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笸箩-许小蓟去了北昭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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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八是一个阴雨的日子。

    许小蓟起床以后,就对洪怀德说:“今儿我要去北昭镇,凤岐、凤桥的油坊也该开榨了,我得看看仓库里的豆子,也把上半年的账结清了。得晚上回来。”

    洪怀德说:“真是辛苦你了。我又帮不上你的忙,能早回来就早回来,家里的事我张罗,今儿我哪也不去,和耙子到北堡收租子。”

    许小蓟今年三十六岁,比洪怀德大三岁,面相也很年轻,看着要比洪怀德小十几岁。她身材不高,有些微胖,长着一张娃娃脸,左腮还有一颗很深的酒窝。她很注意穿着打扮,梳着一个高挑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两条肉色雕花玛瑙头钗,碎花蓝色紧身绸子小褂,下穿藏青色缎子长裤,脚上的鞋没有绣花,是土黄色的水牛短靴,靴子沿上打着蜻蜓翅花结,走起路来,没有声音,也带不起尘土。许小蓟从来说话都是慢声慢语的,不管喜还是悲,都看不出她脸上的变化,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人。

    洪怀德和许小蓟结婚十几年,也没有完全摸透许小蓟的脾气,因为睡在他旁边的这个女人,从来不和他发脾气,也不和他生气。这和他母亲完全不一样。从洪怀德记事的那一天起,就经常看见父亲和母亲吵架,有时候父亲打母亲,母亲也不还手,但到了晚上,父亲会跪在炕沿边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有时候还打自己的嘴巴,而母亲却嘴里叼着烟袋,一口接一口地抽,脸上还有笑。父亲母亲是在打打闹闹中过了一生,也是母亲用最严厉的方式和父亲走过了一生。而他和小蓟却没有重复父亲的生活,小蓟更多的是对他的宽容。洪怀德有的时候做事也很过分,他有的时候要把几条狗都放到屋子里和他们一起住,小蓟并不怪罪他。他收藏许多旧书,有时到盛京逛旧书市,几个月不回来,小蓟也不怪他。这反倒让洪怀德有些慌张,可是,当他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认定自己娶了许小蓟是他天大的福分。

    洪怀德有时候也能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家让你媳妇当,但你在背后要当起你媳妇的家。你媳妇可以把洪家的人骂倒一大片,你不能怪她,还要当着面夸她,但晚上,把门关严了的时候,你要狠狠抽她的嘴巴!”洪怀德还没有把许小蓟左右起来,更没有狠狠地抽过她嘴巴,因为,实在也找不出抽她嘴巴的理由。

    洪怀德绝对不能让母亲在世的叮嘱成为废话,如果能抽许小蓟的嘴巴,哪怕理由不充分也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母亲。再说,干干巴巴的日子也显不出他的大丈夫。玄凤告诉他的这个秘密会让他在洪家变成另一个人。他在祖父一百一十寿辰祭日的时候,给他的祖父烧了纸,上了香,在整理他祖父书阁的时候,又意外地发现了另一本书《熄妇灯》,总有几句诤言:“妇之言,恶之源,妇之患,天之祸也……淡泊之女隐之险恶。”祖父一生娶了一妻四妾,但从京城还乡的时候,却只身一人,回乡后,又娶了一房村姑,才让他繁衍了这些后代。

    洪怀德又问:“小蓟,今儿早是喝浆子还是吃面?”

    小蓟说:“什么也不想吃了,还是到北昭镇吃吧!北昭镇上老边家的油炸糕又香又脆,已有一年多没吃了,今儿到那儿去解解馋。”

    洪怀德笑着说:“那你别忘了给我也带回几块来。”

    小蓟也笑:“不光给你带回来,也给耙子带回几块。”

    小蓟上了青帆布篷大车,洪怀德冲西厢房喊了一声:“蚕豆儿,二当家的上车了。”

    蚕豆和车把式陈二头从西厢房走出来。

    陈二头是小蓟江北的亲戚,拐着弯儿该叫小蓟三姨。他是一个半语子,虽然说话口齿不清,但骡马却能听清楚,是个车把式。小蓟嫁到江南,他人和车一块儿也就成了小蓟的随嫁。车上还坐着他的闺女蚕豆。蚕豆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很机灵,在小蓟面前既勤快做事又仔细,有时候还能替小蓟当家。

    蚕豆把小蓟扶上车,又对洪怀德说:“姨姥爷还有什么吩咐?”

    洪怀德说:“看着你姨姥,别让她在北昭吃多了油炸糕。”

    蚕豆就涕涕地笑。

    陈二头冲着洪怀德“哇啦哇啦”说了些什么,洪怀德问蚕豆:“二头说的是啥?”

    蚕豆就说:“我爹说,要不要在北昭抱回几只狗崽子。”

    洪怀德拍着陈二头:“如果有花狗,尾巴尖是白色的,就给我抱回一只,多少钱都行。”

    大车走了,车轱辘碾着青粉石路,发出碾雪的声音。

    洪怀德一直看到大车走到了尽头。这时,洪怀德的身后有人说话:“二婶真能干啊!”

    洪怀德见是洪耙子,就说:“你过一会儿坐张破烂的车,也去北昭镇,我担心你二婶的安全。凤岐、凤桥脾气不好,如果他们对你二婶非礼,你得从暗中走出来。”

    洪耙子禁了禁鼻子说:“侄儿明白。”

    这时,正好张破烂赶着破车过来了。

    张破烂是洪家堡子的外姓人,原是关里逃荒过来的,快饿死的时候,让一洪姓人家救活了,并留在洪家做长工,后来洪家将一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嫁给他,也算是洪家的人了。谁知这洪家主人染上吃鸦片的恶习,把地吃光了,只留给老姑娘和张破烂两间茅草房。张破烂每天都要赶着马车到江北捡破烂,捡不到破烂就把马车停到洪怀德的大门口,等着洪家人往门外倒垃圾。洪家的人不撵他,狗也不咬他,好赖他也算是洪家的姑爷。

    洪怀德给他几块碎银,又冲他耳朵说了几句,张破烂说:“我听耙子爷的。”

    耙子爷骗腿上了车,对洪怀德说:“二叔,你回去吧。”

    洪怀德打了一声口哨,四眼狗从门后钻了出来,两条腿搭在洪怀德的身上,洪怀德摸着它的头说:“今儿,我领你到江北溜达溜达,你可给我老实点儿,不准乱咬乱叫,不然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勒死你。”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上落下来几滴雨。一会儿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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