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让李月久受到最大打击的还是梁主任的一个电话。
那天晚上九点多时,李月久打梁主任的电话,还真的打通了。不过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梁主任才接听电话,听上去声音很小,还伴着沙沙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叫声,似乎是在街道上接听电话。
你是梁主任吗?
我是呀。我已经听出来啦,你是李老板。
梁主任呀,我到街里找了你多趟。我看出来了,好像是你有意躲着不见我。李月久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哭腔。
只听电话那端,也是哀怜的声调,因为我不好意思见你,所以也不敢见你,更不知道见了你咋说。
李月久判断,梁主任有难言的苦衷,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立马调整了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和缓温柔,我听出来了,好像你有些话不便说,你说吧,我以人格担保,就是沤在肚子烂成粪,也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梁主任在电话里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告诉你实底了:有人不让我去青泉找老县长,所以我再长个胆也不敢去呀。你理解吧,这事不怪我呀!
一听这话,李月久脑袋嗡的一声,像突然挨了一枪,惊悸地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梁主任在电话上轻笑一声,那还为什么呀,这不是秃头虱子明摆着的。只要把老县长的证明拿来,县政府就没有任何理由不给钱,所以采取的策略就是拖延。
拖得了初一,但拖不了十五呀,这账早晚还不得还?
梁主任在电话上说,恕我不恭,话说出来可能难听一些。他们见你这么大岁数,又病病恹恹,料你在世上也活不了多久,想把你拖死,这笔账,也就黄了,也就结了。
李月久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县政府会想出如此损招对付一个讨债人。他突然有种被人当胸踹了一脚的感觉,心头刀切斧砍一样地疼。李月久急得心里怦怦乱跳,可话不知道咋说,半晌才语无论次地说,我是不是还得找吴县长?
你听我一句话吧,别找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说到这里,梁主任的话打住,半晌才说,他要不想见你,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的。这正如你找我,你一上楼梯门卫就报告了,我往哪屋一躲,就像进了保险柜,你总不能像小鬼子进村,把犄角旮旯都翻遍吧?!
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另想招吧。那就这样吧,李老板。梁主任说到这里,再没容李月久说话,就把手机关了。
李月久痴痴的,呆呆的,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个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个世道是咋地了,还有没有正义和公道了?官场把为人民办好事、实事喊得比山响,可是一到真章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欠老百姓的,该老百姓的,都千方百计地拖着不办,还讲什么把好事办实,都是骗人的鬼话!
李月久越想越气,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整个脑袋憋得像一壶翻滚的开水,似乎要把壶盖冲开。这时他感到气短心虚,胸中堵得难受,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想把胸中的那口恶气吐出来,但已经无济于事。
李月久和衣躺在炕上,他感到很累,浑身像散了架子,就像被人剔了骨头,成了一摊泥堆在那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李月久迷糊过去,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浑身热烘烘的,像燃烧着的火炉,火焰腾腾的似乎燃烧得全身都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李月久心头莫名地颤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旧病复发了,而且比上一次病得还要邪乎。
极度的疲倦却又让他极度地清醒,悲痛在极点上持续,也就不再是悲痛。此刻李月久猛然意识到,可能自己难逃这一劫,如果此刻自己一死,那正中了吴县长的下怀,让他打了如意算盘。我决不能死,这笔账一定要讨回来,不讨回就不咽这口气,就是死了,也死不瞑目。
经过一宿的折腾,李月久垂下的头再也无法支撑起来,感到自己四肢麻木,意识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心中有种刀绞般的窒息。老伴一醒来,他就说,老伴啊,我怕是不行啦,你打个电话,让儿子、儿媳都回来吧,回来晚了,怕是见不着啦。
老伴揉着惺忪的睡眼说,一大早起来说什么胡话,一个大活人说不行就不行啦?又不是纸糊的。
李月久凄苦地说,什么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呀,就是铁人也得鼓捣碎了。你快让他们回来吧,我还有后事交代。
老伴一看这架势,立马慌了手脚,忙把妹妹和妹夫小诸葛找来。一家人要送他去医院,他说啥也不去,就等着儿子回来。一家人知道李月久是个犟种,气死亲爹也不戴孝帽子,只好依着他,给儿子打了电话。待儿子从广州赶回来时,李月久已沉疴宿疾,病入膏肓,只剩一缕游丝了。他见到儿子突然回光返照,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总也没能坐起来,只是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快拉我到县政府要那笔旧债,要不然我死也闭不上眼睛。如果你是我儿子,就听我一句话,我求你了。
儿子瞟了一眼姨父小诸葛,意思是咋办?小诸葛说,这也算是你爸的嘱托了,就照他说的办吧,咱不能让他死不瞑目啊!一家人手忙脚乱,把李月久抬到一辆平板车上,这就往县城奔。路上李月久大口地喘着粗气,腹腔像一个破风箱呼哒呼哒地起伏着,到此时已经只有出气没有吸气了。儿子只有一个愿望,在父亲咽下这口气之前,让县官说句话,这笔账一定要还,也好让老人死了闭上眼睛。但这个愿望像肥皂沫一样破灭了,平板车刚推到县政府门口,只听车上的李月久低吼一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之气绝身亡。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大睁着,瞪得像一对灯笼,儿子怎么摩挲他也不闭上。
儿子、儿媳、外甥,还有孙子一时嚎声大哭,哭得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路上行人驻足观看,只有片刻的工夫,立即围起密密匝匝的人群,比看一台大戏还要热闹。
县大院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别说进车,连人都别想挤进去。这时只见一辆小车停在门口,从车上走下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市民认识他,是新到任的县委丁书记。小诸葛听说县委书记到了,立马上前叙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才一字一板地说,这叫死人讨活债,讨不回这笔旧债,老人的眼睛都不会闭上。说着他把丁书记拉到板车前,果然看到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里边似乎还闪着愤怒的火焰。丁书记向李月久的尸体鞠了一躬,然后向家人做出庄严承诺,如果情况真是如此,我向家人做出保证,这笔旧债一分钱都不会少,而且一星期内让家人拿到钱!
丁书记的话音刚落,李月久的眼睛神奇地闭上了……
责任编辑 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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