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姆在后面看着我时,我离开得很平静,步伐稳健,呼吸平缓。可是一旦消失在他的视线外,我一下子就不行了。骨头像散了架一样,连书包的重量都承受不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背上去的。我跌跌撞撞,绊着自己,连呼吸都不受控制了。
呼……噢……
我得找个地待一会儿。
我朝女卫生间走去,进了隔间就瘫坐在马桶座上。
我刚刚是不是……?
对,没错。
我等着泪水掉下来,等着所有东西压垮自己时“哇啊”的一声,好宣泄一下情绪。但我的脸颊没感觉到湿润,没有泪水涌出。什么也没有。
好吧,我对自己说,奇了怪了,不过这样也还不错。
我眨眨眼,笑了笑,等着看会怎样。但我还是没哭,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
相反,我只感觉到一种平和的心境。我把手放到心口。
我跟男友分手了,我就这反应?
简直不敢相信。我扭了扭手指和脚趾,看起来骨头已经从散架的状态恢复回来了。我试着走了两步,嗯,能走。身体每个部分都正常。我感觉自己没事了。我想象了一下数学课,那是今天的第一节课,我想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一想到要进教室找个座位然后告诉老师自己去哪了,我就有一丝紧张。但接着想到会看到利亚姆和安吉拉坐在一起,我又感觉没事了。
那么,我觉得我要去上课了。我冲镜子里的自己竖起大拇指。刚出门要转弯时,我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嘣的一声,我被一个,不,两个梳着辫子背着包的女孩撞开了,她们径直进了卫生间。
我定睛一看:“奥莉薇娅?凯特琳?”
其中一个还在哭,她停下来回头一看:“杰兹明?”
另外一个也转过身:“是真的吗?”
“什么啊?”我问。
“利亚姆说他跟你分手了?”凯特琳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刚才听丹说的。”
“他是那么跟你们说的吗?”我挑起眉毛,心里哼地一笑,“哇,”我摇着头,“真是,哇。”
“是他提的吗?”奥莉薇娅睁大双眼,就跟杯托似的。
“我们是分手了,”我说,“但不是他提出来的。”
现在奥莉薇娅的眼瞪得像餐盘子。凯特琳的脸更白了:“真的吗?那么这不是真的了。”
“什么不是真的了?”
“说你出轨了。”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嗡嗡响,我差点没听清。
这下真让我笑出声了。“你没逗我吧?他是那么说的?真可笑。”
“你得告诉大家真实情况,”奥莉薇娅双唇颤抖,“你不会希望这样的谣言传出去的。”
刚开始我还想,对,她说的没错。可是那种义愤刚从脚底升到膝盖就烧不动了,因为我看透了:他就是个难缠的小人。
“你知道吗?”我的肩都耸到耳根了,“谁在乎?他想散布谣言是吗,那又怎样?我自己知道是假的不就行了。我更愿意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凯特琳把包放下,她浑身上下都在告诉我她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是……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没听说吗,他们要把你,和我们,踢出圈子。”
奥莉薇娅激烈地点着头,哭了出来:“我们要被……”
她俩异口同声:“孤立了。”
我挑起眉毛:“真的?他们也要把你们踢出去?”那一瞬间我很愤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对无辜受伤的姐妹,她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真的很抱歉。”
奥莉薇娅伤心得不行了,眼泪不停地流,发出巨大的哽咽声:“我伤心,是因为本来觉得只有安吉拉会对我们很刻薄,但我没想到艾琳和利亚姆也会……”
“……狠心。”凯特琳接道。她一边擦着泪一边贴着水池跌坐到地上:“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是朋友了啊。”
“这也太残忍了,”我在她身边坐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你会没事的。”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哭着说:“谢谢。”
奥莉薇娅也靠过来,我也抱住她。她的泪几乎都连成串了。我们就在地上坐着,这几分钟她俩先是抽泣,后来啜泣,哭得毫无规律。最后,她们终于不哭了,我拍着她们的肩膀站了起来,腿已经麻了。
“杰兹,你看着一点也不伤心啊。”凯特琳这已经是抽出第二十五张纸巾擦鼻涕眼泪了。
“我知道,”听起来很让人诧异,“但我真的不伤心啊。”我把双手抽回,面对着她们:“甚至还很开心。”
“为什么?”凯特琳怔住了,很是震惊。
“嗯,很奇怪,不过这种感觉就像一种探险。”我激动地提高了音量,“我是说,想一想,你们对安吉拉有一点好感吗?”
奥莉薇娅抬起头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凯特琳也鼓起勇气说。
“你愿意和她还有那帮蠢女生坐在一起吗?”我问。
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
“我也不愿意,”我说,“而且,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所以我也不再想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混在一起。”我望向窗外,看着操场,“以后咱们可以想干吗就干吗,想和谁坐在一起就和谁坐在一起。”我转身对姐妹俩说,希望她们能和我看得一样远,“我们自由了。”
有片刻的寂静。我眼角的余光看见水龙头滴着水,就像教室时钟里的秒针那样精准。我知道奥莉薇娅和凯特琳是怎么想的。自由对于她们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其实对我也一样。但她们还没有像我一样熟悉这个概念。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我问,“有计划吗?”
“那个,等铃响了我们要去教室上课。”凯特琳说。她永远是最实际的那个。
“是,要上科学课,”奥莉薇娅的表情向来丰富。
“科学。”我说道,这个词让我笑了起来,“阿尔文和花栗鼠。姑娘们,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
就这样:我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拥抱着、热火朝天地聊着,说安吉拉——还有利亚姆是多么的蠢。聊了一会儿我就厌倦他们了,于是说我们不应该被他们困扰住,应该多聊聊自己。我说的都是关于加比的,怎么又重新找到的她,她为什么离开,我们又和好如初,约定再也不争吵,要永远向对方说实话,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铃响的时候,我们三个调整好状态,拿起书包肩并肩去上科学课。阿尔文、塞巴斯蒂安和卡莫都等着要告诉我那项研究以及他们在项目里已经完成的工作。我把他们介绍给凯特琳和奥莉薇娅姐妹俩。我们下课在一起玩,之后的午饭也一起吃。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很开心。
从英语课到戏剧课,利亚姆一直对我怒目而视。可你猜怎么着?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犯错的不是我。我处理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而且我不想跟他吵。差不多两个星期,他都用尽方法要重新得到我。先是盯着我看,后来我又听到一些流言,说的都是一些有的没的,最后他还和丹还有艾琳一起直接给我发短信,说他想我,他还爱我什么的。我知道他想让我回到他身边,但我依然记得和他在一起时打心底里的不开心和恐惧,如此清晰。回到他身边我做不到。所以我选择无视。无视他,无视安吉拉恶意的眼神,因为我现在比她更强大。
我晚上睡得很香甜。
晚上我依然做梦,但在梦里没有人再追我,没有人再威胁我,没有人要杀我。都是一些正常的梦。我不再半夜惊醒,而是一觉到天明。醒来后如果还能回想起来,也会说一句:“哎呦,梦可真乱。”醒来的早上是去花园的时候;是查看手机(通常加比至少要发一条,最近阿尔文发得挺多,他每天都要找至少两条关于项目的重要事情发给我)的时候;是到厨房去找妈妈的时候。
“想吃早饭了吗?”她每天都会问。
“我来给您做。”我打开冰箱拿出泡好的麦片(跟奶奶学的)或者做好的蛋卷(也是跟奶奶学的)。妈妈在一旁看着我准备早餐,然后我们一起吃。
“你最喜欢吃什么?”我每次都会这么问。
“当然是南瓜子,”她今天这么说的时候从麦片里捡出一个。
“真的?”
“嗯……不是。也不真的是。不过南瓜子对身体健康有好处,对吗?”妈妈笑道,“也许是应该喜欢它们。”
“我喜欢蓝莓,”我说。这是真的。奶奶的冰箱里永远有整整一箱蓝莓。我都打算好了,要在奶奶的花园里种上蓝莓,这样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就用它们做蓝莓松饼。也许还能给加比分点。
“这周我能去乡下看奶奶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想让我去的话,”我问,“你是不是要忙着和杰夫见面?”
妈妈抬起头,咬了下嘴唇:“我当然要去找他。”
我把勺子放到桌子上,吸了口气。“那么,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让奶奶邀请艾德里安。正好她的脚腕也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郊游。”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会介意吗?”
我等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我不介意。
我看见她的手指动了动。“这个主意不错。”她歪着头,就像在说,我们可以试试。
我站起身把碗放到水槽里,该上学了。正要关门时我又把头又探回来。
“嘿,妈。”
她坐在椅子上回头看,手里端着一杯茶。
“您还记得我问的那个问题吗?好久之前的?”
“哪个问题?”
“那个关于杰夫和爱的。”
她沉默了。
“我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
“就是想知道。”
她盯着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那问吧。”
“您是在和杰夫谈恋爱吗?”
她停了一拍,看着桌子,接着说:“是的,杰兹明,我想是的。”
我沉默了,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四处找自己的衣服,但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找不到。我打开日记本,拿起笔,却什么也写不出来。头上的天花板和笔下的纸一样苍白。我不是单纯的伤心或难受,我没生气,甚至也不是高兴或激动。我心中五味杂陈,但又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来了。笔尖触到了纸,我开始画画,但却画不出我想的那样。一副颤栗岩的素描在我的笔下诞生,有卵石,有陡峭的悬崖。是望向海湾和大海的视角。
我看着它,又画了艘小船,是那艘“无敌号”。接着我又把自己画到小船上,正离开海湾,驶向大海。
我的胃开始痉挛,可是又突然、一瞬间没事了,接着我在那幅画下面写道:
他不是我的爸爸。
也没关系。
我放下笔。我不知怎地想起,我用不着每日每时每分想着这事。我不用再回避,不用再生活在恐惧里。只管扬帆起航,一路上注意观察风向和海水流向,以及是否有暴风雨。
我穿好衣服,背上包,包里装着书、笔和手机。我梳理好头发,涂了点睫毛膏,走出房间,穿过厨房、客厅,来到妈妈的房间。她正坐在床上,和我以前一样茫然。我挨着她坐下,抱住了她。她很惊讶,当然是好的那种。
“这是为什么?”她问。
我耸了耸肩。“不为什么,”我说,“就是爱你。”
她也回抱着我,坚实有力:“上学吧?”
“我准备好了,”说着我起身离开。在开门迎接阳光前,我看着妈妈的脸,她正微笑着。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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