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吉夫

    很多年以前一个冬日的黄昏，华北平原南端的一个村庄外的土墙边，他们两个在悄悄地约会。

    没有风。正在沉落的夕阳，把惨淡的桔红色光线照过来，把他们打扮成了青铜铸就的模样。

    他们的棉鞋，踩着墙边松软的沙土，脊背紧靠着斑驳的土墙，各人的手也都别在身后，远远看去，像两串挂在店铺门前的红辣椒。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默默地呆立着。

    夕阳，一寸一寸地落下去，村子里的炊烟渐次地飘起来。

    “英子，你真的要走啊？”不知过了多久，低着头的男孩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嗯。”同样低垂着头的女孩说。她留着一条粗粗的发辫，两腮红得像苹果。

    “你舍得走？”

    “舍不得。”

    “那别走了。”

    “不行啊。”女孩扬起头来说，“县里要调入上前线慰问演出，说可重要了。咱们的人和鬼子打了三天三宿，说后来都拼了刺刀……”

    男孩也扬起脸，眨眼间，有泪花在闪，晶莹的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

    “虎哥，你哭了？”

    “没有。”英子的小手就去摸他的眼。

    “我老觉得，心里空空的……”

    英子悄悄笑道：“对啊，你的心已经装进我心里了啊。”

    又是沉默。俩人静静地望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夕阳。

    “拉钩吧。”英子说。

    “拉钩。”虎子说。

    两只小手指就缠到了一起。

    “好了，”英子说，“钩也拉了，咱们一百年不变哩。”

    “不，”虎子说，“一千年不变。”

    “对，一千年就一千年。”

    集合号声嘀嘀嗒嗒地从村里传过来，英子警觉地对虎子说：“哥，我得走了。”

    虎子看她一眼，点点头。

    英子转身沿着土墙缓缓地走着，一派很不情愿的样子。她的小手摸着墙，指甲在土墙上刻下了一条长长的细线。

    虎子凝视着她的背影，终于转身向另一端走去。他的步履也极缓慢，摸着墙的小手也在土墙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长线。

    他终于走到了土墙的尽头，站稳了，打量着已然走到了土墙另一端的英子。夕阳已近沉没，夜幕徐徐降临，英子模模糊糊的身影，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然而在最后一抹夕阳微弱的光照下，他看到了土墙上刻下的那条长长的线，他突然感到，那连接在一起的细线，竟然粗重无比，又极其绵长。

    他大声喊：“英子……”声音竟传得极其悠远，同时，他好像也听到了土墙尽头的英子大声的呼应：“虎子哥……”

    他再度喊道：“一千年不变……”

    “一千年不变……”

    他的泪花终于滚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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