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刘玉莲几乎不着家,究竟出去干什么,没跟贺玉兰说起过。甚至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贺玉兰只好留在家里看门和做饭。即使是刘玉莲在家,也不太爱跟贺玉兰说话。两个人各睡各的屋,那感觉像合租这套房子似的。
灯泡厂的所有职工都住在这个大院内。贺玉兰从这里住小半年了,出来进去的也认识几个人。这些人都知道她是刘子壮的对象。在一次出去买菜时,她遇上财务科长的老婆,从她嘴里得知,这些天刘玉莲正在办理上班手续。刘子壮毕竟是死在厂子里,因此,灯泡厂答应安排他的家里人接班,成为正式职工,还能得到一笔赔偿金。
贺玉兰听后颇为失落,但并没感觉到刘玉莲接班有啥不对的。人家毕竟是刘子壮的亲妹妹,又没有工作,接班也是正常的。但让她不舒服的是刘玉莲的行为,不应该瞒着她进行。她想跟刘玉莲要个说法,她当时提出的条件并不高,只需要刘玉莲把事情跟她说明白,再能把刘子壮得的那笔赔偿金分给她一半就行了。可她把意思表达给刘玉莲之后,刘玉莲竟然没答应,说这是他们刘家的事,跟你姓贺的没关系。甚至还说贺玉兰是扫帚星,她哥哥的死就跟她有关。她哥哥在这个厂子干十多年了,年年都是先进标兵,从来没在当班的时候睡着过。是她天天晚上缠着她哥哥,半宿半夜地不睡觉才导致这种结果的。听那口气,现在让贺玉兰在家里住着,没有把她扫地出门,已经算是她网开一面了。
贺玉兰被刘玉莲的这种说法激怒了。她躲在刘子壮的房间大哭一场后,决定与刘玉莲争个高低。第二天,刘玉莲头脚刚走,她就带上与刘子壮领的结婚证和结婚照去灯泡厂了。找到厂长的办公室,她进屋就把这两样东西递过去。那个老厂长看过后,盘问几句,就立即打电话给人事科,让他们把刘玉莲要办的手续停下来,并且打发人从车间里把刘玉莲也叫过来。原来刘玉莲已经在这个单位上五天班了,只是还没分配她具体的工作,每天只是来单位打个照面就行。
贺玉兰出现在厂长办公室里,是刘玉莲没想到的。她见到贺玉兰后,便冷冷地问,你来这干啥来了?贺玉兰并没回答她,她把手里的茶杯抱在怀里,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鞋尖。老厂长又重申一次厂部对于刘子壮问题的处理决定,只解决一个人就业问题,让刘玉莲与贺玉兰自己协商。两个人沉默半天,刘玉莲突然奔过来,抓起贺玉兰的手说,嫂子,就让我上班吧,赔偿金我分给你一半还不行吗?这次贺玉兰没有退缩,她从刘玉莲的手中挣脱出来,冲着厂长冷冷地说,我只要求你们能公正处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否则,我就起诉,咱们到法院判决。
经过几次协商,贺玉兰始终就是这句话。厂方不想让事态扩大,最后决定,为贺玉兰办理接班手续。所赔偿的金额,也二一添做五,每人一半,单独做表,各领各的。贺玉兰对此结果表示满意,刘玉莲虽然不满意,但人家手里有结婚证,又有人证明她住在刘子壮家挺长时间了,她也拿不出推翻的理由来,只好默认了。
两个人再次回到家里,几乎就是陌生人了。不但是各睡各的屋,而且是各吃各的饭。贺玉兰做饭时,虽然做着刘玉莲的那份,但刘玉莲坚决不吃。等贺玉兰吃完后,她自己再做。而刘玉莲做饭,只做自己的那份。她对贺玉兰的称呼也变了,直呼其名。
这样别别扭扭生活二十多天后,刘玉莲提出让贺玉兰从家里搬出去。她说这个房子是她父亲分的,房产证上是她父亲的名字,跟贺玉兰没任何的关系,她没理由赖在这里。这次贺玉兰没多想就答应了,她也确实不乐意住在这里。她跟单位把情况说明后,搬到单位的集体宿舍中。跟那些新来的大学生一起,吃食堂,过起单身生活。
可是,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贺玉兰又回来了。刘玉莲打开门,手扶着门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贺玉兰手里的行李。贺玉兰只是冲刘玉莲勉强地笑了笑,没等她说什么,就从她身边挤到屋里去了。她把行李扔到客厅的地上,来到饭桌边,拉把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暖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两手捧着杯子,并把脸也凑过去,很贪婪地吸取着杯子里放出的热量。
“你又回来干啥?这个家跟你还有关系吗?”刘玉莲关上门,来到贺玉兰跟前,语气淡淡地问道。
“有。”贺玉兰十分肯定地回答。
“啥关系?我哥留下的那点好处全给你了,你还想咋着?”刘玉莲的嗓门立即提高起来,几乎接近喊叫了。
贺玉兰抬头看刘玉莲一眼,只见她脸涨得通红,眼睛中含着愤怒,手指还在指着她,但指尖微微地颤动着。她轻轻地把杯子放下,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张纸来,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递过去,微笑着说,就这个关系,你自己看吧。
刘玉莲把那张纸接到手里,急三火四地展开。她自上到下又自下至上地看了两遍,大叫起来,你怀孕了?
贺玉兰又把水杯捧在手里,她冲着刘玉莲微微地点点头,便低下头去喝水。
刘玉莲把那张诊断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她也拉了把椅子坐在贺玉兰的对面,两只手抱着膀子,目光在桌子上的那张诊断和贺玉兰肚子之间游弋着。
两个人沉默差不多有五分钟的时间,刘玉莲才轻声地问,你想咋着?
“我也不知道该咋着,这才来找你的。反正这孩子是你们老刘家的,你拿主意吧。要是留着,我一个人是带不了,你得帮我带。你要是不管,我只好打掉了。”贺玉兰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还是在手里捧着。
“嫂子,我求你了,不能打掉。这是我们家最后的根苗!我帮你带,我帮你带还不成吗?”刘玉莲站起来,往前跨两步,拉起贺玉兰的手,紧紧地握着,语气中带着哀求,眼泪也随之流下来。
贺玉兰也站起来,把刘玉莲轻轻地揽在怀里,两个人同时呜呜地哭起来。自从刘子壮去世后,这是她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似乎都在向对方诉说着心里的委屈,但她们的感觉又各不相同。对于贺玉兰来说,她只身来到城里,就是想找个吃国家粮有正式工作的丈夫,并通过这种途径把自己变为城里人。她的委屈在于,她虽然得到向往的那个苹果,但这苹果被人咬去一口,留下一个遗憾的结局。而刘玉莲感觉似乎与此相反,她在失去一切之后,本来是很绝望的,但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突然看到希望,得到补偿,像捡到一个苹果。尽管苹果有些残缺不全,但毕竟是一份收获。
两个人哭一会儿,刘玉莲率先止住眼泪。她拍着贺玉兰的后背说,嫂子,别哭了,当心肚子里的宝宝。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饭去。在走到厨房门口时,她又回头说,嫂子,我给你煮碗面条,再卧两个鸡蛋,你上屋里歇着吧。
贺玉兰又住回到刘子壮的那个房间里,回到那张双人床上。刘玉莲怕她孤单,也搬过来。她几乎成了贺玉兰的保姆,就连晚上贺玉兰起来上厕所,她都在后边跟着。
临近春节前,贺玉兰给家里写去一封信。她告诉父亲,他们不举办婚礼,改旅行结婚了。因此,也不用家里人来参加了。那时候,旅行结婚是刚刚兴起的时尚,老贺听人说起过,他也接受,便没往心里去。他在家里请了几桌子客人,收了两千多块钱的份礼。又从家里拿出三千块钱,把这五千块钱汇给女儿,算是他给女儿的嫁妆。
小壮出生后,贺玉兰抱着儿子回来一次。家里人问起刘子壮咋没回来?贺玉兰说他单位忙,请不出假来。她在家里住了半个月,走的时候,老贺又给外甥孙子带了两千块钱,是用来买奶粉的。贺玉兰没有奶水,孩子从下生就喂奶粉。
贺玉兰休完产假就上班了。刘玉莲辞去原来的工作,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带着侄子。这之后贺玉兰又回过两次娘家,每次都给刘子壮找一个不能回来的理由。家里人对此虽然颇有微词,也并没多想。直到三年后老贺成为县里的致富模范,到省城去开表彰会,他想去女儿家认认门,便去灯泡厂找刘子壮,保卫科的人告诉他,刘子壮早就没了,但他妻子在这个单位里。
老贺见到女儿,得知事情的经过。她劝女儿跟他回去,贺玉兰笑着说,我在这里有户口,有工作,有房子,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还跟你回去干啥?
贺玉兰笑得很淡然,也很满足。
责任编辑 王宗坤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