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书店并不落魄,然而说生意兴隆就太牵强了。作为书店开张之后早几年的顾客,我并没有在店里发现很多读书的客人。那时书店里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后来为什么声名鹊起,我确实不知道。我更不清楚的是,某种意义上,这里甚至都成了南京的地标。书店成为文艺青年们聚集的地方,甚至许多来南京旅游的年轻人都乐意把它列在清单上,觉得来这全国数一数二的文艺书店看看才会不虚此行。
我经常跑这边来看书是因为僻静。我可不能在城门楼上看书。而且方亦文常在那里和我巧遇。之所以如此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们从没有约过时间和地方聚在一起。
她是我的小学同学,上了初中之后联系就慢慢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方亦文对这家书店有着近乎狂热般的喜爱。她曾经说,如果以后可以的话,宁愿在这里做店员,收收钱或是整理整理书架上的书。
还没有走进店门,我就看见许多人坐在门前的露天座椅上嘈杂地说话聊天,还有一些人没了位置,站在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机瞧。书店里面人山人海。眼前书架上陈列着畅销榜前几位的作品。右侧用夹子摆放着一系列不同文艺风格的明信片和空白记事本。左侧陷进墙里形成的书架上,则是外国作家的畅销作品,斯蒂芬·金、丹·布朗赫然在列。再往里走,左转是一道斜坡,左右两侧是不同出版社的名家译介,虽然我看过村上春树的小说,然而仍然觉得将他的作品单独陈列一桌,显然是对海明威、科塔萨尔、福克纳、黑塞诸人的不敬。不过想想他的书在这些年销量真的很好,也就大致明白这是为何了。这些出版社各自霸占的席位中,有两桌上摆着鲁迅、丰子恺等早已成名的作家作品。热衷于他们的人并不多。
登上斜坡,左侧一条长长通道,原先是二手书摆放的地方,眼下成了咖啡馆,里面多是前来幽会的情侣,也有少数单身的姑娘面前摊着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又或是川端康成的作品,一旁摆着咖啡,用手机在社交网络上点点画画。有一些干脆拿出笔记本电脑和生意伙伴商谈业务。他们都极有教养地悄声细语,就像电影里的巴黎一般。我明白很多人都喜欢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来店里看书,而是因为喜欢店里的风格。
我顺着走道往里走。一列列书架在左边整齐展开,书按类别归置。大厅中间,有一位我不知其名的人在为他的书作介绍。通过旁边的海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不知名企业的管理者,是位企业家。他的新书便是他的成功事例,叫作《放飞理想》。台下围着几圈慕名而来的听众。我一眼望去,基本和我一个年纪,因为座位不够,还站着数十位听众。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好似听着台上人陈述自己辉煌之前的那段时光,便是在叙述自己现在的默默无闻。
我对那位成功企业家的发迹史并不感兴趣,对他的新书也没有好感,觉得自己成不成功并无所谓。我走到店后面没有人的哲学类那处看了一看,挑了一两本书。往回走时我才发现刚才登上的那个斜坡上方挂着硕大的十字架,贴着墙的那一面发出柔和的光,乍一看,还真有电影里教堂的风格。我走去前台询问服务员书单上的书。服务员朝我皱眉看了一眼,逐条查过,一一确认存货,帮我从仓库里挑出卖相好的,她问道:“请问要办会员吗?”
我摇摇头,只听她又说:“办卡就可以打折。”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不需要,服务员识趣地不再推销,将书结账,用袋子装好,我拎了袋子,闻着浓烈的咖啡味道,正要疾步离开书店,忽地一愣,觉得将才似乎是看见了熟人,我回头朝那收钱的姑娘仔细瞧了瞧。
“我要办会员。”我说道。那姑娘见我又专门回来办会员,觉得奇怪,但还是递过来一张单子让我填。
“哪些是我要写的?”我问道。
“这些。”她指了单子上的几处地方,“剩下的我来帮你填就行了。”
“明白。”填好之后,我将单子递过去,那姑娘接过来就开始写,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盯着那上面的名字愣住了,抬头看眼前的人,犹疑不决地道:“你是季常?”
“快点帮我办会员呀,方大小姐。”我笑道,“没承想你还真到这店里收钱摆书了啊。”
方亦文脸色大喜,道:“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了!”她又看后面排队的人多得看不见队尾,便又说:“我四点半下班,你要不等等我吧?”
“没问题。我这摞书先放你这儿吧?”
“嗯。你先去那边的咖啡店等着吧。外面怪热的。”
我在店里拿了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要了一杯白水,细细读起来。
方亦文四点半还差两分钟就和人交接班,进了工作室里换了衣服,打卡下班时,正好掐着四点半的点。
她找到我,说:“大学士在研究什么呢?”
“没什么。”我起身道,“咱们走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家店的锅贴好吃得很。”
“跟你混了!”我笑着和方亦文来到前台,把书放进包里,出了书店。两人在附近的车站坐上公交,一路畅谈。
方亦文在澳大利亚念完书之后就回到了南京,然后在这里做了店员,她说这家店的改变是在近两年才开始的,正好是在我和方亦文这一届大学四年的时间里,得到大家的关注,然后才做得这般红火。我表示了自己对这家店的看法,方亦文竟然同意,这使得我觉得很惊讶,方亦文耸肩道:“这并没有什么,我当初喜欢这里,也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在我看来,这家店的风格我依旧喜欢得不得了。”
我们在张府园附近下车,走过一座桥,转进一条小巷中。步行不一会儿便看见了店面,“就是这家。”我听方亦文道,“巷尾那家锅贴店上过《舌尖上的中国》,不过我更喜欢这家店。”
方亦文走进店里,找了一处空桌坐下。我在前台点了两碗牛杂汤,还要了二两锅贴,用盘子端上桌来。又找来两个空碗,把锅贴分成两份。方亦文叫道:“你多给了我三个!你这么瘦,这碗给你!”我道:“我不能吃太多。”方亦文瞧我正正经经的,不像开玩笑,不再多言,接过这碗多一些的吃了起来。
方亦文问道:“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自从小学毕业,有十二年了。”
“挺长的时间,一眨眼似的。我记得你那时候可是很胖哪!现在,你要是再瘦点,可就只有骨头了。”
我笑道:“这不是你们女孩儿梦寐以求的吗?要不要羡慕我一下?”“我可不要这样。”方亦文道,“我宁愿胖些也不要瘦成这样。”我道:“我还没觉得你很胖,待会儿要多吃点儿。”
方亦文笑嘻嘻地突然问:“喂,你瞧我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漂亮吗?”
我一愣,不知道方亦文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小时候一度对她有过好感,只是今非昔比,这么长时间不见,就算有些想法,也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但眼下与她的突然相会,我只觉得像是和多年不见的好朋友相聚一般高兴,却还未曾注意到她的容貌究竟如何。这时候,我才细细打量起对面的这位姑娘来。
“漂亮。”我认真地回答道,“尤其是你笑的时候,所以你得严肃。”
“为什么?”
“笑起来太迷人了,等会儿忘了吃东西,到了晚上我得挨饿。”
方亦文笑了出来,道:“这你就说得过了。”
我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把问题有多严重都说清楚了,你这不是诚心诚意让我晚上挨饿吗?”这时方亦文忽然停止发笑,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好看?”
“这要有理由吗?”
“要的。”
“你要我这个多少年没和你见过面的人评价你长什么样,这未免牵强了点。”
“一点也不,况且你已经评论过了。”方亦文解释道,“你是我朋友我不必不信你,你也是陌生人,所以你的话最公允。”
“那你现在就该知道,你很漂亮。除了我见过的一个姑娘。她比你漂亮些。”我如实道,之后又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我不要别人无理由的恭维。”她顿了顿,然后说,“我曾经得过抑郁症,所以言语上会有些直。”
“曾经?”
方亦文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喜笑颜开地说:“没事的。”
我虽然十余年不曾与方亦文相见,但听她得了这样的病,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保持这么开心的状态的。有些时候我还想知道我如何才能高兴起来。
我说:“每个人都是有些病的,我也有。如果我下班了,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白天在店里做了什么。睡觉都睡不踏实。”我想到了陆禾的那通电话,又继续道:“你应该注意自己的。”
方亦文笑着说:“要你管!”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你不是说要当作家的吗?现在怎么样了?”
“简直就是噩梦缠身。”我说。
我攥着书,在方亦文左旁陪着,缓缓往前走。在路灯照射的范围内,有一层雾蒙蒙的东西,像是舞台上制造的雾。
忽听见方亦文叫我的名字,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傻笑道:“胡思乱想来着。”又道:“刚才在店里你说这几年去了澳大利亚,去做什么的?”
“去工作。而且我男朋友在那里。”方亦文说道。
“那怎么又回来了?他没回来?”见方亦文摇头,不想多说,我说道:“澳大利亚……我没有去过。”
方亦文说:“没什么好去的。”
我耸耸肩,并不作声。
“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是有什么打算?”我告诉了她自己的近况。
未及方亦文答话,我又笑道:“说起来,我当真没有料到会遇见你。走进书店,只是去看看书,散散心,再有就是瞧一瞧多少年没来,那店有多大改观。没想到看见你的名牌,登时就想起你这人来了。”说完哈哈哈笑了三声。
行至方亦文公寓楼下,我在楼下停住,意欲告别。我忽然问道:“你和澳大利亚那男的后来如何了?”方亦文此时不假思索地道:“他死了。”
我不相信那个男的就这样死了。这是一种比喻罢了,但我真的不应该说这些事情,说她在澳大利亚的事情。这样刺激她会对她不好。我担心刺激了她,心情很抑郁。
她忽然又说道:“对啦!要不你来和我一起住得了,我公寓里有一间空房,只是在阁楼上,闷窄得很,房东租不出去,只能当仓库,每每来拿东西,真是提心吊胆得很。”
我笑道:“我可得考虑一下。”向方亦文告别,待她上楼,不见了身影,我才转身回去。晚上回家的路上,轰隆隆响了两阵雷,接着下起了大雨。我跑到一旁的店招牌底下躲雨。我的手机又没电了。我等了很久,出租车很久没有路过。我迎着雨跑过街,走进对面的一家酒吧时,身上已经湿透了。我要了一杯威士忌暖身子。外面亮光一闪,有一声响雷。
雷声很大,和我上次与菊千代一起喝酒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见过面了。菊千代是日本人。我们俩没有工作交集,居然结成朋友,也是难能可贵的缘分了。
菊千代不像他的先辈一般具有传奇色彩。他的曾祖父隶属于日本关东军在蒙古战场上的第二步兵师。那次进攻时遭到了猛烈的反击,当时战况惨烈,不仅仅是因为环境恶劣,更是由于苏联参战,日本连蒙古的边都没有沾上,就大败而回。菊千代的曾祖父是在那次哈勒欣河战役中幸存的日本士兵之一。然而他负伤严重,被及时遣送回国治疗,最后被送返至鹿儿岛的家,娶妻生子。在余生之中,战场上留下的背伤令菊千代的曾祖父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不断提醒他那段犹新的记忆。然而,他对往事只字未提。他的儿子在他死后很久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深入大陆作战。
时过境迁,到了菊千代一辈,那段故事早已成了历史书上的东西。而菊千代对历史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美食,又好尝鲜,因此在十三岁时怂恿父母带他来过中国旅行。大学毕业之后,他在日本网站上做起了中国料理的系列视频,颇受好评。他也因此受到东京一家生活网站的聘用。虽然如此,他仍旧不需天天去公司朝九晚五,只需把视频寄去公司,在必要的时候去一趟公司即可。
二零一三年十月,那时候菊千代刚从东京来,剪了一头短碎发,背着双肩包,戴着眼镜,深色的裤子和印着枫树叶的白色恤衫,像是从日本流行的动画片里出来的人物。那天,我请他去自己的寓所做客。菊千代深感荣幸,爽快答应。
“啊哟!季常!你的寓所当真是别有一番趣味啊!”刚一进门,我就听见菊千代流利地用中文说,“我还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整理房屋的!”我脚底正踩着自己前些日子看的纸张,不免有些尴尬。然而菊千代却很开心,进了一处陌生地方,十分好奇,不停地四处观望。
“还是别笑话我啦!”我不好意思地道,“家里太脏太乱了!”
菊千代笑着摆手道:“唉!我的家里也是和你一模一样呀!这样随意自在的生活,想来除了现在的年轻时光,再不会有了!”说完他哈哈一笑,把包放在一旁,便坐在了地板上,说道:“说实话,我没有见过如此凌乱不堪的住处。我拜访别人,办公室里,酒店里,就不说了,那些地方是应当很干净的。至于私人的寓所,虽然自己不善沟通交流,却也是拜访过不少。无一例外,那些房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那真让人不知所措呀!我端坐在茶几前面,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着不该碰的,又担心弄坏了屋主心爱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突然又说:“不过,这些地方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干净!哈哈!我有一次去奈良的一位好友家里做客,唔……虽然这样说对他并不算好……不过,我真真实实地在他的卧室里看见两只蟑螂!虽然躲在阴暗角落,可我还是看见了!想想看,究竟什么样的人家,连卧室里都能看见蟑螂?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对他家里的干净整洁十分敬佩!但自从见到那两只蟑螂,我却不再有那种心情了。现在想想,这样的人还真是挺奇怪!为什么要把家里打扫得那么干净呢?真的是为了舒适吗?我想更多是给来做客的别人看的吧!然而生活,就是有些乱才能显得真实,掩盖住自己的缺陷,以干净示人,反而令人望而却步。”
“你之后有再去他的家里吗?”我问道。
菊千代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后来很少去奈良,因此交流上也仅限于网络和电话了。”
我见他随意,便也不再担心,含笑盘腿而坐。只见菊千代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双手捧起手边一张稿纸,嘴里念念有词读了几句,抬头问我道:“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是我抄录的。”我解释说,“我夜里闲暇无事,就抄录感兴趣的书,并不是我写的。”
菊千代满是敬佩,放下纸说:“你的字也是相当了不得的!我在中国那么长时间,接触的中国人也不少,但像你这样字迹清秀好看的,真的很少!”
“承蒙夸奖!你见过多少中国人的字?”
“加上你一共三个。”菊千代哈哈笑道。环顾四周,搔头喟叹:“你抄录了很多书啊!这些都是你抄的吗?”
我摇头道:“这些书自然都是我抄的。”
菊千代“喔”地叹了一声,若有所思,忽地又问:“你可曾想过写一写自己的故事?”
我笑道:“既然爱动笔杆,那自然是对写故事有很大的兴趣的了。我曾经也写过,只不过后来便放弃了。”
“什么?”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我讲了实话:“我需要钱生活。”
“你的父亲母亲没有资助你吗?”菊千代说道,“不过,钱和小说创作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耸肩道:“纯粹文学创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真是可惜呢!”菊千代摇头说道,“如果想进入写作这样一个特殊的领域,你不需要有特殊的才能,而是要有极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情。现实的情况来说,你只有用足够的时间工作来换钱,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进入这一领域之后,你的工作性质也就起了变化。因为这种以及其他类似的职业的特殊性在于,你需要的时间多过金钱。你需要时间来研究极大多数人不曾深入探究过的问题,还要通过各种技法表现出来。最重要的是,你这样做出的成果,有没有人愿意去评阅。因此你会发现,不管是作家,画家还是其他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大多都有着极为贫苦的时光。而其中很多人对穷这件事并不在意。”
“能说得简单一点吗?”
“你还没有准备好做这个,你太优柔寡断了。”他说。
我那时不想再谈论写作的事情,于是说:“先不说这个。今天你来,我甚至酒都没有准备!”我忽然眼睛发出亮光,近身问道,“你带了酒来的!”
菊千代会心一笑,从包里拿出两瓶清酒:“这是当然!”
在那次相会的结束,菊千代醉醺醺地嬉笑着说:“你抄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尝试自己写一些东西?”我也是脸上微红,笑道:“我写过的。”从抽屉里找出一本书稿,上面已经落了尘,摔在地板上,说道:“就这堆东西!”
“真是厉害!哦,你明白吗?你可以成为大作家!”
“这个并没有什么用。”我皱着眉头说道,脸上泛出苦笑,“不会畅销的。”
“这样的事情有点困难,然而如大家所说,万事开头难。先放在我这里吧!我先试着读一读,译出日文,看一看日本有没有什么出版社想要。如果有消息,给你回音如何?”
“那就拜托你了,然而这部书并没有完成。如果有意向的话,还需要通知我一声,让我续写修改完。”
“那是肯定的。”
那天菊千代喝醉了,住在我的公寓里。菊千代因为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早早地就睡下了。睡觉很安稳,不打鼾,也不随处翻滚。我很奇怪,因为那天我们喝酒的时候,窗外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我听见隔壁家的刚刚出生的孩子被惊醒之后的哭闹声。菊千代睡得如此安稳,完全不像他刚刚醉酒之后胡言乱语的搞笑模样。既然雷声吵不醒他,那么看电影也碍不着他的美梦了。
我打开电脑,把那张《七武士》的碟放进光驱里。这是我几年前在影碟商店里买的,那家店现在已经不在,至于有没有在别处开张,不得而知。屏幕上放着三船敏郎狂野的表演,我看得聚精会神。
当看完电影时,夜已深。我横卧在地板上,觉得一阵凉爽,然而不久木板就被自己的身体焐热,煞是难受。我翻身而起,径直往阳台走去。
是黑泽明有名气,还是《七武士》?知道黑泽明这名字的人肯定很多。但知道导演名字的就不一定知道电影了。所谓“知道”,是指看过,理解过,感受过。人们的兴趣最终仅仅止步于知道有黑泽明这样的人而已,对他的电影,对他的为人,对他的贡献,根本毫不在乎。让人气愤。我并不是一个搞创作的人,然而这样的不公,我感同身受。这还仅仅是电影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行当。换作别的领域呢?我并不难承认,普通人追赶潮流以及趋利趋势的做法,这是愚蠢而又不堪的。尽管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这样的答案仍旧成立。我也是愚蠢而又不堪的。
我此刻听见雷声,忽地想起与菊千代的那次见面,不自禁地想起,两人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细细回忆起来,虽然网络上时有联系,然而我实在有些想念起他来。在菊千代身上,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菊千代离开时把书稿带走了。他去了山西做了一辑关于面料理的视频,现在在日本的网站上仍流传甚广。随后的三个月,我在网络上收到了菊千代在重庆发来的消息,说这本书眼下日本方面有出版社希望发表,盼望着我能够亲自去一趟日本。
我立即答复了菊千代。然而我的意思是,自己想要重新构思并且写完整部书,再考虑去日本和出版社谈这一件事情。菊千代同意这样的想法,便让我写好之后再说一说这件事情。
然而我没有动笔。菊千代虽然催促过,但后来也就不再多说。毕竟,构思一个故事,就算已经写到结尾,也有胎死腹中的可能。这可不像是盖房子,只要学校里学过,再去工地里实习一阵,就能端着饭碗过一辈子的技术活。但是我没有动笔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当晚我就留在了那家酒吧,直到雨停,才又走上街。那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人影,空气很清新,我走在街上大口呼吸着,心神荡漾。于是我打算走回家。散步的时候很舒服,温度也没有白天那么高。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后走不动了。但车都没有了,手机也没电,于是我继续往前走,想着今晚能把书抄完,就像那天我想的那样。然后我就该想着怎么用小说挣钱这件事了。我不想写推理或是悬疑或是惊悚小说,我不擅长那些,因为我并没有读过很多那种书。青春小说吧,青春爱情故事。很多人都喜欢读这种小说,或是励志的故事,这些靠谱点,你不能指望糅进任何的主题或是含义,因为爱情和励志就是主旨。现在的杂志像是高考作文似的,把题目都已经定得死死的了。真叫人伤心。
走到家里时,我已经很累了。把手机充上电之后,我洗了澡,换了一件衬衫,然后坐在桌前开始抄《西方哲学史》。我就快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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