,但是经过疯狂的拼死搏斗之后——他那手臂的力量曾经是难以置信的——他被种种武器击倒了,所以战斗结束时他的尸体几乎认不出来,遍体鳞伤。他的头被砍下送到科尔多瓦,放在城门上的一只铁笼里。

    老狮子死了,可他的小崽还活着。优素福留下3个儿子,他们遗传了他尚武的脾性,渴望替死去的父亲报仇。他们把家族中不少四分五裂的随从纠集起来,趁司令官特马姆不在时袭击并夺取了托莱多(注:西班牙中部临塔哥斯河的一座城市,位于马德里西南偏南。)。这座尚武的古城建造在岩石上,几乎让塔霍河包围。他们在城里设立起某种强盗要塞,对周围的乡村进行搜寻,征收贡品,抢夺马匹,强迫农民加入到他们旗下。每天都有一队队驮着掠夺物的马和骡以及一群群牛羊,从城两边的桥上涌过去,聚集在城门口,它们是从周围一带抢劫到的东西。仍然忠诚于阿卜杜勒·拉赫曼的居民的牲口,不敢发出很高的声音,否则就会被军人们夺走。最后有一天,当优素福的儿子们带领精兵强将出去劫掠时,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警报。一支零乱的骑兵朝着大门疯狂冲去。人们发现了优素福的儿子的旗子,他们中有两个冲入城里,后面跟着一群惊慌不已的武士。他们遭到特马姆司令官的迎击,被打败了,有个兄弟被杀死。

    一道道城门很快被保护起来;特马姆带领部队出现在城墙前要求投降时,城墙上几乎没有人把守。城内,在忠诚于特马姆的人和暴乱者之间发生了一场大骚乱,而后者手里有武器,占据着优势。几天来,暴乱者们相信他们修建在岩石上的要塞坚不可摧,因此毫不把司令官放在眼里。最后,托莱多有一些忠诚的居民——他们了解它所有的地下秘密通道,如果能够让编年史家们相信的话,有的自从赫尔克里斯(注:(希神与罗神)大力神,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比的英雄。)(如果不是该隐(注:《圣经·旧约》中的人物,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那时起就已存在——把特马姆和他的一队精良武士带入城中心,他们像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暴乱者们陷入恐慌,有的投降保命,有的隐藏起来,有的逃走。优素福的一个叫卡西姆的儿子伪装后逃跑了。最小的一个儿子没有武器,他被俘虏了,同他在战斗中被杀死的哥哥的脑袋一起送到君王那里。

    阿卜杜勒·拉赫曼看见这个青年戴着脚镣手铐,回忆起自己早年遭遇的苦难,对他产生了同情。但为阻止他进一步造成危害,他被关在科尔多瓦城墙的一座塔楼里。与此同时,逃跑的卡西姆设法纠集起另一支武士队伍。西班牙从古到今都是个开展游击战的国家,经常发生游击冲突和小规模的掠夺;它当时受到一支支在国内斗争中产生的肆无忌惮的队伍侵扰。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掠夺,唯一的依靠就是武力;只要可以获得最大利益,他们随时会聚集到任何新近出现、不顾一切的人的旗下。卡西姆就是靠着这样纠集起来的无法无天的部队,对周围一带进行洗劫,突然占领西顿,并在塞维利亚无疑处于安全的状态下袭击了它。

    阿卜杜勒·拉赫曼亲自率领忠实的泽勒特人投入战斗。他采取迅速行动击败了叛乱者,西顿与塞维利亚很快被夺回,卡西姆被俘。阿卜杜勒·拉赫曼再次对优素福这个不幸的儿子表现出宽容,饶了他的命,把他关在托莱多的一座塔楼里。

    老将萨马尔与这些叛乱毫无关系,而是切实按照阿卜杜勒·拉赫曼交托的事情去办。然而老友和同僚优素福的死,以及他家人后来的遭遇,使他充满失望。他担心命运无常,担心在公事中所面临的种种危险,因此恳求君王允许他回到塞根扎的家,过一种适合于晚年的幽居独处的生活。他的恳求得到批准。这位老将放下身经百战过的武器,将剑和长矛挂在墙上,在几位朋友的陪伴下,表面上一心过上了平静安宁、毫无野心的悠闲快乐的日子。

    可是,谁能相信一个在战争与野心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人,会平静满足呢!在外表谦卑的灰烬之下,正燃着派系斗争的炭火。萨马尔看起来很达观地过着引退的生活,但他却正在与朋友们密谋新的叛逆。有人发现了他的阴谋,部队立即将他的家包围,把他押送到托莱多的一座塔楼;几个月后他在囚禁中死去。

    在托莱多的又一次叛乱中,阿卜杜勒·拉赫曼的宽宏大量再次得到证实。优素福有个亲戚叫希克斯姆·本·阿德拉,他夺取了城堡,杀死君王的几位王室随从,把卡丁姆从塔楼中解救出来;他把那儿所有的匪徒召集起来,不久便纠集了一支拥有100人的队伍。阿卜杜勒·拉赫曼马上率领科尔多瓦的部队和他忠实的泽勒特人,赶到托莱多城墙前。在许诺实行大赦甚至包括阿德拉和卡西姆在内后,叛军屈服了,他们交出了城市。

    首领们看见阿德拉及其主要的同党都被阿卜杜勒·拉赫曼控制住,便建议他将他们统统处死。“对叛逆者和暴乱者作出的许诺,”他们说,“在为了国家利益予以违背时,是不具有约束力的。”

    “不!”阿卜杜勒·拉赫曼回答。“即使我的王权面临危险,我也不会食言。”说罢他批准了特赦,给阿德拉留下可鄙的生命,使其得以再次进行背叛。

    阿卜杜勒·拉赫曼刚从远征中返回,就有一支哈里发从非洲派来的强大军队在阿尔加维斯海岸登陆。司令官阿利·本·莫格斯是凯尔凡(注:原文为Cairvan,待考。)的埃米尔,他高举着从哈里发手中接过的华丽旗帜。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命令用吹号方式对东方的哈里发表示赞扬,将阿卜杜勒·拉赫曼作为篡位者予以谴责,说他是在东方所有的清真寺都遭到驱逐和诅咒的一个家族的流浪成员。

    首先加入到他旗下的一个人,便是阿卜杜勒·拉赫曼最近才宽恕了的阿德拉。他夺取了托莱多城堡,来到阿利的营地,主动提出把城市交到对方手里。

    阿卜杜勒·拉赫曼既在和平时很温和,又在战争中很勇敢,他以惯常的机敏投入战斗,狠狠地杀戮敌人,将其推翻打倒;敌人有的被赶往海岸,撤回到船上,有的钻进山里。阿利的尸体在战场上让人发现。阿卜杜勒·拉赫曼叫人砍下他的头拿到凯尔凡去,夜里它被固定在广场的一根柱子上,并有这样的题字:“伍麦叶家族的后裔,就这样惩罚了鲁莽自大的人。”

    阿德拉从战场上逃脱,以后又进行别的骚扰,但最终被阿卜杜勒·拉赫曼捉住;君王下令当场砍下他的头,以免由于自己惯有的仁慈又饶了他。尽管取得这些重大胜利,可是阿卜杜勒·拉赫曼的统治仍然为更多的叛乱和来自非洲的另一次入侵所困扰,不过他全都予以击败。他把自己政权的根越来越深地扎进国土。在他的统治下,西班牙政府变得日益有序和巩固,使这个东方帝国获得了独立。这位哈里发继续被视为宗教信仰的大祭司和首要领袖,但他此时对西班牙已不再有任何现世的权力。

    又经过了一段时期的和平之后,阿卜杜勒·拉赫曼开始致力于培养孩子们。他任命大儿子苏莱曼为托莱多的地方长官,把梅里达(注:西班牙埃斯特雷马杜拉地区巴达雷斯省一城镇。)交给二儿子阿卜杜拉管理。但3儿子希克斯姆是他心中的宝贝,由他最宠爱的苏丹女眷(注:指王后、妃、母、女、姐、妹。“苏丹”是某些伊斯兰国家最高统治者或地位最高者的称号。)霍瓦拉所生,他终生对这位妻子深深地爱着。他常与充满希望的小儿子一起去休息放松,从令人疲乏的行政工作中解脱出来。他同孩子一道在科尔多瓦那些让人惬意的园林里打猎,从事富有活力的运动,教孩子高雅的猎鹰术——君王对此很喜欢,并因此获得“科拉克斯猎鹰”的称号。正当阿卜杜勒·拉赫曼纵情于他天性中这些高雅的偏爱时,危害却在暗中进行着。优素福最小的儿子木哈马德,已在科尔多瓦的那座塔楼里被囚禁多年。看守他的人变得消极顺从,放松了警惕,把他从地牢里带出去。然而,他在大白天里却四处摸索着,仿佛仍然在黑暗的塔楼里面。看守们密切观察他,唯恐他在欺骗,不过他们最终相信由于长期见不到阳光他失明了。现在他们允许他经常到塔下面的屋里去,于炎热的夏天时时在那儿睡觉。他们甚至让他摸索到水塘那儿,以便找到水洗澡。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可在整个这期间,木哈马德失明一事完全是个骗局,他正在父亲的一些朋友帮助下密谋逃跑的计划,那些人设法时而去看望他。在仲夏一个闷热的夜晚,看守们都到瓜达尔基维尔河洗澡去了,把木哈马德一个人留在塔楼下面的屋子内。他刚一看不见听不到他们,就赶紧跑到楼梯通向下面水塘的窗口,用两只手从窗子外面尽量吊下去,然后毫无损伤地落到地面。接着他一头扎进瓜达尔基维尔河里,游到对岸一片密林处,他的朋友们正等候着他。在这儿,他爬上一匹他们专门为这类事准备好的马,沿着孤寂的道路飞奔而去,终于逃到了哈恩(注: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哈恩省省会,曾先后被罗马人和摩尔人占据。)的大山里。

    一段时间,塔楼的守卫害怕让阿卜杜勒·拉赫曼知道他逃跑的事。他最终听说之后,大喊道:“一切都是不朽智慧的功绩。它意在让我们明白,对邪恶者有益必然对善良者有害。那个逃跑的盲人将造成不少麻烦,让很多人流血丧命。”

    他的预言得到了证实。木哈马德在山上举起叛乱的旗帜。各种煽动叛乱、心怀不满的人,同冒险求财或四处游荡的匪徒一起加入到他旗下;他不久便纠集起6千名全副武装的人,这些人鲁莽胆大,不顾一切。他的哥哥卡西姆这时带领一支勇猛的队伍又出现在朗达山,迫使周围所有山谷的人向他捐献。

    阿卜杜勒·拉赫曼号召各个军事驻地的要塞司令协助将叛乱分子从山上的据点赶到平原。这是一个危险而缓慢的艰巨任务,因为一座座大山异常荒凉,崎岖不平。他率领一支强大的部队与他们共同作战,把叛乱者从一座山头赶到另一座山头,又从一座山谷赶到另一座山谷,再用数以千计的弩把火向他们射去,使敌人大受困扰。最后在瓜达勒马河附近展开了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叛乱者遭到惨败。有4000人阵亡,许多人淹死在河里,木哈马德带领少数骑兵逃到阿尔加维斯山里。这儿,他又在荒凉偏僻的地方被要塞司令们追来追去。他是一个注定要被毁灭的人,身边不多的随从变得不耐烦了,无意和他一起遭受悲惨的命运。他们一个个抛弃他,他自己也抛弃了余下的人,担心他们为了得到宽恕把他交出去。

    他孤身一人伪装起来,一头钻进密林深处,或者像一只饿狼潜藏在兽穴和山洞里,常常后悔地回忆起自己被囚禁在科尔多瓦那座黑暗塔楼里的时候。最后,饥饿迫使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到阿拉尔孔(注:西班牙中部中世纪的一个城镇。)。然而,饥饿和不幸已经把他消耗得不成样子,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他在阿拉尔孔待了近一年,虽然没人注意也没人认识,但他却时刻折磨着自己,害怕被人发现,无端地担心阿卜杜勒·拉赫曼会向他报复。死亡终于结束了他悲惨的生活。

    他哥哥卡西姆的命运没有那么可悲。在穆尔西亚山里失败后,他被戴上镣铐押送到科尔多瓦。到了阿卜杜勒·拉赫曼面前,他一度暴烈高傲的脾性在遭遇不幸之后软下来了。他一下扑倒在地,吻着君王脚下的尘土,恳求宽恕。优素福的家族曾经那么傲然,可它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却成了自己脚旁的哀求者,仅仅在恳求饶命,见此情景,阿卜杜勒·拉赫曼仁慈的心中充满的是忧伤而非喜悦。他想到命运的多变,觉得其所有恩赐都是多么不可靠。他把卡西姆从地上扶起,下令为他解开镣铐;君王不满足于只是宽恕,他还让卡西姆受到体面的待遇,在塞维利亚给了他一些财产,让他可以过上与其家族古老的尊贵地位相称的生活。这种巨大持久的宽容赢得了卡西姆的心,他从此始终是君王最忠实的臣民之一。阿卜杜勒·拉赫曼所有的敌人最终都屈服了,他则成为西班牙无可争议的君王。他的政府相当仁慈宽厚,人们无不为杰出的伍麦叶家族的复兴祝福。任何时候,即便最卑微的臣民都可以接近他:穷人总会发现他是一位朋友,受压迫的人会得到他的保护。他改进了司法管理,建立起实行公共教育的学校。他给诗人和文人以鼓励,促进科学的发展。他在每一座访问过的城市修建清真寺,通过树立榜样和进行训导将信仰灌输给人们。凡是《古兰经》(注:伊斯兰教的经典。)所规定的节日,他都要以最隆重的方式庆祝。

    在神的保佑下他得以兴旺繁荣,为表示感激他竖起一座纪念碑,在自己最喜爱的科尔多瓦城建起一座清真寺——它与大马士革的那座大清真寺同样辉煌壮观,比最近由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他家族的替代者们——在巴格达建造的更胜一筹。

    据说,他亲自为这座著名的建筑制定方案,甚至每天亲手劳动一小时,以此证明他效劳于神的热诚与谦卑,同时也为了鼓舞工人。他在世时没能看见它修建完毕,不过它是由其儿子希克斯姆根据他的方案建成的。这时,它在东方的清真寺中便成了最辉煌壮观的建筑。它长600英尺,宽250英尺。里面有28条纵廊,19条横廊,由1093根大理石柱支撑。共有19道门,门用工艺罕见的青铜板包装,正面的大门则用黄金板包装。在巨大的圆屋顶上是3只金色的球体,球体顶端有一个黄金的石榴状物。入夜,4700盏灯将清真寺照亮,并且另需花费大量资金购买琥珀和芦花油用作燃烧的香料。这座清真寺留存至今,尽管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但它仍然是西班牙最壮观的穆斯林纪念性建筑之一。

    阿卜杜勒·拉赫曼觉得自己日益衰老了,便在科尔多瓦首府召集起王国里首要的地方长官和司令官,当作他们所有人的面,极其庄重地任命儿子希克斯姆为王权继承人。在场的人无不起誓,要在阿卜杜勒·拉赫曼在世时效忠于他,驾崩后效忠于希克斯姆。这位王子比兄弟苏莱曼和阿布达拉的年龄都小,可他是阿卜杜勒·拉赫曼最疼爱的苏丹女眷霍瓦拉所生,据说由于她的影响,阿卜杜勒·拉赫曼更加偏爱希克斯姆。

    几个月后,阿卜杜勒·拉赫曼在梅里达病重。他感到自己将要离世,把希克斯姆叫到床前。

    “我儿啊,”他说,“死亡天使正在我头上盘旋。所以,把我临终前的忠告铭记在心吧——我对你怀着极大的爱才告诉你。记住,整个帝国都是神的,他会根据自己的意愿赐予或取消。既然神以其神圣的仁慈给了我们帝王的权力和权威,咱们就要照着他圣洁的意愿做,这不外乎是对所有人行善,尤其是受我们保护的人。儿子,无论对富人还是穷人都要平等正直,决不要在你的领土内允许不公正的行为。对那些依靠你的人仁慈和蔼。把各个城市和省份的管理交给富有美德和经验的人。对于那些大肆勒索压迫人民的大臣,要毫不留情地惩罚。要按时给部队发薪,让它们感到你的许诺可靠。亲切但坚定地统治它们,让它们确实成为国家的护卫者而不是破坏者。不断促进人民的感情,因为他们的友好善意可以使国家安全,他们的不信任会使国家面临危险,他们的憎恨会使国家必然遭到毁灭。要保护农夫们,他们耕作土地,为我们生产必须的粮食。一定不要让他们的土地、果树林和菜园受到干扰。总之照着这些去做吧,那样人民就会祝福你,在你的保护下享受到安全平静的生活。好的政府就靠这些存在。如果你如实照办了,你就会在人民当中生活得幸福,并且会享誉世界。”

    好君王阿卜杜勒·拉赫曼作出这番极佳的忠告后,又对儿子希克斯姆给予祝福,随后就去世了,死时只有60岁。人们十分隆重地安葬了他。不过他葬礼中所得到的最高殊荣,是人们在他的陵墓上洒下的充满真正悲伤的泪水。他身后留下了英勇、正直和宽容的名声,作为西班牙伍麦叶光荣王朝的奠基人而永远闻名于世。

    寡妇的考验——或一场通过搏斗的司法审判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古老聪明。其习俗随年岁的变化而变化,并且表明世界越来越智慧。最为突出的,莫过于调查事实、确定是否有罪的方式。世界之初,人尚为一种易犯错误的生命体,对本身理解力的准确性没有把握,所以面对受到强烈指控的、模糊可疑的案子便向上天求助。受到指控者必须将手插入沸腾的油里,或者从赤热的犁头上走过,或者亲自(斗士替他也行)投入武力搏斗,在竞技场进行拼搏,以此维护自己的清白。如果他安然无恙经过了这些考验,他便会被宣告无罪,其结果被视为是上天的裁决。

    在英勇的骑士年代,女性竟然最频繁地成为这些残暴与危险考验的对象,真是有点不同寻常。她们最为脆弱和易受伤害的东西——即荣誉——也遭到攻击时,同样也是不同寻常的。在现今这个十分古老、文明的年代,人的才智足以能够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根本不需要上天特别插手其事务;陪审团的审判已经替代那些超凡的考验,12位意见各异的人必须一致作出裁决。这样的一致性,乍一看,似乎也需要上天的奇迹。但人凭借其灵巧,通过一种简单的办法即可促成。12位陪审员被锁在陪审席里,在那儿禁食,直到他们的理解力变得如此明确,以致彼此争执的陪审员无不认清事实,作出毫无异议的裁决。有一点是确定的,即事实只有一个并且不可改变——直至陪审员一致同意他们并非都是正确的。

    然而,我们不是要讨论这个重大的司法问题,或者对这个古老、敏锐的时代所采取的调查事实的方式——它被公开宣布卓越非凡——提出质疑。我们的目的只是让好求知的读者看到,我们在西班牙的编年史中所发现的、司法性搏斗中一个最值得注意的案例。它发生于哥特人(注:古代日尔曼族的一支。)罗德里克(注:罗德里戈(?-711),西班牙的最后一个西哥特国王。)统治的辉煌初期,那是一个年轻而光荣的年代。但罗德里克后来行为不当,败坏了他在国内的名声;最后,在那场损失惨重的战役中西班牙被摩尔人征服,他也失去了自己的王国,并在瓜达勒特河岸丧命。其故事如下。

    从前曾有一位洛林(注:法国东北部一地区。)公爵,他在自己的整个领地被公认为有史以来最明智的公爵之一。事实上,他采取的任何方法,都必然会让枢密顾问官和随员们吃惊。他会说出非常诙谐的话来,发表一些相当明智的言论,使管家开心地哈哈大笑,或者惊讶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以致几乎弄得脱臼了。

    这位非常诙谐明智、拥有权势的人,半个世纪都过着独身生活。最后廷臣们开始觉得,如此明智和富裕的公爵竟然没有一个像他的孩子,继承他的才能和领地,这太遗憾了。因此为他的财产着想,也为了他的臣民的福利,他们极其恭敬地力劝他结婚。对于他们的建议他仔细考虑了四五年,然后派出一些使者,让他们把领地内所有渴望共享公爵权位的美少女都召集到宫廷。不久宫廷里便有了许多风采与相貌各异的美人,他从中挑选了一位含苞欲放的迷人女子,绅士们无不承认她优雅可爱,无与伦比。廷臣们把公爵捧上了天,说他作出了一个非凡的选择,认为这是他拥有巨大智慧的又一次证明。“公爵是大了点,”他们说,“另一方面姑娘又太小了点。如果说一位年龄不足,那么另一位则年龄过大。这样,一方的不足就为另一方的过大所平衡,其结果是一个十分般配的婚姻。”

    正如很晚结婚并娶到相当年轻的女子的智者们常常那样,公爵也对妻子极为宠爱,在所有事情上都非常纵容她。因而廷臣们一般都把他推崇为模范丈夫,女人们更是如此。最后,由于他对老婆俯首帖耳得惊人,事事顺着她,所以他获得了一个亲切可爱、令人羡慕的称号——妻管严菲利贝尔公爵。只有一件事阻碍着这位模范丈夫的婚姻幸福,即,虽然他婚后已过去很长时间,但至此仍无望有个继承人。好公爵千方百计谋求上帝的好感,他起誓和朝圣,斋戒和祈祷,可一切徒劳无益。廷臣们对这种状况都很惊讶,不知原因何在。在这片领地里,即便最卑微的农民不用祈祷也会有一打健康的孩子;而公爵又是苦修又是斋戒,瘦得皮包骨,却似乎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远。

    到头来这位可敬的公爵病危,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他悲哀而疑虑地看着年轻温柔的妻子,她在他旁边俯着身,一边哭泣流泪。“唉!”他说,“眼泪不久会从年轻的眼里干掉,悲伤会淡淡留在一颗年轻的心中。在另一个丈夫的怀抱里,你很快会忘记曾经深爱过你的人。”

    “决不!决不!”公爵夫人哭着说。“我决不去嫁给另一个人!哎呀,我的丈夫竟想到我会如此不忠!”

    她的保证使可敬的妻管严公爵感到安慰,因为甚至想到他死后让她嫁人,他都受不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她发誓,要对他有着持久的忠诚。

    “最亲爱的妻子,”他说,“我不要长期左右你。你能对我严格守节一年零一天,我这烦乱的心就得到了安慰。保证对我守节一年零一天吧,那样我就会平静地死去。”

    公爵夫人为此庄重起誓,可这位妻管严公爵仍然不满足。“藏得好,找得到。”(注:谚语。)他想。于是他立下遗嘱,将所有领地遗赠给她,条件是她在他死后守节一年零一天;假如在一年零一天中她对他有任何不忠行为,那么遗产都将归他的侄子所有,那个侄子是邻近属地的领主。

    立下遗嘱之后,好公爵就过世并被埋藏了。他刚一入坟,侄子就来接收领地,心想叔父死时无子嗣,领地当然该遗赠给他。当见到遗嘱,年轻的寡妇声明自己是公爵领地的继承人时,他勃然大怒。由于他是个暴烈专横的人,是这片地方的一位强悍的骑士,所以人们担心他会企图强行占据领地。然而,他有两个单身汉叔父,他们是他的知己顾问,也是狂妄自大、放荡无羁的老骑士;他们过着散漫放纵的生活,自傲于通晓人情世故,对于人性颇有经验。“喂,请不要丧气呀,”他们说,“公爵夫人是个年轻丰满的寡妇。她刚埋藏我们的兄弟——上帝让他安息吧!——他有点太沉迷于祈祷和斋戒了,总是把漂亮的妻子系在腰带上。她现在像一只出笼的鸟儿。你以为她会履行誓言吗?呸,呸——不可能!相信我们的话吧——我们了解人,尤其是女人。她不能够坚持那么长时间。女人是做不到的——寡妇是做不到的——我们知道,这就够啦。所以严密监视这个寡妇吧,要不了一年零一天你就会发现她越轨——那时公爵领地就是你的啦。”

    侄子对这个建议很满意,他立即在公爵夫人周围安插密探,并收买她的几个仆人,让他们密切监视她;这样她每走一步,即便从宫殿的一套房间走到另一套房间,必然都有人注意她。还从来没有哪个年轻美丽的寡妇受到过如此可怕的考验呢。

    公爵夫人意识到她受到这样的监视。尽管她相信自己是正直的,但她明白对于一个注重贞洁的女人这并不够--她还千万不能受到诽谤。所以在整个经受检验的阶段,她表示坚决不与异性来往。她的内阁成员和随从都是女性,她通过她们处理一切公事私事,据说公爵领地的事务从来没管理得如此完善过。

    所有男人都被严格从宫殿中排除。她从不外出,无论何时在庭院和花园里走动,身边都有体面的年轻女子护卫,她们听从以谨慎著称的贵妇人安排。她睡的床放在屋子中央,没有床帘,四周点着无数蜡烛。四位老处女——她们像弗吉尼亚贞女(注:(罗神)为免受执政官污辱而由亲身父亲杀死的少女。)一样贞洁,是些非常严厉警觉的女人——通宵守夜,只在白天睡觉;她们坐在屋子四角没有靠背和扶手的凳子上(凳上有小方格,用最坚硬的木料做成),以免她们打瞌睡。

    年轻的公爵夫人就这样聪明而小心地度过了一年,仿佛诽谤几乎要绝望地咬掉舌头似的,因为它发现甚至连猜疑的机会都没有。从来没有哪个考验如此艰巨繁重,或者承受得如此经久不衰。

    一年过去了。最后一天到来,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日子——6月21日,它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好像它永远结束不了似的。公爵夫人和侍女们上千次从宫殿的窗口观察太阳慢慢爬上天穹,它转下去的速度似乎更加缓慢。她们不禁时时显得惊讶,不知公爵为何在年末还要加上这额外的一天,仿佛365天还不足以考验任何女人的忠诚,不足以使其承担艰巨的任务一般。它是平衡刻度盘的最后一粒谷,是让杯子溢出来的最后一滴水,是耗尽耐性的最后一刻拖延。当太阳落到地平线下时,忐忑不安的公爵夫人再也忍受不了,虽然还有几小时这一天才彻底过去,但即使获得一顶皇冠她都无法在禁锢中度过,远更不用说一顶公爵的宝冠了。于是她作出吩咐,她的小马披上了华丽的马衣被带到城堡院里,所有女侍也都有了各自的小马。正当太阳落下去时,她就这样出发了。那是一支虔诚的使团,一支去附近山脚下的修道院朝拜的队伍——目的是要向圣母马利亚感恩,因为她让公爵夫人经受住了这个可怕的考验。

    做完祷告后,公爵夫人和女侍们便沿着森林边缓缓返回。时值黄昏时分,天色柔美,夜晚与白天融合在一起,所有东西模糊不清。忽然,某种奇怪的动物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发出可怕的嚎叫。保护她的女侍们一下陷入混乱,往各处逃去。过了一些时间她们才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再次聚集到一块,可是却见不到公爵夫人了。大家最担心的是她的安全。黄昏时的薄雾,使她们无法看清让自己受到惊吓的动物。有的认为是一只狼,有的认为是一只熊,还有的认为是森林中的野人。她们确实在林子外面守候了一个多小时,不敢冒险进去,正以为公爵夫人已被动物撕成碎片吃掉要放弃她时,却大为高兴地发现她从幽暗中走上前来,有一位威严的骑士搀扶着她。

    他是一位陌生的骑士,谁都不认识。在暗中不可能看清他的面容,不过所有女侍都一致认为他有着高贵的风度,说话也富有魅力。他从那只怪物的獠牙里把公爵夫人解救出来,并确切地告诉女侍们那既不是狼也不是熊,也不是林中的野人,而实实在在是一只暴烈的龙——在骑士年代,它是一种对美丽的女人特别怀有敌意的怪物,豪侠的骑士们尽了一切努力也没能将其消灭。

    女侍们听到自己所躲过的危险时,都在胸前划着十字,对骑士的英勇行为再怎么赞美都不为过。公爵夫人本来要说服恩人陪自己回到宫里。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他是一位游侠骑士,有许多冒险的事要做,在这儿各处有许多危难中的年轻女人和痛苦的寡妇需要解救、帮助。因此他恭敬地告别,继续前行,公爵夫人一行人则返回宫殿。在整个回去的路上,女侍们都不知疲倦地颂扬那位陌生的骑士;不仅如此,不少人甚至宁愿遭到被龙袭击的危险,以便像公爵夫人那样享受被解救的幸福。至于公爵夫人,她一路郁郁不乐地骑着马,什么话也没说。

    这次林中的冒险刚一为人所知,美丽的公爵夫人的耳边就刮起一阵旋风。已故公爵的那个狂暴的侄子四处窜动,他全副武装,两边带着两个狂妄自大的叔父,他们随时准备支持他,发誓说公爵夫人已经丧失了她的领地。她叫来所有极为高尚完美的人,还有她的女侍们,请他们证明她在一年零一天里都极尽忠诚,毫无过失。现在只需要那致命的一小时需要说明,而在短短的一小时里邪恶的舌头足以编造出种种罪恶,将贞洁女人一生的名誉都给毁了。两个见过世面的无耻叔父,总是乐意把此事支持到底;由于他们是高大强壮的武士,无论在争吵怒骂和放荡堕落上都是老手,所以他们极大地左右着民众。如果有谁声称公爵夫人无辜,他们就会哈哈大笑,予以打断。他们会大声说:“真是一个关于狼和龙的美妙故事呀,一个年轻寡妇在暗中被一个不敢在白天露面的强壮无赖解救。你可以把这讲给那些不懂人性的人听,至于我们,我们了解女人,这就够啦。”

    然而,假如对方再次声明,他们就会突然皱起眉头,抬高声音,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把手放到剑上。由于很少有人愿意为不牵涉到自己利益的事去打斗,所以侄子和他的叔父为所欲为,傲慢无比,没人与他们作对。

    此案最终提交给了一个审理委员会,它由公爵领地所有的高官显贵组成,他们多次反复进行了磋商。公爵夫人的品德,整整一年来都像万里无云的夜晚的月亮一样明亮无瑕,只有那致命的一小时黑暗才使其光辉略有失色。委员会发现人的智慧无力解开这个秘密,便决定把问题交给上天处理。或者换句话说,用武力来作出“神判”(注:也称神明裁判,即借助“神”的力量用水、火、剑等考验当事人,以确定被告人是否有罪。)——在骑士年代那是一个明智的裁决。侄子和他的两个恃强凌弱的叔父被列为指控方参加搏斗,公爵夫人则有6个月时间提出3名斗士与他们迎战。假如她没能做到,或者假如她的斗士被击败,那么她的名誉就将被视为受到玷污,她的忠诚也将被视为不存在,按照法律她的公爵领地就将归侄子所有。

    公爵夫人不得不同意这个决定,它因此被宣布出去,传令官也派到了各地。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过去,都没有任何斗士前来声明她在那昏暗的一小时里是忠诚的。这时她听到消息说在托莱多将举行盛大的比赛,庆祝最后一位哥特人君王罗德里克与摩里斯科人(注:在西班牙已经受洗成为基督徒的穆斯林。)埃克斯洛娜公主的婚礼。为了求得最后的解救办法,公爵夫人赶到西班牙宫廷,恳求骑士们豪侠相助。

    为庆祝君王的婚礼,托莱多这座古城显得光辉灿烂,呈现出一片狂欢的景象。年轻的君王英勇、热情而高贵,他可爱的新娘则焕发出光彩耀眼的东方之美;他们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欢呼。贵族们竞相攀比,看谁的服饰、高昂的大马和出众的随从打扮得更华贵。宫中的贵妇人们个个佩戴着绚丽多彩的珠宝。

    美丽而痛苦的洛林公爵夫人来到这一切壮观的场面当中,并朝王座走去。她穿着一身黑服,戴着严密的面纱。有4名模样十分沉静严谨的陪媪和6名漂亮的少女组成侍女。她由几位德高望重、长满皱纹的老骑士护卫着。引领她这支队伍的,是一个世上最为丑陋矮小的侏儒。

    她来到王座旁边后跪下,揭开面纱,露出一副如此美丽的面容,以致有一半在场的朝臣都乐意抛弃老婆和情人,甘愿为她效劳。而当她让人明白,她是来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寻求斗士时,每个骑士都挺身而出,要为她去搏斗,根本不问问其中的是非曲直。因为似乎明摆着的,这样一位美丽的夫人只会做出正确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得到拥护,不管怎样都要按照她的意愿去做。

    这种豪侠的激情使公爵夫人受到鼓舞,她让自己站得更高一些,把遭遇的不幸一五一十告诉了大家。她讲完后,君王一时沉默着,被她悦耳的声音迷住了。最后他说:“美丽无比的公爵夫人,我是希望给你救助的,假如我不是一位君王,有王国的重任在身,我会亲自准备好长矛来维护你的事。事实上,我完全允许骑士们去做,同意提供竞技场进行公正的搏斗,让这场竞技在托莱多城墙前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举行。”

    君王的意愿一旦宣布了,在场的骑士们就开始竞相争夺参加竞技的殊荣。最后通过抽签作出决定,被抽中的骑士让人大为羡慕,因为人人都渴望得到美丽寡妇的青睐。

    信件送出去了,通知那个侄子和他的两个叔父前来托莱多主张他们的指控,并且约定了搏斗的日子。这天到来时,整个托莱多早早地就喧闹起来。竞技场已在通常的地方准备好,就在城墙外面崎岖的岩石脚下——这座城建在岩石之上——也就是在塔霍河边那片美丽的草地上面,它因御苑的名字而为人所知。广大民众已经聚集起来,每人都迫切想找个有利地方。阳台上挤满了服饰极其华丽的宫廷贵妇;一队队年轻的骑士——他们个个漂亮地武装着,身上还装饰有自己女人设计的图案——正在竞技场周围驾驭身披华服的战马。最后君王在王后埃克斯洛娜的陪同下,堂皇庄重地走出来。他们在一处平台上坐下,头上的天篷是用豪华锻子做成的。一看见他们,民众的欢呼声响彻空中。

    侄子和他的叔父这时骑着马进入竞技场,他们也都全副武装,后面跟着像他们一样好逞威风的人:这些人爱大肆诅咒发誓,寻欢作乐,恃强凌弱,把身上的盔甲和脚上的马刺弄得当当响。托莱多人注意到这些骑士傲慢无礼的样子,更盼望温和的公爵夫人取得胜利。但是同时,那些身强力壮的武士又让人看到,无论谁要战胜他们都必须经过许多激烈拼搏。侄子和他那队放纵的人是从竞技场的一边骑马入场的,所以美丽的寡妇从另一边入场;她后面跟随着一队举止庄重、头发花白的廷臣、年老的陪媪和秀丽的少女,还有那个小矮人,他引领着公爵夫人不小的队伍,并不轻松地一步步向前行进着。她经过时大家都让开道路,赞美她那张美丽的面容,祈祷她取得成功。她在离两位君主不远的矮一点的平台上坐下,白白的脸在丧服的衬托下,就像夜晚在云块中熠熠生辉的月亮。

    此时吹响了搏斗的号角。正当武士们进入竞技场时,突然有一位陌生的骑士骑着马冲进场里,后面跟着两个男侍和一个士绅(注:地位次于骑士。);他骑马直奔君王所在的平台,要求按照法律与对方搏斗。

    “瞧,”他高声说,“我就是那个有幸把这位美丽的公爵夫人从森林的危险中救出的骑士,也是不幸导致她受到这种可悲诽谤的人。我最近在四处行侠仗义的过程中,才听说了她被冤枉的消息,所以全速赶到这儿,要站出来为她辩护。”

    公爵夫人一听见骑士的口音就辨认他的声音来,同他一起祈祷他可以进入竞技场。困难在于决定那3位已被指定的斗士中,谁让出位子,因每个人都坚持得到参加搏斗的殊荣。这个问题陌生的骑士可以解决,那就是完全由他一人去与对方搏斗;可是对方的骑士不答应。因此最后决定像先前一样抽签,那位失去机会的骑士咕哝着郁郁不乐地退出了。号角再次吹响,竞技场打开。傲慢的侄子和他凶暴的叔父穿着一身盔甲出场了,他们和自己的马就像移动的铁块似的。他们知道陌生的骑士正是把公爵夫人从危险中救出的人时,用最粗鲁的嘲笑和他打招呼。“哦,哦!龙骑士先生,”他们说,“你声称在暗中保护美丽的寡妇们,来呀,在大白天证实一下你黑暗中的行为吧。”

    骑士唯一的回答就是准备好长矛,英勇迎战。不需要讲述搏斗的细节,它就像诗文里所说唱的数以百计的搏击情景一样。谁不能预见到这样一场搏斗的结果呢?——上天必定会对最为美丽纯洁的寡妇是有罪还是清白作出裁决。

    明智的读者,对于这类评判性的搏斗故事已读得不少,能够想象出无耻的侄子与陌生的骑士的交锋情况如何。读者似乎看见他们骑着马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冲击,一对一地展开拼搏,那个“可耻先生”被打倒在地后杀死。看到与那两个强壮的叔父在猛烈的拼搏中不那么成功的战友,他也并不吃惊。不过读者会想象勇敢的陌生骑士在最关键的时刻,策马前去救援,用长矛刺穿一个对手,再用剑从后面劈开另一个的脊骨,就这样将3个指控者打死在竞技场上;从而证实公爵夫人有着完美无瑕的忠诚,并且对于公爵领地拥有权利——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时欢呼声响彻空中。大家所听到的,只是人们在对公爵夫人的漂亮与美德和陌生骑士的英勇卓越进行赞美。不过当斗士取掉脸盔,显露出一位西班牙最勇敢的骑士的面容时,公众的喜悦更是有增无减——这位骑士以行侠仗义保护女性闻名,他还周游世界寻求类似的冒险。

    然而这位可敬的骑士也伤势不轻,病了很长时间。可爱的公爵夫人为两次受到他保护满怀感激,在他生病期间每天照料他,最后还答应嫁给他,以报答他的殷勤之举。

    君王本来想进一步通过显示战功,确定他拥有如此崇高的权利;但是朝臣们说他在殊死搏斗中那样维护了公爵夫人的名誉,扭转了她的命运,已经证明应该得到她。并且她本人也暗示,根据他在林中所证实的为她立下的功劳,她对他在战斗中的英勇行为是非常满意的。

    人们极其隆重地庆祝他们的婚礼。公爵夫人现在的丈夫并不像她前夫——那个妻管严菲利贝尔——那样祈祷斋戒,然而他却更受上天宠爱,因为他们结合后被赐予许多子女:女儿像母亲一样贞洁美丽,儿子像父亲一样勇敢坚强,并且也像他一样因救助忧伤的年轻女子和凄凉的寡妇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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