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在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走出了二舅家的竹篱小院。
夏天了,城里已是燥热难当,这里却清凉舒爽,突然间,他领会到乡村的温馨。二舅和表兄弟们多次邀他来消停几天,他哪里有时间?
当着个厂长,管着几百号人,整天忙得车轱辘似的疯转,想停下都不可能。天明进厂,半夜回家,一上床就困得像喝了迷魂药,喊也喊不醒。老婆在吵嘴时骂他像个太监。他当时一愣,太监?想一想,解嘲地一笑:“太监好哇——他闲。可我没那福气。”
这回到二舅家,是被“逼”无奈。银行催还贷款,客户催还欠款,而厂里的产品一批批出去,钱却回不来,只好暂时把生产停下来,让工人放假一个月。可债主盯着他不放,办公室挤了一大片,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便悄悄地和副手打个招呼,溜了。他要清静几天,想想对策,当然想得最多的是辞职不干——这厂长不是人当的!
夏成在野地里悠闲地走着,他发现在杂树之间,开着许许多多的牵牛花。猩红、湛蓝、淡紫、洁白,一支支小喇叭朝天吹着,他好像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记得小时候到二舅家过暑假,他和表兄弟们在山野闾疯跑,一人嘴里含着一朵牵牛花,像含着一支号角,庄严得让人发笑。
夏成情不自禁地摘下一朵牵牛花,含到嘴里。他发现他如此喜欢牵牛花:它开得多么朝气蓬勃。展开暮谢,第二天又执著地盛开,一点也不气馁。他还发现,在牵牛花旁边,一丝丝一簇簇地长着一种叫“打不死”的植物,细嫩的茎,针状的叶子,呈现出很娇嫩的翠绿,仿佛弱不禁风。其实不然,把它的茎叶即使打揉得稀烂,但过几天,它又长得结结实实,是名副其实的“打不死”,可以入药。
夏成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姑娘,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一头秀发披散在双肩,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画夹。好像是受了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姑娘对着他笑了笑,夏成也友好地点点头,从嘴里取下那朵牵牛花,小心地捏在指间。
姑娘又笑了,说:“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雅兴。”
夏成觉得心境突然开阔起来,说:“来写生?”
“嗯。可跌了一跤,伤得不轻。”姑娘清亮地笑了起来,并稍稍撩起了裙边,膝盖处有一大块新鲜的血渍。
“在美院读书?”
“嗯。只是,我的写生作业还没完成哩!出师未捷脚先跛,哈哈!”
夏成也哈哈笑起来。
姑娘皱了皱眉,问:“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绿林好汉,姓夏名成,在这里剪径哩!”
姑娘笑得弯下了腰,然后说:“我看出你不是坏人,坏人不会把牵牛花含在嘴里,不会这么小心地捏着花。我叫林兰,美院三年级学生。”
夏成说:“我是办厂的,躲债躲到这里来了。”
“躲谁的债?”
“当然是躲公家的债。”
林兰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说:“办厂也挺难的。”
夏成说:“你这样子怎么完成作业?”
林兰咬咬牙,说:“我们都散居在附近的老乡家里,下来一趟不容易,再困难我也不能这么回去。”
夏成对林兰钦佩起来,说:“我给你治伤怎么样?”
“你会?难道你身上带着药?”
夏成随手扯了一把“打不死”的茎叶,在手里使劲搓揉着,一直搓揉到成为一团糊糊,手指间滴着酽酽的绿汁。
“你看你看,这株植物就这样被你残杀了。”
夏成摇摇头,说:“它叫‘打不死’,缓一口气又活了。来,坐下来。”
林兰一拐一拐地走到树下,艰难地坐下。夏成把这团绿色的糊糊,敷到林兰受伤的膝盖上,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严严实实地扎起来。
“这草药到处都是,每天换两次,保管痊愈。以后,你就不怕跌跤了。”夏成也坐了下来,并下意识地摸摸腰间。
“你想打电话,夏厂长?”
夏成苦笑了一下。
林兰不再说话。她打开画夹,用铅笔勾勒牵牛花、“打不死”的形状。突然,一大片黑云从山那边覆过来,接着响了一声炸雷。夏成蓦地站起来,说:“不好,大雨要来了,快走。”
林兰收好画夹,挣扎着站起来,问:“往哪里走?”
夏成往四周看了看,说:“那里有个护秋的棚子,快!”没走多远,铜钱大的雨点就打下来了。林兰咬着牙,一拐一拐地走着。
夏成说:“快,我来背你。”
林兰摇摇头,说:“不,我自己能走。”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夏成的心里热热的,他搀着林兰疾走着。终于,他们走进了茅草棚。林兰说:“我们胜利了。谢谢你,夏厂长。”
他们分别坐在用木棍做成的十分简陋的椅子上。林兰笑着说:“再难,挺一挺就过来了。我想起了一幅画,我有信心把它画好。画一大丛牵牛花,花很大,红红的,像一支支喇叭,昂扬地吹着。旁边再画几蔸‘打不死’,碧绿碧绿的,用大写意。再题一行款:“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夏成跳起来,说:“好!真好!希望你能送我一张。”
林兰说:“当然。”
雨停了。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在喊着林兰的名字。林兰说:“我的同学来了。再见。”
第二天一大早,夏成告别二舅一家,火速地往城里的工厂赶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