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有它的灵魂-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牟森在谈到自己如何走上戏剧之路时,认为是“舞台的神秘感”吸引了他。我也一样,最先感兴趣的是舞台上的布景、道具、效果声什么的,那厚重的绛紫色大幕后面所隐藏的一切,都令我无限向往、兴奋不已。上小学时,有一次因为过分关注某个样板戏里的道具,而遭到老师的严厉批评。

    后来知道了,话剧里的效果声,都是由专人在后台模拟出来的,比如用梆子模拟马蹄声,用蒲扇和珠子模拟雨声,用洋铁板模拟炸雷、三合板模拟闷雷,等等。现在为了省事,一般都用录音,逼真是逼真,却少了那个意思。所以我在构思自己的《绿毛水怪》时,曾想进行一系列效果声的复古试验,而且暴露在舞台外面,让观众可以看见。

    与剧场、舞台打交道时间久了,儿时的神秘感也渐渐消失了,但现在在舞台上、后台看到道具,还是忍不住上前瞅瞅。但是我不会去动它们,因为我知道剧场里有许多规矩,比如不能碰任何道具和机关,更不能坐、踏和移动;演员化好妆在大幕拉开之前不能见观众;任何人不能在演出中甚至谢幕时从台上走到观众席,等等。

    写这本书期间,买了一本日本人妹尾河童著的《窥看舞台》,读着格外有趣、亲切。很多年前,看过一本乌拉圭人丹尼艾尔·阿里洪写的《电影语言的语法》,从此电影对我来说不再神秘。

    做剧场,一直是我的梦想,甚至比做戏剧更强烈。

    1985年法国电影回顾展中,有一部《女歌星》的影片,我特别羡慕里面男主角住的地方,是一个大车间,从他床边到电梯口,需要骑自行车。由此,我也渴望拥有这样一个车间,可以当摄影棚,可以排戏、演戏。

    许多年里,我最大的梦想是经营一个能容纳三百人左右的小剧场,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建,除了建筑是固定的,其它一切不固定,哪怕你把演员悬在半空中表演都可以。

    做剧场的想法源于丹羽文夫先生。当时听到的,和后来听说的有许多出入,这都无关紧要,反正我的想法是由丹羽先生引起的。

    有一段时间,我的眼睛像安了雷达,一看见厂房模样的建筑就不转了。可惜市中心太少,好不容易发现一座,已经写上了“拆”字。

    田沁鑫排《狂飙》时,我经常路过鼓楼一带,发现了旧鼓楼大街上的一处厂房,那里原是塑料六厂,后因污染问题搬到郊区。其它建筑已被改为一所外语学校,但有个大车间没派上用场。当时旧鼓楼大街还没改造,晚上黑黢黢的,我却经常去那里转悠。

    我仔细丈量了那个车间的外部尺寸,计算出它大约有五百平方米,正是我期望的大小。我还画出了设计草图,在入口处隔出一个门厅,建个二层。上面可以开一个咖啡书店。甚至连名字都起好了,叫“红日剧场”,来自李克勤那首充满励志精神的同名歌曲。空想不需要花一分钱,但现实就不同了,改造这样一个剧场至少要投入三五百万,我哪来的钱呢?只好遐想想一番罢了。

    过了不久,北剧场开张,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我和袁鸿是老相识,便把办剧场的热情转移到了那里。

    2002年1月10日,中国第一家民营剧场——北剧场正式开业。演出的第一个剧目是大导的《故事新编》。紧接着是3月份由赖声川亲自执导的大陆版《千禧夜,我们说相声》,演员有陈建斌、倪敏然、达达,《北京青年报》记者王毅和“戏剧伟哥”客串“玩意儿”。

    这部剧是在剧场二楼走廊上排的,后来袁鸿把那里改成了一个温馨的会客厅,还在东头楼梯拐角儿给自己搞了一间号称世界上最小的办公室,只有三平米,没有窗户,进去就要开灯。当时走廊里还什么都没有,赖先生和演员每人一把椅子,在空旷的走廊上排练。一块背板上贴着台湾版《千禧夜,我们说相声》的海报。

    这部台湾经典话剧使观众开始知道北剧场。同年7月份开始的第二届大学生戏剧节,吸引了更多的观众和各地大学生蜂拥而至。附近的廉价旅馆全部客满;到了饭点儿,周围的小饭馆挤满操着各地方言的大学生,谈论的话题却只有一个——话剧。

    当时大戏节主要有两个剧场,人艺小剧场和北剧场。在这两个剧场里,举办了前五届大学生戏剧节,使无数大学生开始了解和热爱戏剧,并造就了一批青年导演。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因为观看或参与了大戏节,后来成了铁杆儿戏迷,还有少数人毕业后报考戏剧专业的研究生,走上了职业戏剧之道。夸张点儿说,大戏节是他们的“黄埔军校”。

    在第二届大戏节上,成立不到一年的三峡大学“丑小鸭戏剧社”演出了《梦回龙须沟》。在来北京演出之前,他们从没看过话剧现场演出,有的连影像资料都没看过,完全靠自己想象排出来的,稚嫩程度可想而知。面对观众的批评,年轻的学生们虽然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诚心接受了。袁鸿非常爱护所有的学生,面对过多的批评,他呼吁大家要为学生们不成熟的作品浇水,但不要浇开水。

    第二年,三峡大学带来了一部让大多数观众首肯的剧目《伊拉克少女的幸福》,编导刘宽子对记者说:“今年3月第二次海湾战争爆发,面对无辜的伊拉克平民,我能以戏剧的名义做些什么呢?”与后来的许多主题苍白、无病呻吟、小资情调泛滥的话剧相比,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情怀。

    参加过第一届大戏节的北京理工大学学生顾雷,第二届又奉上了他的两个短剧,《瞎子与瘸子》和《最卑贱的职业》,并亲自表演。就个人而言,我不喜欢这两个短剧,与他后来的成熟剧作相比,更显得做作和小儿科。但是后来顾雷一直踏踏实实在做戏,如果没有曾经的幼稚,也不可能有《海与阳伞》和《十个人的夜晚》这样的佳作。

    第三届大戏节之前,不幸赶上了“非典”,大家都在紧张地期待,因为往年报名是从春季就开始的。其间我与袁鸿没有接触,不知道他在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和运作的,两个月的租金是十万元,没有演出就意味着颗粒无收。事后听说,那段时间他天天在外面跑,到处借钱,几乎不敢走进空无一人的剧场。

    那一届大戏节,却是五届中最成功的一次,并且旗帜鲜明地打出了“热情、鲜明、纯粹”的口号;而且直到这一届,才正式定名为“大学生戏剧节”,以前一直称作“北京大学生戏剧展演”。《倦鸟归巢》《关于花开的三种幸福》《前往巴比伦》《挪威的森林》《我的母亲是条大马哈鱼》《6∶3》《背惊》等,都是第三届中热情、鲜明、纯粹的佳作。

    懂戏剧的人都知道一个普遍规律,第一场凑合,第二场肯定是魔鬼场,第三场才渐入佳境,最后一场一般也不错,大戏节似乎也遵循了这个规律。

    2005年的第五届也非常成功,并开设了华南分会场,更多媒体和戏剧界专业人士开始关注大戏节。大学生们还有机会观摩了王晓鹰执导的《哥本哈根》、王佩瑜主演的传统京剧《武家坡》和北京现代舞团的现代舞《蜗牛》。参演剧作中,《梵高》《一流大学从澡堂抓起》《胃虫》《小镇》《6∶3II》《禁闭》《戏剧时光》《哥本哈根》等都很优秀,尤其是北大剧社的原创音乐剧《一流大学从澡堂抓起》和南京大学的《哥本哈根》,水平尤高一筹。

    8月25日晚在北剧场举行的主会场闭幕式也别开生面,组委会特意请来了从未走进大学校园的“劳动号子文艺社”和“打工青年艺术团”的成员们,让大学生和打工者共同体验青春梦想与艺术激情。袁鸿、柴静共同主持了闭幕式,袁鸿在介绍打工者们时说:“他们的原创歌曲、诗歌朗诵、相声和戏剧小品,真正属于‘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那种连泥带土绿色自然的情感,提醒我们的戏剧或艺术,应当回到生活的起点去。”当时已经风传北剧场要关张了,大家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传言。我没问袁鸿,但凭我的直感,这不是空穴来风。

    好像是从第四届开始,人们在大戏节期间经常会看到一个模样清秀、不太爱说话,但嘴角透露出坚毅的义工,这便是汤唯。2005年她在北剧场演出过女版《切·格瓦拉》,这个剧从导演到演员一水儿漂亮姑娘,可惜这一版没有2000年的影响大。演出期间,我穿着格瓦拉的T恤衫,在剧场门口与黄纪苏老师拍了张合影。这是我在北剧场留下的唯一照片。

    作为第五届大戏节上青年剧展单元的《梵高》,在闭幕后又演出了第二轮。这是北剧场上演的最后一个剧目。9月18日,随着《梵高》最后一场演出的结束,北剧场正式关张了。

    当天是中秋节,我和张晓夏、田雨峰,还有几位日本姑娘,在老“宾朋”改名的“闻香趣”等待袁鸿到来。那天我特意带了一瓶“桂花陈”,这是一种很廉价的甜酒,只是为了应景儿,没想到大家都喜欢喝,又请李老板到超市买了几瓶。袁鸿和老六、王毅等先喝了一顿,来时已经高了,上厕所时又被“绿野剧社”的人拉到旁边饭馆灌了几杯。

    那天真的很诡异,中国人的团圆节,也是中国的国耻日,我们却在和日本人喝酒,举杯“庆祝”的是一个民间剧场的倒掉。

    那天我醉了,直到第二天晚上,胃还在疼,吃不下任何东西。疼的何止是胃啊。我想起三年前小酒吧关张时,有一种小鸟冲出牢笼的感觉,真希望袁鸿也是如此,这样会使自己轻松一些。但是我知道,他的感觉不可能和我一样。

    这之前的5月份,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和悲哀的事情,在《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中饰演贝勒爷和曾立伟的倪敏然,失踪多日后,人们在台湾省宜兰县一处悬崖下发现了他的遗体,他是自杀而亡的,年仅五十九岁。戏里、戏外总是乐呵呵的倪大哥,怎么会走了这条路呢?说起这件事时,袁鸿神情黯淡。

    时隔一年,有一天傍晚偶然路过北剧场,这里已经变成中戏的教学剧场,几乎不做公开演出了。斜阳透过树叶洒在屋顶和斑驳的海报上,栅栏门紧锁,空无一人,连张大爷也不在。我在门前站了许久,似乎在等待它开门,又似乎……有一种找不着归属的感觉。

    北剧场刚开张那阵儿,袁鸿几乎长在剧场里,忙晚了懒得回家,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忍一宿。另一位以剧场为家的,便是张大爷,他是东家航空航天工业部的职工,随剧场过来的,负责看大门和安全保卫工作。其实张大爷并不老,才五十多岁,大家习惯这么叫罢了。他一口浓重的山东话,分头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待人极热情。2007年中国话剧百年,我协助中央电视台编导张京平拍一个纪录片,去已经易主的中戏北剧场拍一些镜头,张大爷见了我,离老远就伸出热情的双手,像分别多年的老朋友。

    那几年中,我有事没事都泡在北剧场,赶上看戏或约人谈事,去得早的话就坐在二楼,享受着傍晚的阳光,静静地看一会儿书。

    我和袁鸿从不客套,也从未推心置腹地深谈过,却始终保持着一份默契。

    1994年春天,西安《当代青年》杂志的编辑陈刚来北京组稿,我们几个朋友为他接风,云海带来一位瘦弱、白净的年轻人。一开始他与大家不太熟,没怎么说话,过一会儿熟络起来,便打开了话匣子,一直大谈话剧,我都插不上话。吃完饭去我办公室继续聊天,我当时正在整理照片,满桌子剧照,他一张张翻看,才知道我也是同道中人。我和袁鸿就这么认识了,他当时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本理论刊物工作。

    2000年3月,《切·格瓦拉》建组、首次排练,就是在他原来的办公地点,那是我第一次进恭王府。当时他已经离开那家杂志,在各个剧组帮忙。袁鸿参与的剧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表述,但有些事情是很难忘记的。

    当时云海租住的地方离我很近,他家成了我们的据点。我经常给大家做饭,吃饱喝足便神侃,有时喝多了就睡在他家,他家有一间屋子像旅馆,放了三张单人床。云海的太太Y在北大外国文学所读研究生,主修专业是外国戏剧,可她从来不看戏,也很少和我们谈论戏剧,可能嫌我们太不入流吧。后来两人劳燕分飞,云海去了美国耶鲁,Y的事业也蒸蒸日上,现在是某著名门户网站的主编,还与人合伙开了一家著名的实体书店,

    1997年夏天,黄燎原接手《音乐生活报》做主编,拉所有朋友去帮忙,我因此当了一年舞台版的责编。燎原不好意思直接给我打电话,因为钱太少,派吴子来游说。那天我正好约牟森、云海夫妇等吃饭,酒一喝,吴子刚开口,我已经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只要与戏剧沾边儿的事我都愿意掺和,有钱没钱无所谓。

    袁鸿也是这样的人,他经常同时帮好几个剧组做事,打杂、写宣传稿、到处贴海报,甚至自己掏钱请记者吃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招来许多猜测和非议,有的人以为他有什么野心。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厚此薄彼,或疏忽一些事情的情况时有发生。有一次我被请去给曹克非的《习惯势力》拍宣传照片,事先嘱咐袁鸿需要做哪些准备,到了才发现没有背景布,可能他忙得忘记跟人家说了,而他当时又在别处为另一个剧组督印海报。

    我编《音乐生活报》舞台版的时候,最忠实的作者就是袁鸿,我不得不让他起好几个笔名。当时还没用电脑编版,每周三我去编辑部交一次稿。很多次,他头天晚上在云海家写,第二天中午我取上稿子直奔报社,在地铁上编辑,经常坐过站。

    田沁鑫的第一部小剧场话剧《驿站桃花》,袁鸿负责宣传。他写了一篇稿子,我嫌题目太一般,改成“人间四月飞芳尽,驿站桃花始盛开”,这部剧是4月底到5月初上演的。可惜当时我正忙于装修酒吧,实在没时间看,否则,老田儿在国内的戏我就看全了。

    我的小酒吧关张后,墙上挂的剧照收拾起来有好几纸箱,没地方搁,袁鸿请中央电视台编导尹韬帮忙运到北剧场,辟出半面墙给我办了一个展览,那是我的剧照第一次公开展示。

    有个剧场就像有了根据地,做起事来应该从容得多了。可是袁鸿的性格太锋芒毕露,喜欢走极端,他看不上的剧,绝不允许进北剧场,宁肯让剧场空着。我一直觉得他像个诗人,而不应该做剧场经理或制作人。

    为了让更多真正喜欢戏剧的人能看得起戏,袁鸿把票价定得比较低,每届大戏节,票价更是低至五元。精品不断、票价便宜,A1北剧场方便的是观众,受益的是整个戏剧圈,却苦了他这个剧场经营者。执掌北剧场的三年半中,袁鸿骑自行车、吃清粥小菜,过着俭朴生活,把戏剧做成了公益事业。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股轴劲儿,北剧场几乎没上演过烂俗的商业剧。许多人一方面与他心存芥蒂,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和魄力。看过五年以上话剧的观众,几乎都知道当年的北剧场。剧场不在了,记忆反而更清晰起来。

    除了大戏节,在短短的三年半时间里,北剧场上演过四十多部小剧场话剧、京剧、现代舞、皮影戏,占到当时北京戏剧演出的五分之一。

    因为袁鸿与赖声川先生的渊源,北剧场演出的台湾话剧比较多。除了《千禧夜,我们说相声》,2002年9月上演的《他没有两个老婆》,也是台湾表演工作坊的经典剧目,由台湾戏剧界才女之称的丁乃筝编、导,徐峥、李乃文、李梅(大)、杨婷等主演。这之前不久,还上演过常莉老师带的中戏表演系零零级的另一个版本,可见这个剧多受青睐。

    2003年9月,北剧场上演了金世杰先生编剧的《明天我们空中再见》,讲述一个相爱容易相处难的故事。导演小令(刘毓雯),是一位在大陆工作的台湾姑娘,热爱戏剧和老北京的麻豆腐、涮羊肉,当时在一家台湾媒体工作,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戏剧上,“北剧场台港小剧场戏剧艺术展演”就是她与袁鸿、水晶共同操作的。

    12月份到第二年1月的“北剧场台港小剧场戏剧艺术展演”,使观众有幸看到了台湾最优秀、最具活力的青年戏剧人的佳作,《早安夜车》(导演:符宏征)、《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导演:魏瑛娟)、《可爱冤仇人》(导演:王荣裕)、《黑洞之外》(导演:王墨林)、《收信快乐》(编、导:单承矩)。

    我与王墨林先生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认识,第二次见面竟隔了七八年。他的《黑洞之外》只有一名演员,刘懋莹先生,视障人士,而且是非职业的。《黑洞之外》通过台湾1999年“9·21大地震”中,一位被困在废墟里的盲人的心理活动,表现出王墨林“五十知天命”后对于人生的感悟,进而思索台湾人的处境。装台的时候,王墨林引领着刘先生用步伐仔细丈量舞台——他需要默记住每一个位置。

    当时临近元旦,工作结束,我请王墨林、刘懋莹等身在异乡的人吃夜宵。午夜前,王墨林不好意思地说:“刘先生的作息很有规律,必须回去休息了,否则会影响第二天的演出。”我紧紧拥抱了一下刘先生。视障人士虽然看不见,但他们的感觉、听觉、触觉特别灵,他也会心地拍了拍我的肩。刘先生的本职工作是按摩师,年龄与王墨林相仿。第二天看演出,我觉得他的表演比专业演员都到位。

    七十封书信,娓娓道来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恋情,《收信快乐》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剧,由夏靖庭和台湾知名歌手万芳演出。后来我又看过两个大陆的版本,都没有第一次看的难以忘怀。万芳不仅是出色的歌手,也是优秀的演员,她在《宝岛一村》中也有着精彩的表演。

    此次台港小剧场戏剧展中,唯一一部香港话剧《彼岸花火》,导演、主演是山崎理惠子。理惠子90年代初就来中国留学,与李梅、陈建斌是同学,毕业后做过几部戏,后来去了香港。在香港,她依靠政府资金艰难排戏,间或收些学生,教授普通话和舞狮维持生计。前两年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带着遗憾回到日本。

    戏剧展演期间,经小令引见,我结识了台湾舞台摄影家许斌,我俩在“棉花糖”酒吧(现在的蓬蒿剧场)聊了一个晚上。因为有着共同的兴趣和经历,谈话非常投机,也使我对台湾当前的戏剧发展情况有了更多了解。

    也是在这个时期,袁鸿、水晶与小令发生了很大的矛盾冲突,戏剧展结束后,原本无话不说的朋友便不再来往;同样因合作而闹掰了的还有姬沛,2003年10月,姬沛执导的《安妮日记》上演时,有一天因为吊杆发生故障双方僵持不下,不得不停演一场。

    2004年5月,“都宝杯小剧场展演”在人艺小剧场和北剧场举行,袁鸿和水晶坚决不同意以香烟品牌冠名,也差点儿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袁鸿非常注重细节,可恰恰在一些该含糊的地方过于拘泥于细节,得罪了许多人。

    从袁鸿的角度立场讲,他坚持原则和艺术标准固然没有错,但是辩证和与时俱进地看,袁鸿的“理想主义”情怀与侠客气质,并不利于演出行业的健康发展。表面上看,这些都是制作人的个人行为,而事实上,制作人的成功与失败,直接关系到戏剧市场中的有效运作。

    只要是袁鸿认准的事情,赔本儿也要不遗余力地去做,他就是这么一个人。2002年10月,尹韬编剧、导演、投资的话剧处女作《天上人间》在北京人艺小剧场首演,总票房只有两千元,每场卖票不到六张,与十万元的投资相比,简直是惨败。2003年大年初四,袁鸿帮尹韬的书《天上人间》在王府井书店搞签售,2月底,他把《天上人间》接到北剧场演,结果不仅没赔,还有几千块的盈余。这大大地激励了尹韬,之后又相继创作了《死于1942》《天作之合》等作品。当初没有袁鸿的支持,尹韬可能不会继续做下去。

    青艺剧场时期,成太生与几位久别舞台的同学演出了加缪的《卡里古拉》。2005年3月,抱着同样想法的杨婷、毛孩、于月仙等演出了《圣井》。这部戏影响不大,纯属他们几个人玩儿票,估计也没赢利,可袁鸿到处宣传,号召大家去看戏。

    周文宏为盛基艺术学校排的《战争·哥哥》、赵宁宇为北电表演大专班排的《巴黎公社的日子》,也属于这种情况,基本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袁鸿对这些演出却格外上心。

    2003年2月,刘琛编剧、秦焰表演的独角戏《我爱抬杠》,使观众开始熟悉独角戏这一独特的舞台形式;紧接着,3月份又上演了香港“无人地带剧团”邓树荣演出的《马老师的疯狂教学法》,同年年底是《黑洞之外》;2004年底和2005年5月,还分别上演过英国的《喉咙》《盒中故事》,瑞典的《斯特琳堡的独白》等独角戏。单就这一点,是任何一个小剧场无法匹敌的。在中国,“独角戏”一直是被忽略的一种舞台呈现形式。

    组织戏剧展演,需要通盘筹划、系统宣传、全程接待。袁鸿曾公开表示,很反感别人说他是理想主义者或不懂经营。事实似乎也是如此,这就像硬币的两面,你很难说清哪一面是正,哪一面是负。北剧场曾成功举办过四届大学生戏剧节、“台港小剧场戏剧艺术展演”“都宝杯小剧场演出季”(与人艺小剧场合办)、“英国戏剧舞蹈节”,还引进过几部日本戏剧。可以说,如果没有北剧场,北京当时的戏剧演出便单调了许多。

    袁鸿特别推崇日本戏剧人的严谨态度和任劳任怨的工作精神,不止一次地向人讲,流山儿事务所来华演出,住最便宜的青年旅社,演员到超市买食材自己做饭;他请演员吃火锅,他们都尽量点蔬菜、豆腐,为的是给他省钱。袁鸿把这些生活上的细节,当做衡量人品质和做事态度的标准。

    《半夜三更的弥次先生和喜多先生》后来在北剧场又演出过一次。装台那天我正好在附近,顺便去看老朋友梁赖翠。当时已临近午夜,剧场里还是一派繁忙景象,面带倦容的梁赖翠站在最后一排的操作台后和我打招呼。她已经回国了,此次是来帮忙的,既是翻译又是工作人员。我怕打扰她工作,就坐在一旁等着。工作结束后,突然从舞台下面钻出一个人,袁鸿说他已经在底下猫了好几个小时了。他的工作看似很简单,只是负责往台上递写着汉字的纸板,但递纸板的位置有好几处,也就是说他需要在舞台底下爬来爬去。我量了一下舞台的高度,只有大约半米。袁鸿钦佩日本同行的工作态度,是不无道理的。

    2008年,袁鸿制作过一版中日合作的《玩偶之家》,中国演员有台湾的、香港的、大陆的,虽然中国演员从中得到了难得的演剧经验,可是这部耗时费力的戏,只在日本的三座城市和香港、上海、杭州演出了十八场,注定又是要赔钱的。

    北剧场倒闭后不久,袁鸿开始借助解放军歌剧院的平台,2006年3月,请流山儿事务所来演出了《玩偶之家》《宁静的歌曲》《高级生活》三部精彩剧作,获得观众的一致好评。同年10月,台湾表坊经典之作《暗恋桃花源》首演二十周年之际,大陆版在解放军歌剧院三楼排练厅开排,由黄磊、袁泉、何炅、谢娜、喻恩泰等主演,此后三年中在全国二十多个城市巡演了一百八十多场。最近,他又做了香港版《洋麻将》和英国“壁虎剧团”《外套》的全国巡演。

    当上帝关上这扇门时,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哈姆雷特》中有一句台词说得好:“该来的总会来。”

    回过头来再说我的剧场梦。2007年初的一天,原北京市群艺馆馆长张大姐给我打电话,说群艺馆搬到南三环了,宣武门的原址空出来,里面原先就有一个剧场,让我去看看,她知道我有做剧场的想法。我按她给的电话找到房主,这里在群艺馆之前也是一个工厂,生产电影放映机的。面对这个比想象大得多的地方,我自知无力而为,匆匆看一下就撤了。不久,这里开始施工,我好奇地问保安,他们说在建一个中央电视台的培训基地。过了一年,我偶然得知这里建的是一个剧场群,其间怎么掉转方向的不得而知,我感兴趣的只是剧场。我单位就在隔壁,没事就往工地跑,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负责人樊星先生,一聊还是烟台老乡。2009年11月,“繁星戏剧村”正式开张了,但我觉得还是樊星原先想的名字——西村,更好。

    去看过群艺馆不久,有一次路过改造过的旧鼓楼大街,又看到了那个大车间,因为道路拓宽,原先在围墙里面,现在临街了。而且听说外语学校搬家后,原校舍改成了青年旅社,其它部分他们正在找新下家儿。我又开始蠢蠢欲动,约了几拨朋友去看,请他们出主意。

    恰在这个时候,黄燎原和我共同认识很多年的一位朋友得知此事,表示愿意投资。而且她的想法更大,把整个厂子全部拿下,建一个小型艺术区。我们分头行动,她去找厂方接洽,我点灯熬油写可行性计划报告。具体谈判时才知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有家企业一年前就交了订金,只是西城区规划局没批他们的改建方案。当得知有人跟他们抢地盘时,他们把原设计方案进行了大幅度修改,从三层改为一层,旋即通过了。现在,在这条古香古色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座同样古香古色的大商场,但里面卖的是汽车配件。我的剧场梦彻底没法做了。

    现在想起此事,竟有些庆幸。骨子里,我与袁鸿很相像,如果真做成了剧场,未必会比他做得好,结局也许更惨。

    “百世即须臾只是一场春梦,万端观结局不怪千古人情”,这是《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中的一副对联。人生苦短,何必事事计较,顺其自然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