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我曾把那一年定义为我的自卑年。刚刚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从农村出来的我，面对校园里的红男绿女，面对城里学生的各种优越，仿佛突然闯入一片以前从未想过的天地，只觉得与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自卑之情油然而生，而更令我走向黑暗的是，以往自己赖以自豪的学习成绩再也回不来了，尽管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却再也无法如过去般独领风骚。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心境，不知这种日子会向未来延伸出多远多深。极少与班上的同学交谈交往，同宿舍的人也如熟悉的陌路。我用沉默将自己困囿，抵御着周围各种异样的目光。可毕竟青春的心绪如遮挡不住的悠悠绿水，渐渐地，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生。

    就连这样的喜欢也是沉默而寂寞的。那个叫晓琰的女生坐在第一排，每天每天，我的目光都会无数次地轻抚她温柔的背影，编织着内心深处太多悲欢离合的情节。甚至，自习课时我还会偷偷地写一些情诗，那是一种永远无法开口的表白，一种深锁的情感。同桌的女生有时会好奇地探头过来，想窥视我纸上的千般思绪，我都极快地掩住，怕遭到别人的嘲笑，怕影响那个美丽的身影。

    那些封闭的日子，对晓琰的想念成了黑色时光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有一次在办公室里，偶然看到晓琰的个人资料，便牢牢地记住了她的生日。那个她生命中的节日在初冬，我开始挖空心思想送她一份礼物。没事的时候，我在本子上写下一些礼物的名称，一一思量，无法取舍。此时我已不在意同桌女生的偷看，毕竟写的不是情诗，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晓琰的生日的前一天，我才于仓猝中决定，送她一个生日蛋糕。虽然俗了些，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而且，我也不会署上自己的名字，只是想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就足够了。那个晚上，揣着那点可怜的钱，跑了好几家蛋糕店，遭遇了无数白眼冷遇后，才买到一个极小极精美的蛋糕，上面只有“生日快乐”几个字，虽然它才比拳头大一点，可也会给晓琰带来短暂的幸福吧！

    当晚自习结束，同学们散去后，我做贼般溜回教室，想把藏在书包里的蛋糕放进晓琰的课桌。可是，还没等行动，有同学回来取书，慌乱间我只好又放回自己的书桌，拿了一本书落荒而逃。回去后懊悔不已，但是没办法，明天再找机会放过去也是一样。

    漫长的一夜过去，我早早地冲进教室。原以为是第一个到达，不想同桌的女生竟已经在了！她一脸笑意，手上拿着我寄予了无数情怀的蛋糕，那一瞬间，我头脑一片空白，惊慌、恐惧、羞愧，种种情绪纠缠不休！正不知所措，同桌女生却说：“谢谢你的蛋糕！我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生日，没想到……真的很感动，这十多年来，这是我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刻，我也祝你快乐，祝你开心，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愣在那里。同桌的女生叫兰小然，我从未真正地观察过她，这一年多来，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而此刻，她眼中闪着泪光，竟让我有了无由的感动。见我不语，兰小然说：“真的谢谢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一个人的快乐，一个人的幸福！”然后，她竟当着我的面吃起了蛋糕，并强迫我也吃了几口，小小的蛋糕，很快就被我俩吃光。她郑重地将盒上的彩带收进了书包，仿佛收藏起一份感动。等收拾完毕，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我们相视一笑，开始了早自习。

    日子似乎一下子变了样，和兰小然熟悉起来，常常共同讨论习题，再就是讲一下彼此以往的事。更多的时候，互相鼓励着，用大学的美好来妆点我们的心境。她是我在那所学校唯一的朋友，是的，只是朋友，很好很知心的那种。

    我自己也慢慢地变了样。曾经困囿自己的自卑沉默寂寞，都如水逝云散，阳光花香悄悄洇染，终于体会到了青春的美好与活力。学习成绩也飞快地提高，再不低眉垂首，也不再黯然神伤，而对那个依然温柔的背影，也没有了当初的伤怀与落寞。一切的一切，从那个蛋糕开始改变，从兰小然开始改变，这是始料未及的结果。

    那以后的每一年，包括我上大学的那几年，每到那个初冬的美丽日子，我都会为兰小然送上一份祝福，我知道，如果没有她，没有那次误打误撞，我的生活我的际遇，完全会是另一种样子。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兰小然从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写信给我，信中说：“现在可以告诉你真相了！为了你，我每年都要把自己的生日拖后好几个月！知道你上高中时的一切，知道你喜欢晓琰，知道你想送她生日礼物，知道你的心境，所以，我夺走了属于她的蛋糕，只为接近你的内心，让你和我一起努力……”

    心于巨大的感动中慢慢濡湿，回望前尘，我微笑着，两眼漾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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