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福早已推开卧室门，一头撞了进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这会儿，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头。然而我还是不敢太过乐观，尽管他积郁了几十年的疑问和屈辱得以一朝释然，尽管他喝了点酒一冲动就扬言要带张桂芳去杭州旅游，但他依然只是一名退休的闲人。闲人申永福还是要去公园唱歌，说不定还会遇上一个弹古筝的、吹笛子的小张、小王之类，备不住重演一段琵琶女人的老故事。或者，去杭州旅游时，再遇上个什么老同事、老相好，岂不又要掉进醋缸大闹一场……我算想明白了，其实，所谓“更年期”症候，就是个退休病。申永福退休未满一年，免疫力还不够，难保会有再发作的时候。我只能默默祈祷，但愿曾经的劳动模范、如今的退休工人、我那一辈子不甘寂寞的父亲申永福的退休病能有所改善乃至痊愈、康复。

    我就这么坐在餐桌边，自己陪自己喝了最后一杯酒，而后晕晕乎乎地站起来，走进卧室。

    脱衣服的时候，手机掉出来，发现有一条新短信提示，刚才只顾着喝酒没注意到，这么晚了，谁还发短信给我？这么一想，胸腔里忽然升起一团烫乎乎的火焰，浑身一阵发热，轻飘飘的，就像一只即将腾空而起的热气球。

    一定是小艾的短信，女人终是心软，她果真是和我闹着玩，假惺惺要和我分手，然后再假惺惺回心转意。那么与众不同的小艾，在这种时候，与普通女人就没什么区别了。我忍不住要笑出来，并且迫不及待地打开短信：本公司承接手机监听业务以及相关软件出售，有意者请联系王先生，电话139……

    我那几乎燃烧起来的心肺，霎时间凉了下去，轻飘飘几欲飞升的躯体也沉甸甸落回了原地。本来嘛，小艾怎么等不及我退休那一天的到来？再说，喜马拉雅山也实在太高了。

    那会儿，我脑子里闪过一幕场景：头戴海蓝色头盔、脚穿一双轮子很大的海蓝色旱冰鞋的小艾，以极快的速度从我眼前一溜烟地滑离而去。远处是浩渺的大海，她大幅度摆动双臂，双臂变成翅膀，她飞起来了，海蓝色的小艾变成了一只海燕，她越飞越远，渐渐地淹没在了蓝色的大海中。

    她就是一只轻灵的海燕，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喜马拉雅山旅伴。

    我关闭手机，一头倒在了床上。苏蓉在床的另一侧翻了个身，拧亮台灯，抬起身子看我。光线刺得我眯缝起眼睛，我说：吵醒你了？

    她重又躺下，脑袋朝我胸口拱了拱：申刻，你对我那么好，我真没嫁错人。

    我吓了一跳，脱口问：我对你好吗？

    她说：以前不觉得好，现在觉得，好。

    为什么？

    骨髓报告出来，你哭了……

    我伸出手朝苏蓉脖子下面揽去，她顺势躺在了我的臂弯里。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地睡在一起了，哪怕要完成夫妻之间的工作，也是简洁而直接，几乎删去了所有的附加动作。我搂着这个和我生活了七年的女人，脑袋里一阵阵发晕。那会儿，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骨髓报告出来时，像个女人似的哭了？但我还是在浓重的倦意席卷而来时，对苏蓉说了一句话：你要养好身体，等我们退休了，我还要带你去喜马拉雅山旅行呢。

    说完这句话，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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