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水-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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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终于晴了,水也退了下去,受了淹的秧,过了两天,又葱绿了起来。冯丽做啥也没有心劲了,她想不明白,活生生的张红卫眨眼间没了,她不相信是真的。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一闭上眼,张红卫就来到她眼前,她说:“红卫呀,你是不是很屈呀?”

    张红卫说:“俺不屈,俺早该死了呢。”

    冯丽说:“你咋这么说呢,你死了俺咋办?”

    张红卫说:“你心眼好,你会长寿的。”

    醒了,冯丽更加难受了。

    不少报纸宣传了张红卫的事迹,也有记者写了冯丽的事迹,对这些冯丽一直不理会,她在心里想,俺只要红卫。

    河湾村恢复了生机,大水终究没有淹了河湾,河湾的生灵就越葱郁茂盛起来。如果张红卫活着,冯丽肯定会高兴的,可张红卫死了,冯丽说啥也高兴不起来。

    忧愁的黑夜,一次又一次地来临,思念和伤感紧紧锁住冯丽的心,冯丽甚至对着一天的太阳默问:你是谁?对着黑黝黝的土地问:你是谁?冯丽想起张红卫想当村干部的设想,想起张红卫腿病后的郁闷以及腿好后的欢欣,还有准备大干一场的种种设想,正是这种欢欣和他与生俱来的血性,葬送了他的性命。

    想久了,冯丽就自问,他死了,你还活着干吗?这么一问,冯丽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可一想到女儿大毛,想到儿子二子,她就不能不活下去。

    二子多么可怜,抱着张红卫的骨灰盒,一遍遍地喊爹。

    二子的哭声震憾着河湾村每一位农民的心灵。

    乡长带着民政助理找到了冯丽,乡长对着冯丽深深地鞠了一躬。乡长沉默着,泪水在他的眼圈里打转,乡长很久才说出一句话,乡长说:“说吧,要多少补助,乡里都给!”

    冯丽说:“要啥补助呢,死了红卫是小事,改了河道,保住了河堤,又保住了俺县的安全,红卫死得值啦。真想说需要什么,俺想要啥都不如要人!

    乡长说:“给一万元吧,红卫是抗灾英雄,乡里没有更好的办法祭奠他了。”

    冯丽说:“俺一分也不要,红卫也不会让俺要的!红卫的性格俺了解。”

    乡长掏出手绢擦了擦眼,对冯丽说:“是乡里集体定的,你收下吧!你家两个孩子上学,会缺钱用的。”

    冯丽收下一万元钱,可转手又给了候明,冯丽说:“明儿呀,这钱是你红卫叔命换的,道也改了,堤也保住了,这钱你拿去搞蔬菜开发吧,或许真能找出致富的路呢。”

    候明感到冯丽说话的份量,他认真打量着冯丽,这位平凡的妇女,究竟骨子里蕴藏着多少善良与美德?这个问题只有候明会想。

    稻快要成熟了,沉甸甸的稻穗似乎饱含着冯丽心思似的。这时的冯丽更感到生活的单调与乏味。看上一回稻,冯丽要歇息半天,有时呆傻傻地想上一回。太阳像巨灯,热烘烘地悬照在头顶,冯丽仍穿着那件旧衬衫,站在稻田埂上,像在召唤张红卫的生命。

    大毛还不知爹淹死的消息,冯丽不让所有人说。高考那天,冯丽把自个收拾的干干净净,到了县一中,陪大毛考试去了。大毛显得太疲累,黄白黄白的脸更加饥黄,但见到娘,大毛的神情就很好,她笑嘻嘻地说:“娘,你咋来了,你来了家咋办?”

    冯丽说:“你爹腿好了,娘闲了,今年大水又没淹掉俺河湾村,爹让俺陪你考学呢。”

    大毛很激动。

    高考三天,天热得厉害,晚上大毛睡觉时,冯丽一扇一扇地替大毛扇凉,大毛睡得很香。见大毛饥黄的脸,冯丽想大毛吃盐水泡饭的事,心里一阵阵难受,又想张红卫的去世,越发伤感。冯丽想,孩子们高考的高考,中考的中考,你张红卫就不能亲眼看看了。你走了,就掏空了俺的心。

    三天考试下来,大毛很兴奋地对冯丽说:“娘,俺八成能考中呢,俺觉得比平时考试还容易呢。”

    冯丽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叭嗒嗒地掉下来。

    这才把张红卫淹死的事前前后后对大毛说了。大毛的哭声惊动了高考后的同学,大家安慰什么也止不住大毛的哭,冯丽任大毛哭了一天一夜,就说:“俺们回家吧。”

    回到家,冯丽就开始割稻了,冯丽割得很慢,一天只能割几分地的稻子,候明抽调人手帮忙,冯丽说啥也不肯,冯丽对候明说:“你红卫叔才走,你帮得了俺一次,帮不了俺一生。”

    候明无奈地走了。可第二天一早,她刚到地里,稻已让候明带人晚上突击割完了,并运上了场。

    冯丽不好再说什么啦,她就到葬着红卫骨灰的坟上,对着坟说:“你死得值啦,村里人没有忘记你。”

    打了稻,刚要卖时,双福不声不响地替冯丽卖好了稻。

    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这个季节冯丽应该很忙,可她不但没忙着,还让村里人供着,冯丽的心就发慌,觉得欠着村里一些什么。

    村里的戏班真的搭了起来,候明让冯丽指导年轻人唱戏,冯丽不肯,候明说,唱唱戏你会忘掉痛苦的。冯丽也就答应了。

    这时冯丽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了。

    等村里人学会了唱小戏,冯丽就退出了戏班。打点起包袱,交代大毛、二子照顾好家,上城还小女孩父母的1000元钱。

    女孩父母说啥也不收钱,冯丽恼了,说他们看不起乡下人。女孩父母只好收下钱,要留冯丽吃饭,冯丽虽答应了下来,可趁女孩一家人张罗饭时,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冯丽回家后很少说话,既便说,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

    大毛偷偷对二子说:“娘老了。”

    大毛说:“娘老了,俺俩咋办?”

    二子说:“俺考得不好,上学无大指望,俺陪娘做活供你上大学。”

    大毛说:“俺估计会考上的,可你也不能停了学。”

    二子说:“哪你说咋办?”

    大毛不知说什么好。

    姐弟俩这么担心着,俩人的通知书就下来了。大毛考上了省师范大学,二子考上了一中,冯丽高兴地请四叔、四婶婆以及张红卫的生前好友孟庆平、李正贵、王麻子还有双福,喝上一顿喜酒。从不喝酒的冯丽,那晚喝了很多,喝着喝着,冯丽就哭起来说,张红卫,你为什么不在?你为什么要走?高兴事为什么只让俺一人受。

    喜酒的气氛就淡了去,变成了一片叹息。

    一个月后,冯丽送走了上学的大毛和二子,又只剩下20多元钱了。冯丽又套上牛,犁起了稻田,冯丽准备种麦了。正种麦时,乡长带着一班人,到了冯丽犁田的地头,乡长说:“冯丽,俺代表全乡给你鞠躬了!”说着乡长鞠了一躬,冯丽被乡长弄糊涂了,乡长又说:“你寄给乡里的1000元钱,乡里收到了,附言里说,这1000元钱是你卖血挣的,捐给乡里搞新产业的开发,钱虽少,可是一位普通群众的心意呢。难得你这么理解政府。”乡长说着说着就流起了泪。冯丽知道是女孩父母做的事了。也不说什么,乡长一行千谢万谢地走了。

    牛呼哧呼哧地耕着地,这是承包到户时买的牯牛,已老的不堪重负,它每走几步都要喘息几声,冯丽说:“你真的老了,俺也不忍心用鞭子打你了,你就慢慢地走,俺们就慢慢地干,不就8亩麦地吗?俺们半月还能种不上吗?”

    牛仍然呼哧呼哧地喘气,冯丽说。“你累了,俺就唱歌给你听。”

    于是冯丽就唱:

    黄牛(那个)倒恋着扒(个)根(子)草(哎)

    水牛(的个)倒恋着烂泥(那个)塘(哎)

    ……

    唱着唱着,冯丽就哭了。这时黑泥土的泥腥味就浓浓地弥漫开来。熏得冯丽心软软的。

    冯丽正使着牛,唱着歌时,朱玉根来到冯丽的地头。经过了一番周折,朱玉根明显瘦了。他看着冯丽的艰辛与乐观,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难得你这么坚强。我不如你。虽说没有那场大水,也不会那么急迫搞灾后建设了,俺也就不会问大家要那么多钱。”冯丽说:“也因了那场大水,淮河才改直了道,祖祖辈辈没有解决的水灾,现在解决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俺觉得大水发对了,虽然大水让俺失去了红卫,可俺还要感谢政府!”

    朱玉根由衷地说:“难得你想这么远,你一个女人家真不简单!”

    冯丽就淡淡地笑笑,朱玉根说:“有啥重活,你说一声,俺敬重你,俺会帮忙的!”

    冯丽一想朱玉根没啥恶意,就答应了下来。朱玉根很高兴冯丽能答应他的要求,正想多说些话时,四叔公拉着牛、扛着犁走了过来,四叔公说:“玉根呐,你在呢。俺思前想后的,就觉得政府改道改对啦,也就不记恨你过去收的那些钱啦。”

    朱玉根听四叔公这么一说,眼睛就湿了,他对着秋阳,擦了一下眼睛,说:“河湾村总算越变越好了!”

    然后,朱玉根和四叔公都走了,冯丽又犁起田来。

    秋阳仍然十分软丽,衰老的牯牛使劲地拉着犁,犁就深入土壤,犁上头新翻出的黑壤土像有舞蹈欲望的孩子,跳跃了几下。又扑倒在沉沉黑土地的怀里。冯丽还在唱歌;黄牛(那个)倒恋着扒(个)根(子)草(哎)水牛(的个)倒恋着烂泥(那个)塘(哎)……冯丽已不知道唱了多少遍,这么唱着,她感到踏实。仿佛牛也感到踏实,地似乎也犁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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