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那木措湖边时,我还想告诉你,去藏南日喀则采风时,我们已看过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另一座湖--羊卓雍错了,此前还在林芝看过巴松湖。高原上的湖,个个美丽异常,而最大的美,在于她们的宁静和圣洁。那湖们默默卧于高山下的绿绒绒草原上,通体没有一丝皱纹,少女般纯美却又哲人般深刻。不免让人联想,假如,她总是招风掀浪,不歇地翻腾自己,怕早就遍身褶皱,显得既苍老又不深刻了。再假如,这些湖不是在远离尘世的高原,而是在人间烟火最浓盛的平原,早被轻浮的风捉弄得躁动不已喧哗不止,且污染得厉害,怎么宁静得了啊!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看来,人若有大美,必得心境高远宁静。当然,人往高处跋涉时所经历的躁动不安以至痛苦,是难免的。我知道,也感觉得到,你早就在修炼自己,内心比我宁静,比我高远。我这些感受,在你一定并不新鲜,之所以还要说,是觉得能够共鸣。
我还想跟你说,其实,我们的采风行程,正是由低往高,即由易到难安排的。西藏自治区的领导和朋友们想得周到极了。拉萨海拔不到三千米,算西藏较低的。刚到那天,一下飞机,我被蓝如碧海的天空,被漂洗了似的云,被蓝天白云下一簇簇笑脸相迎的波斯菊弄出了错觉,以为自己没什么高原反应。所以,脖子上挂了东道主献给的哈达,在欢畅的拉萨河陪伴下往宾馆驶去时,还把头探出车窗,仰脸尽情承受强烈的日光,而且兴奋得不停说话,下了车又到处乱走。西藏的朋友说,这就是高原反应已经开始的表现。因此,当天他们什么活动也不安排,劝我们在房间睡觉,房间也给预备了抗高原反应的藏药红景天,以及大量水果。结果,觉根本没睡着,又慢慢开始头晕。夜里可就惨了,胸闷气喘,憋得无法入睡,只好大张着嘴翻来覆去地深呼吸。夜里头疼开始了,脑袋既像紧扣了一只硬瓢,又像硬套了一个紧箍。总是大张着的嘴里那根舌头,干燥得钢锉一般锉嘴。后半夜三点多了还没睡着。不知几时睡着了,又噩梦不断,梦中都是特别令人气愤的事,最可气的是,你也没来由地气我说,不叫你去西藏你偏逞能要去,活该!我被气得死去活来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使劲喊着说,却发不出声音。憋醒了三次,喝光了房间所有的开水,吃光了一大堆水果,还是口干舌燥,以为坚持不下去了呢。想着行前你的话,好歹挺到天亮。一问大家,几乎都有反应,洪波和舒婷还找医生吸了氧,我这才稍踏实了些。第二天看西藏博物馆和大昭寺时,不敢在室内多呆,总要比大家先到外面多透一会儿气。第三天登布达拉宫喘得凶些,我一方面用你的话坚定自己,一边靠近着医生走,以防一旦挺不住时好吸点氧气。布达拉宫实在是太高太大了,一间一间的佛堂总也走不完,而佛堂不透一丝风,却点燃着大缸一样大盆一样的无数酥油灯,本来就稀薄的氧气,被巨大的油灯和过多的游人竞相争夺得更加稀薄,我头便疼得甚了,不得不更频地提前出来透气。酒是第二天晚宴开始有的,虽然主人劝得不紧,但英俊的藏族男子汉领导们,个个模范带头作用特别好,我们还是在榜样的力量鼓舞下喝了不少。自治区委的酒会后,西藏作协主席扎西达娃又在著名的“音乐厨房”酒吧招待我们几位作家。我们都喝多了。缺氧加醉酒,头和心肺就愈加难受,夜里更加噩梦连连,依然气得死去活来却喊不出一句话。房间备下的红景天和水果都用光了,夜间憋醒后只好吸氧--不是我不坚强,我是怕先就病倒了,坚持不到底,而辜负了你的鼓励。
你知道吗,第四天就感冒了似的浑身难受,但慢慢有点习惯了,加上陪同的藏族干部个个热情豪爽,从自治区各级领导们,到才旦卓玛这样的老艺术家以及年轻歌手,个个能歌善舞,一杯一杯地豪饮,一曲一曲地歌唱,让我懂了,他们天生就是薄氧水中的鱼,如果冷丁到厚氧的水里也会醉氧头疼的。看那些内地来的援藏干部,他们初来时不也如我们一样吗?现在他们已和藏族同胞一样如鱼得水了。我便自我鼓励,默默坚持住,再过几天一定会适应的。
第五天到堆龙德庆县一个藏民家去参观,竟然在他侍弄的塑料大棚里吃到了滋味特别的草莓、口感很好的黄瓜,还有颜色非常健康的西红柿等,高兴得我忘了头疼。第六天乘车往藏东林芝去的时候,头疼已明显消失,只是有点儿晕了。林芝是西藏海拔最低的一个地区,比拉萨要低几百米,所以大家一下子舒服得兴高采烈起来,加上林芝素有小江南之称,风光确实美得令人心醉。看到牦牛安卧的大片草场,我感觉自己像躺在沈阳浑河畔柔软的草地,而且铺有温馨的床单儿。从车窗望见身下的白云,感觉像在沈阳电视塔上望雨后流云。坐在巴松湖边休息时,又觉得像坐在沈阳南湖公园水上餐厅里。到了林芝行署所在地八一镇,则几乎忘记了是在西藏。在林芝山上,我们参观了规模宏大的现代农业园。许多本属于江南的娇嫩瓜果,我们得以亲手摘来,一一品尝,非常非常的爽口。这都是援藏干部和藏民们共同用汗水培育的!还有,后来我们走过的青藏公路,我们前往采访过的尚未完工的青藏铁路,都是许多藏汉优秀儿女用生命和血汗筑就的!而绝不是我亲眼看到那些磕等身长头,不停地叩拜来世佛者们乞求来的!越到后来,随着采风地域的不断升高,随着对高原反应的逐渐适应,尤其在日喀则看了扎什伦布寺和白居寺,以及越是美丽之地便越是众多的经幡,我开始有闲心想西藏的宗教现象了。
你可知道,半个月时间里,从大昭寺前的转经路,到神秘的布达拉宫,从人群熙来攘往的八廓街,到高远苍凉的唐古拉山,我们不时看到手摇转经筒,口念六字箴言的男女藏胞。还有,从哲蚌寺到色拉寺,从米拉山口到江孜古堡,随处可见刻有经文的石片堆积成的玛尼堆。村村寨寨,以及高高低低的山口,无不林立着甚至纵横交错着五彩经幡,那些经幡在风中发出呼啦啦的神秘响声,让人感到,似乎神佛无处不在,似乎藏民无不信教。有人说,西藏社会治安好,自然环境保护也好,与全民信教有关。藏传佛教宣扬人有来世,所以想来世不当牛马的藏民便虔诚地念经、转经、五体投地地叩等身长头,叩得浑身尘土满额伤痕,真是既令人感动,又让人怜悯。我感动的是,藏胞们太有信念啦,并能不辞千辛万苦去表达。但让我怜悯也令我不解的是,越是长头磕得虔诚而持久的人,生活越是穷困啊!他们若是把那些虔诚的艰辛用于种草莓、栽苹果、牧养牦牛、采石造屋……才会使生活变得好起来吧?倒是我等外来一些缺乏信仰者,尤其那些把全身心都钻进钱眼儿的人,应该把藏民身上的来世精神分一些出来,塞进胸口,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危害子孙后代的生存。
我已在海拔五千多的米拉山口弄到一株雪莲,有东北高粱穗子那般大小的一株啊,散发着一股清凉的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带它好几天了,我准备带回沈阳去,弄个大大的玻璃瓶子,用上好的白酒泡了,长存于我的听雪书屋里,让它长久地陪伴我。不知你有何想法,回去后再细说吧!
遥寄康定的志玛
志玛啊,半月前我还没在意康定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一个县,也不知康定县里有你这样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现在,遥远的康定城却已有了我深深的牵挂。十天前,这牵挂还不曾有过一丝儿,有的只是我对那首曾经家喻户晓的《康定情歌》的向往。上周,随着飞机轰隆一声腾空而起,我冒着夜雨向这首情歌飞去时,还在心下暗想,万里迢迢啊,我这样一把年纪,怎么会为一首情歌而腾空驾云呢?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真正的情歌快被钱歌、性歌、闹歌和油嘴滑舌之歌淹没,已成了既被忽视又被渴望的稀有物。我能向那首没被污染,也污染不了,但确实已由家喻户晓而变得逐渐不被青年人所知,却又真的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认为世界十大情歌之一的《康定情歌》飞去,肯定不是坏事吧?那天飞机在高空的雨雾中翱翔,仿佛沾了尘埃的情歌儿被擦洗着,越来越鲜活,越来越不安分,我也仿佛喝了酒似的冲动着,像骑了一匹天马,心里哼唱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
志玛,没想到,我第一个见到的康定人,竟是你。当时我还没觉出你是藏族姑娘,但你一脸坦荡的笑容写着满心的真诚,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一点儿不觉陌生。我顺嘴说了句,你们康定的跑马山好让人向往噢!你却说,见了跑马山您可别失望啊!你讲了一对法国新婚夫妇不远万里到了跑马山,见并没有什么浪漫的跑马场而哭了的事,我明白,你是怕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作家小瞧了你们康定。这我理解,谁不说自己家乡好哇。志玛,那天下雨,你陪我们集体乘索道缆车上了高高的跑马山。山上正在修建一座圆形跑马场,对此你说,有没有一个具体的小场子不重要,真正的跑马场,是人心里有片自由的天地。冲你这句话,我们不仅没有对跑马山失望,而且多了一份好感。一座小城,能因一首情歌名扬世界,吸引外国男女们来浪漫,本身就已不凡了,何况康定人还这般有思想呢!于是从白云缭绕着的翠树间下眺,山下的折多河翻腾着连绵不断的浪花,在狭长的康定城中跳跃穿行。我头回看到一座城的房子完全是沿河而建的,几乎家家开门见山,户户白云擦窗,人人可凭窗看河。河两岸是一色的汉白玉护栏,河上架有五座不同形状的桥,有一座就叫情人桥。白云缠绕的跑马山啊,汉白玉雕筑的情人桥啊,我们就下榻在桥边的康定情歌大酒店,这叫人怎能不想歌唱。我不由在心底哼唱起康定溜溜的城来。
志玛,你的细心周到善解人意和任劳任怨劲儿,总是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我刚在心里唱完康定溜溜的城,你就微笑着在车里站起来,为我们大家把整首《康定情歌》唱了一遍。我和大家真的是由衷为你热烈鼓掌的,让你再唱一个。你虽然穿着地道的藏袍,可一点不怯场马上唱起来:《溜溜调儿》。唱完,你不急不迫仍是微笑着,却非常有亲和力地发动全车作家集体唱《康定情歌》。是你带头先唱的,而且唱得那么热情和投入,好感情用事的一群作家没有理由不唱,于是我们就像骑着骏马在白云缭绕的空中跑马场自由驰骋开来。同时,职业习惯,我也在捕捉你似曾相识的影子。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你的!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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