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庆滨

    工头看看老四手中崭新的砍刀和大铲，目光死死地盯着老四的一只坏眼，说，木工瓦工全靠眼力，你能行吗？

    老四说，不信你考我试试。

    工头说，看你是老实人，我也不考你了，你跟着老师当小工吧。

    老四急了，说，当小工我挣不够定亲女人要的彩礼，我不想当小工。

    工头说，那我也没办法了，现在不缺师傅。

    老四说，随便你指哪一堵墙，我搭眼一看就能说出有多少块砖。

    工头走形式似的随便指了一堵墙。也就三五秒的光景，老四说，一共有三百七十五块半。

    工头不屑地笑笑说，那半块从哪里来？老四说，内墙里面留了一个接线盒口，从里面就看出来了。

    工头吃惊地看了看老四的那只坏眼，转身走进墙架里去看，果真看到了缺茬的半块砖。因为结构特殊，横管连线，从外面看不到接线管，不熟悉建筑结构的人是看不出那个地方有个接线盒口的。

    工头数完了，看着老四的那只好眼，点点头笑笑，说，你眼力没问题，我也相信你是一位好匠人，可现在不缺师傅，当小工你又嫌挣钱少，我没办法啊。

    老四说，你队里有一个师傅砌墙好往里跑，灰口也大。

    工头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四，说，我知道，他是我的一个老乡，一块儿出来的，没办法啊！好在还在合格之内，泥墙的时候还可用灰衬平的。

    老四说，也是，出来都不容易，你忙，我走了。

    工头说，你看这样行不？你先在我队里当小工，我问问别的队有没有特殊情况歇工的。

    老四想了想说，行，大哥你多操心啊！

    老四干小工三天，队里出事了，工程总监看出了工头老乡活路的毛病，对工头大发雷霆，停工翻工，还要扣每个人的工资。

    老四把总监喊到一旁说了些什么，一队的人都狐疑地看着他。

    总监吃惊地看了看老四的坏眼睛，风风火火走了。下午突然宣布设备检修，停工放假半天。工头坐在工地窝棚里吸闷烟，一队的人都在，趁老四外出小解，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

    “一只眼跟总监说了什么？”

    “也巧，他一来总监就查出毛病来了。”

    “是不是他告的密？”……

    听到老四的脚步声，大家立马住口。

    到月底的时候，总监说扣大家的工资没扣，大家像捡了大便宜似的，一高兴把那些不愉快都忘了，与老四也和好如初。

    工头让老四顶了那位老乡的岗，老四上了架，刀起砖落，要什么形有什么形。老四不用线不用杆不用线坠子和水平管，但砌出来的砖墙比任何人都平整齐匀，泥墙轧出来的光就像镜子，搂出来的墙角标准的九十度垂直，贴出来的外墙砖严丝合缝……还有一个绝招，一天下来自己砌了多少砖，老四张口就来。有人不服，专门做了记号验证，结果半块不差。

    小工佩服，老师佩服，工头佩服，工头的那位老乡更是佩服。

    忽一天，老四像丢了魂似的，一歇工就发呆，有一次差点从架子上掉下来。

    工头问他，他说没事，就是有些想家了。

    工地门口小卖部的老板突然来找老四，老四未等老板说话，扑通一声面朝家乡跪下，埋头痛哭：娘啊，儿子不孝，我还没攒够你动手术的钱啊……

    老四回家奔丧，大家凑了一些钱给他。他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钱还没挣出来就都有了着落，要能借我早借大家的了。母亲说，她得的是绝症，就是不借也不花我挣的一分钱，她是留着给我说媳妇用啊。没钱，我说个后婚头都黄了。

    工头含泪说，好兄弟，你走吧，处理完她老人的后事我们再一块儿干。老四没走多久，工地出了一件大事，塔吊突然折断，砸死了一个工人，总监被执法人员带走了。

    传言塔吊质量有问题，总监吃了回扣。

    执法人员找老四，说老四是一个重要证人。老四曾给总监提过建议，说那个塔吊要出问题，他看出其中一个钢管有裂缝……

    大家这才明白那天老四给总监说了什么，可大家依然不明白的是，老四一只眼，为什么能看到两只眼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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