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和金玉铃一早起来,上公园。陆先生围着湖边慢跑,金玉铃跟一群老太婆舞剑,然后两人坐到湖心亭里品茗,吃一些糕点。回家的时候,两人一起从小菜场经过,带点菜回去。上午很充实,下午就空虚了。下午只有电视好看。但是陆先生要看体育节目,特别是足球。金玉铃却只看武打片。为了电视,两人常常疙疙瘩瘩。星期二下午没有电视节目,陆先生就到报廊里去看报纸,把金玉铃一人扔在家里。两人本来都像绷紧的琴弦,买汏烧,忙得屁股不沾凳子。他们就是为了这忙而怨极。可是现在,他们陡地松懈了,心里竟如缺了一角似的。他们都开始想念儿孙了,心里实在放不下。他们已经不再抱怨了,一开口就是子女们的好事情。
金玉铃提出,外头人不请,自家人总是要表示一下的,在饭店里叫一桌,两家人都请了,也算是认识认识。金玉铃提这要求时,充满希望。陆先生马上答应了,而且雷厉风行地去饭店定了桌面。他们去分头通知时,心里抖抖忽忽的,生怕热面孔去贴了儿子们的冷屁股。还算好,他们说请客吃饭,儿子们都不拒绝,而且还兴致盎然的。
陆先生和金玉铃早早地在饭店里等候着。儿子们先后地来了。陆先生把国柱国超介绍给金玉铃,说:“叫金阿姨。”国柱和国超鼻子里哼哼一声,就算叫过了。金玉铃让她的儿子喊陆伯伯,那儿子也还了一声鼻音。陆先生扫了金玉铃一眼,表示是同病相怜。
两家的儿子倒是见面熟,发香烟碰酒杯,热腾腾地说足球股票,意气洋洋,妙语连珠。两家媳妇也有共同语言,说商品打折,说子女的教育问题,交头接耳的。孩子们也凑到一块去了,说电脑游戏,津津乐道的。陆先生和金玉铃被撇在一边,他们又成了局外人。儿子们酒足饭饱了,又用鼻子和他们哼哈一气,作鸟兽散。剩下满桌的残羹冷炙,一个服务小姐拿着账单站在边上,陆先生忍不住责备说:“都是你,要请客。”金玉铃生气地说:“怎么能怪我?明明是你要请的。”陆先生感慨地说:“是我们欠他们的,到老死也还不清。”金玉铃说:“那我们就慢慢地还吧!”这时他们就一起感觉酒店的灯光。酒店总是竭力营造出一种奢侈的喜庆的气氛,用富丽堂皇和光明璀璨无限止地扩大着人间的幸福,演绎出非人间的梦幻。天下是如此地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他们心不能旁骛,目不能斜视。
陆先生买了单,想扶金玉铃站起来,却脚下一绊,一个趔趄。金玉铃反倒扶了他。两人就相依相偎了,走到凉浸浸的夜色里。陆先生说:“玉铃,我们走走好吗?”金玉铃说:“好的。”陆先生像赳武夫似地用手臂圈住她。金玉铃不由得小鸟依人了,脑袋贴在他肋骨上。陆先生突然嬉皮笑脸地说:“玉铃,有一种药,一粒要180元,男人吃了就不再是银样鑞枪头了。”金玉铃脸一红,打他一把:“老不死的,想做风流鬼啊?”一时间他们又沉默了。他们在想着各自的心事。陆先生忍不住了,悄悄地问:“玉铃,你在想什么?”金玉铃反问说:“你呢?”陆先生叹一口气,很深永的:“玉铃,我想,要不,双休日,让他们来吃饭。”金玉铃说:“也好。星期六我儿子来,星期天你儿子来。”陆先生说:“嗯。能为子女做点什么,也是我们的福气。”金玉铃说:“这倒也是。”陆先生说:“我儿子孙子最喜欢吃鸡汤了,要正宗的草鸡,放香菇木耳冬笋,再放点火腿,烧得浓浓的。”金玉铃说:“我儿子孙子最喜欢吃鱼头煲了,要鸦片鱼头,放点辣椒酱,放点粉皮,烧得稀烂,鲜得你落脱下巴颏。”
老夫妻两人话语很热烈,眼神却幽幽的。他们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身影一下子拉得老长,一下子缩得很短。他们不再说自己了,儿孙是他们仅存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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