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琢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唐天琢每天都紧张地修表，他还从一个犹太人那里买到了一只世界名表爱彼（Audemars Pigeut），而且价格不高。让唐天琢感到奇怪的是，冯柯驹的诗集竟然卖得也很快，柜台上摆着的诗集，卖出去了一多半。这时，唐天琢感到应该去阿城县拜访冯县长，把他的书钱结了，还请他再拉一些书放在柜台上。
这天，唐天琢让宋亚芬看好表店，他修饰打扮了一番，便去了阿城县。才几个月的时间，阿城县好像有了变化。街道的两旁摆放了许多方石头。唐天琢问是怎么回事，干活儿的人说，原来的街道不像道，没有护路石。在城西，在大兴土木，修缮一座土地庙。街上穿中山服的人不多了，又有人穿上了长袍马褂，竟然还有人头上扣上了假辫子。唐天琢就笑，诗人县长总是突发奇想，真是奇才。唐天琢到了县衙门，见衙役的面孔都是生疏的。
唐天琢要进县府衙门，被衙役拦住了。唐天琢就得意地朗诵着那首诗——
天生我才为民富，
不枉一世享仕途。
三民主义擎大旗，
我以我血荐国父。
衙役望着唐天琢，说道，你这个疯子，还敢私闯衙门！上去就给唐天琢一脚。
唐天琢从兜里又掏出了冯县长的帖子。衙役看着这帖子，顺手把它扔了。说道，冯柯驹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他到京城去了。
唐天琢说，那冯县长是升迁了？
衙役说，升迁个屁，他去京城还是官位七品，还没有在这儿当县长有权有势。他在国子监办公，当了修撰，就是写史志。当年裤裆里没有零件的司马迁就干这个活儿。
唐天琢惋惜地说道，可惜啊，一代奇才。便又问衙役，现在的县长是谁？
衙役说，现在的县长叫崔百祥，过去警局的崔局长。
唐天琢觉得有些不妙，就悄悄地离开了阿城县……
唐贤珠又去了亚历山大商行，她要请安娜去喝酒。安娜整天在洋行里做老板，觉得很寂寞无聊。唐贤珠请她去喝酒，她爽快地答应了。唐贤珠又问，能不能也把亚历山大先生请来？
安娜说，亚历山大去浙江嘉兴了，然后还要转道去南京，他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两个人出了洋行。唐贤珠问，安娜，今天我请你喝酒，你选地方。
安娜说，前面就有一家娜塔莎酒吧，就到那儿喝。两个人就去了娜塔莎酒吧。这家酒吧的名字是一个俄罗斯姑娘的名字，而酒吧里却见不到一个女招待。安娜说，这个地方很有诱惑力，招待都是男人，而到这里喝酒的却都是女人，它这里的酒也是俄罗斯人酿的，是这个酒吧的老板娜塔莎酿的。
安娜和唐贤珠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讲着个人的事儿。安娜说，亚历山大喜欢我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他不让我出头露面。原来我的俄国朋友想让我开个洋行叫安娜洋行，亚历山大不让。你别看我在商行里当店主，其实亚历山大一回来，我就根本不到洋行里去。在马迭尔后面有个尼古拉耶芙娜俱乐部，我们在那里跳舞、喝酒。我们还可以领着宠物去。那里是贵夫人的天堂。我过几天也领你去玩儿。
唐贤珠说，亚历山大爱你，我很羡慕。其实列昂尼德也很爱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我分手，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眼里分明流露出了对我的恋恋不舍。我甚至还看见他眼睛里有泪水。我一直以为他回俄罗斯就不会回来了，想不到他还能回来。他一定希望见到我，可能是因为他对我有了歉意，所以不敢见我。我想，既然我现在知道他在哈尔滨，那么我就一定要找到他。安娜，你能帮助我吗？
安娜说，我一定能帮你。我会见到他的。因为他跟亚历山大谈话的时候，我知道了他经常在哈尔滨的什么地方活动。
唐贤珠就举起杯来，谢谢你，安娜。
唐天琢有一种预感，冯县长不辞而别一定是有原因。他去京城做了修撰，行前应该到哈尔滨跟我见一面，虽然我是个小人物，可毕竟和他还有一笔买卖。这次到阿城县，也发现了很多让他在疑惑中渐渐清楚了的事儿。冯县长在阿城县和崔百祥并不和睦，也许冯县长是被崔百祥挤兑走的。冯县长是一个文人，在官场上肯定是个弱者，应该说，他在阿城县为官一任是失败了，但唐天琢感到冯县长的为人很好，阿城县的百姓肯定也念他的好。唐天琢想，如果冯县长一直不到这里来，他一定设法去京城看看他。
这一天，唐天琢做的活儿不多，原来在霍尔瓦特大街的老宅新主人转给他一封来自于德国的信。他一看信封就知道是小维克多来的信。就打开看了起来——
亲爱的小列昂尼德：
我在德国读书很失望。我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每天研究的是机械的图纸和计算，涉及到的机械无非就是发电机、粮食加工机械……这些内容和我所希望的用于战争的武器机械很遥远。但这里唯一让我能够得到宽慰的是，这个学校有许多好姑娘，尤其是犹太姑娘和荷兰姑娘，她们美丽、性感，对爱情很专一。我和一位犹太姑娘同居了两个月，后来她回家乡了。现在我正在和一位荷兰姑娘恋得火热。我真想和她生一个孩子，可是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在我四十岁的时候，我可能会有十多个孩子。这会让我的父亲老维克多爱不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姐姐是不是应该生孩子了？这个孩子就归你了，宋姐姐也应该归你。如果你和宋姐姐生活得腻了，你就应该像伟大的老列昂尼德那样远走他乡。一个男人四处漂泊，比皇帝还要快乐。
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哈尔滨，对了，我这位荷兰姑娘叫莎朗·斯莱特，我要带着她回哈尔滨。我回去以后，我爸爸可能不会接受莎朗·斯莱特小姐，请你提前给我租一套房子……
唐天琢把信摔到桌子上，骂道，小维克多，你真是个王八蛋！
唐天琢的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唐天琢仔细一看，是阿城县原警察局局长、现阿城县的县长崔百祥，就站了起来，崔……崔局……崔县长，真是贵客。
崔百祥衣着也变了，也换上了中山装，梳着三七开的分头，留着一撮中山胡子，拄着红木手杖。笑道，天琢小兄弟，刚才你骂谁呢？是不是骂冯柯驹这个狗县长呢？
唐天琢说，不，我的一个同学叫小维克多，他净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是在骂他。
崔百祥说道，这一段时间我太忙，一直在和冯柯驹移交公务，他从阿城县走了，留下一堆麻烦给我，谁知道这县长原来是这么不好当。天琢老弟，生意还好吧？
唐天琢说，生意就像当县长一样，总有麻烦。我这小手艺人不图别的，只图够吃够用就行了。
崔百祥说，小兄弟，你可不是小手艺人，我听冯柯驹说过，世界上的十大名表你都有，这值多少钱，能买走我半个阿城县。
唐天琢说，哪有的事，如果我有那么多钱，早就不在这儿干了。唐天琢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着崔百祥阴沉的脸，就觉得来者不善。他试探着问，崔县长到我这小店里来，有什么让我效劳的，我唐天琢一定不遗余力。
崔百祥说，没什么求助。我是来告诉你，你让冯柯驹给骗了。他用这座房子和你换了一块劳力士，劳力士他拿走了，可这房子却不是他的，这房子是我的。
唐天琢说，县长大人，我这房子是有房契的。当初我也和冯柯驹签了契约。我也在哈尔滨政府办了产权手续。说着，唐天琢就进屋拿出了房产契约和产权手续。
崔百祥说，这个契约和产权手续都是合法的。不过，原县长冯柯驹在去年九月挪用了县衙的财政下拨资金，累计六万大洋。你和冯县长签署的契约是在今年的四月份。冯县长挪用政府的大洋在先，契约在后，事发之后冯柯驹偿还了四万大洋，用这三间房子顶了两万……说着，崔百祥就叫随从拿出一只水牛皮箱子来，打开将一沓文书交给唐天琢。
唐天琢哑口无言。半天才说，这个冯县长冯柯驹，竟然骗我这平民百姓。我要告他，我要到京城去找他。
崔百祥说道，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这小小百姓能告倒冯柯驹吗？冯柯驹虽然现在是京城的修撰，可他的岳父在新政府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就是把官司打到黎元洪那儿，也照输不误。
唐天琢说，那我现在的房子就得交给你崔县长了？
崔百祥说，上回你到阿城县，我们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往后要拿你当兄弟待，说啥也不能把小兄弟往绝路上推。房子你照常用着，生意也照常做着。只要你把你的房产产权人更换一下。
唐天琢说，是改阿城县政府还是改你崔百祥？
崔百祥说，如果改成县政府，你明天就得搬走。如果改成我的名字，你可以继续在这儿住着做生意。
唐天琢说，我听崔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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