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红颜长得俊，命却不济，因家穷9岁就被送到乡里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

    童养媳在婆家本就是个受气的主儿，红颜的婆婆又非同一般的恶。缺吃少穿，挨打受骂，在红颜便成了家常便饭。

    那时节，每年春秋两季，乡里都来戏班子。每有戏班子来，红颜就像着了磨。婆婆不让看，她便找种种借口溜出去。哪怕回来挨顿打，只要看上戏，红颜的心里便是甜的。

    一般小女孩看戏，都喜欢看那些穿红着绿的花旦，彩衫。那些小姐，娘子，咿咿呀呀，扭扭捏捏，在台上飘来转去，常惹得那些活泼俏皮的女孩子在戏散场后装模作样的学。红颜不喜欢那些。她喜欢武生。喜欢《长坂坡》里的赵云，披盔戴甲，足蹬厚底靴，身后五彩靠旗飘飘洒洒，手里拿一柄红缨长枪，那叫一个好看；也喜欢那些有关武松的戏，戏里的武松穿短衣裤，用短武器，打起来从不拖泥带水，看起来那叫干净利落。

    红颜看戏，也偷偷在私底下学戏。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站在戏台底下，将台上演员四功五法努力往小脑瓜子里塞，回头找一个无人的旷野，一根野柴棍当兵器，天为席，地为幕，嘿嘿哈哈，呀呀哇哇，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小武生也。

    红颜揣着自己悄悄学来的本事，去找戏班子的班主。她想跟他们学戏，学武生戏。戏班班主一看，小丫头长相好，嗓子亮，又聪明伶俐，身手敏捷，还真是学武生的好料。加之那时戏班子里还没有女武生这一行当，班主几乎没加思索就同意了红颜的请求。

    红颜私自去找戏班要去学戏的消息，在婆家却不亚于十几级的台风刮起。公婆气得要死，急急召来家中族人，要跟戏班打官司。戏班一看麻烦大了，只得忍痛割爱，把红颜给辞了。

    红颜却再也没心思在待婆婆家，她找个机会溜了。一边讨饭一边继续寻找戏班子。

    红颜到底还是做了一名她喜欢的女武生。

    18岁时，红颜已是梨园舞台上远近闻名的女武生。她的武生戏，刚中带柔，柔中见刚，文武相济，较一般男武生的戏更多几分飘逸精彩。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像红颜这样的女戏子。很快，红颜就被一土财主相中，三番五次找人前去，欲娶红颜为小妾。

    才脱狼窝，岂可再入虎口！红颜的回答，让前去的人恼羞成怒。

    求亲不成，便想法强娶。有一次，戏刚开场，红颜才掀开门帘站到台上还没来得及亮个相，一边胡琴的过门儿已拉起来了。红颜心下一慌，一时就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给忘记了。这时，就听台下有人高声喊：忘了了词，砸她！“噼哩啪啦”，茶碗，果盘，一齐向台上飞上来。红颜左躲右闪，额角还是被飞来的一块瓷片给划破了，殷红的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

    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土财主干的。见手下人闹得差不多了，他倒背着双手，踱着方步，走上舞台，乜斜着眼走到红颜面前：怎么样？嫁？还是不嫁？

    不嫁！若要我嫁你，我立即就死在你面前！说时迟那时快，红颜说这话时，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已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土财主当即吓傻了，他欲强娶，却不想她死。他知道红颜的脾气，她说得到做得到。

    那年春天，红颜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了，嫁给戏班一位叫李麻子的杂役。李麻子小时生天花，好端端一张脸变成了麻坑地，可他懂戏，爱戏。红颜刚进戏班时，因为她曾经的身分。师哥师姐们都瞧不上她，只有李麻子，不声不吭在一边，给她提茶送水，私下里还指点她练武唱戏。

    人都说红颜眼光有问题，找了李麻子。红颜每每都回得响亮彻底：我爱李麻子！

    红颜已怀有8个多月的身孕，本不应该再上台演出。可那一年，戏班子的生计尤其艰辛，班主找到她，说：全戏班上下下下几十口子人，可就指着你哪，你不上台，戏票卖不出去，你看……

    一向好脾气的李麻子，头一次冲班主发了火：你们还有点人性没有？！红颜，你不能上台……

    红颜为难地回头，去寻身后那些兄弟姊妹的眼睛。那些素日里对红颜和颜悦色的一张张脸，全都默默地转到一边去，不看红颜。

    红颜冲男人深深一拜，跟着班主进了化装间。

    那天的戏，红颜扮短打武生，要连打四五十个“旋子”再来几十个“小翻”，这些动作，搁平时，红颜是手到擒来，那天的她，却几乎是拼了命在做。台下观众不晓得内情，看红颜旋转翻腾，喝彩声响成一片。只有台旁的李麻子，心已揪作一团，手上提把茶壶，壶盖碰得壶身丁当乱响，壶里的水洒了一地……

    红颜咬着牙把那天的戏唱完。彼时，戏台上已是血迹斑斑……

    红颜小产，也从此永远地断送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红颜和李麻子是在那场戏后，悄然离开戏班子的。

    有后来人说，曾在某乡村路旁见到过他们，夫妻二人，摆一茶摊儿，热情招呼路人，满面春风；也有人说，邻县来了一对穷苦的卖艺夫妻，男一拉二胡，女唱戏，女的极像红颜……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却是谁也无从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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