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几天后,冯雪霜正在办公室呆得无聊,老公突然打来电话来催她:
“今天该看画展了啊!”
“什么画展?”冯雪霜已经把这事忘记得干干净净。
“甘玲的啊,她给你的请柬,我在抽屉里看见了,就是今天下午啊!”老公说:“就一张请柬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要看就拿着请柬去吧,我不想看。”冯雪霜很奇怪,老公和她一样,对美术一窍不通,怎么突然想起要看画展了。
“你上班不是没什么事吗?一起去吧,我来接你。”老公说完就放了电话。
冯雪霜还是不想去,上班虽然无聊,但至少还安静。去那个画展人来人往,见了甘玲还要应酬,实在是比无聊还要无聊。平常她对美术不感兴趣,现在又加了一层,好像是对甘玲也不感兴趣了。
老公飞快地到了楼下,冯雪霜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平时冯雪霜出门磨蹭,老公会像只电动老鼠一样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嘴里不停催她快点快点,今天老公却出奇地体贴,他从车里打电话上来,慢慢开导,循循善诱:
“你知道甘玲的老公是谁吗?是省委组织部长!平时你想见他等于痴心妄想啊!”
“我不想见组织部长。”
“是啊,你是不想见,而且他今天也不一定在。但是想见他的人今天一定会去。”老公说:“我说这国画是不是特别好学啊?现在的老干部好像谁都会画两笔,那个甘玲学两年她就敢办画展,真要把国画的名声都搞坏了。”
“知道她画不好你还去看?”
“谁是去看画的呢?人家给了请柬不去,这是不给面子,不捧场啊,你去了她不一定记得住,你不去人家肯定是记住了。”
听着冯雪霜那边没有声音,老公又说:“老婆,我在官场混,认识个组织部长不多余吧?”
冯雪霜说:“你不是说他今天不一定去吗?”
“但是今天是个机会,以你跟甘玲的关系,这次不认识,下次就会认识。再说,今天去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什么时候会有用,谁知道呢?还有你档案的事,甘玲是你同事,你剧团算不算工龄,不就他们一句话的事儿吗?”
后面这句话说得冯雪霜心里一动。漂亮女人只是和厅长吃了顿饭,事情就办成了,组织部长是谁?是管厅长的人啊!冯雪霜进剧团的事甘玲一清二楚,是不是正式调动,她也可以作证,有她一句话,谁还敢说别的?十年工龄不短,它是办内退的关键,冯雪霜无法抗拒这个诱惑。
“好吧,我这就下楼。”冯雪霜对老公说。
说服了冯雪霜,老公很高兴,又说:“老婆,你抽屉里那张证明我看见了,我相信你。”
冯雪霜胸口忽地一热,手一软便把电话放下了。这时的冯雪霜说不出话来,她怕一张嘴声音就会哽咽!
她千里迢迢跑到远青,费尽周折只带回一张纸,这张纸没有函头,没有公章,单位人事说没用,她也真以为没用,如果不是怜惜李圆圆跑得辛苦,她差点就把它扔了!——幸好她没有扔,当所有人都认为它没有用的时候,现在,它到底还是有用了!
冯雪霜放下电话,收拾好包准备下楼。下班时间未到,电梯里只有冯雪霜一个人,经过七楼时,电梯门开了,人事处的陈大姐拉着拖箱站在外面。冯雪霜怕电梯门夹着她的箱子,便伸手替她按住门。
“出差吗?陈大姐。”冯雪霜问。
陈大姐摇摇头,说:“我退休了,今天来收拾东西。”
冯雪霜哦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却见陈大姐抬起头来,专心地去看电梯跳层的数字,这架势明显是不想和她搭讪了。
莫非陈大姐被她纠缠烦了,怕自己再跟她说作风败坏的事?冯雪霜想,其实她已经对这事不感兴趣了,老公的电话让冯雪霜清醒过来,档案里的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顾不了这许多了,眼下该考虑的是档案里她的工龄,而不是档案里的她是否作风败坏。
清醒过来,冯雪霜甚至有点庆幸,好在她只是个唱歌的,好在她一生无所求,好在作风败坏说到底只是个作风问题。可是,如果她从政呢?如果她争强好胜呢?如果是比作风败坏更坏的词呢?那,冯雪霜这一生是不是就毁了?多少人到死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努力,这么忠诚,这么披肝沥胆赴汤蹈火,怎么就不被重视,不被重用呢?那些壮志未酬死不瞑目的人里,难道就没有过档案作祟,没有过冯雪霜这样的阴错阳差吗?这还是无意,若是有意呢?一份档案要经过那么多双手,某双手塞进点什么,你能知道吗?
想到这些,冯雪霜惊出一身冷汗,这该死的档案又害了多少人呢?
好吧,如今陈大姐也走了,那就当自己从没有去过人事处,从没有看见过作风败坏几个字吧。
冯雪霜知趣地把视线移开,低头只看地下。电梯里只有她们俩,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一个看电梯数字,一个看脚下,两人默默往下坠。
一楼到了,冯雪霜侧过身子,照例按住门,让陈大姐先走。陈大姐面无表情,路过冯雪霜身边,突然说了一句话:
“档案里那张纸我帮你抽出来烧了,以后别再问作风败坏的事了。”
冯雪霜呆呆地看着陈大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跟着陈大姐机械地走出电梯,走过大厅。外面是晴天,阳光斜射进来,冯雪霜的心里一点点亮堂起来,她紧跑几步,追上去叫道:
“陈大姐——”
陈大姐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姓陈,我姓沈,沈阳的沈。”
陈大姐走了,冯雪霜还在原地发呆,她没有想到,那张那么神秘,那么神圣,那么不可一世,随时可以主宰她命运的纸竟然如此脆弱!看着陈大姐将要消失的背影,冯雪霜甚至有点失落,她曾经为这张纸万般揪心,想不到最后竟是一场儿戏!
这个本可以波澜壮阔的故事,一开始张冠李戴,可惧可畏,就像陈大姐本人;现在,它也随着陈大姐的身影一拐弯不见了,于是,档案里的故事嘎然而止。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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