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继父的时候,是他和母亲结婚的第三天。四月的阳光明媚,而她的手却是冰凉。虽然说父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在她少不更事的心中,却把母亲的再婚看成是对父亲的背叛。不过父亲已经不在了,她和母亲是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她无法恨她,只能把这份恨埋在心里,她的心也因此坚硬如铁。
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妞妞,快喊爸爸。”她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个子魁梧却眼睛小小的男人,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爹。”她执拗地认为“爸爸”是一个很神圣的称谓,也是她那已经在地下的父亲的专称。他不过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怎么配得上如此神圣的称谓?而且她拿定主意,就是“爹”也只喊这一次。
“哎,哎……”他叠声答应着,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溢满笑容的脸上闪耀着一层光芒,那样炫目。继父一辈子没有娶亲,更没有孩子。而且在他心中,“爸爸”和“爹”是没有区别的。
继父把家里最敞亮的那件屋子给了她。他说:“妞妞,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需要什么给我讲……”他看了看她冷漠的脸,又改口说:“如果你不想对我说也不要紧,你就对你妈说。我们一定会买给你的。”
她别开脸,心中对他说:“我什么都不会要你的。”
母亲和继父的感情很好,但是他们越是和睦,她就越愤慨;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感情不合,她会开心吗?她陷在矛盾中无法自拔。
她每天早晨吃完饭,就躲出去在大街上游逛,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回家。她不想看见母亲和继父在一起说笑。更不想看见继父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几分探测,带着几分怜惜,还带着几分讨好。
八月的一天,母亲突然对她说:“妞妞,城里的高中招生了。你爹说托人给你办进去,让你接着去上学。”
面对母亲满眼的期盼,她倔强地摇了摇头。说:“他不是我的爸爸,我不会要他的安排。”看着失望之极的母亲,她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他不是我父亲,凭什么为我的成长买单?”
上学对于她来说,是心头永远的痛。头一年她正在中考,父亲突然患了急病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也同时失去了经济来源。背着几乎崩溃的母亲,她撕了高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上学,自从撕了录取通知书,她就连做梦都是在高中门口徘徊。
知女莫若母,母亲最懂她心中的遗憾。她明白,母亲再婚一定是为了自己。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接受。她的拒绝让母亲又伤心,又失望。而她何尝又不纠结?要知道断然拒绝只是点头摇头的瞬间,过后的患得患失却最折磨人。她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发烧到三十九度,头晕晕乎乎地直发懵。但是当继父和母亲说要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却竭力反对。他板着脸极为严肃地说:“妞妞,这一次再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了,看病要紧。”说完他要拉起她来送医院。
她又急又恼,一把推开他的手,大声嚷道:“我爸爸从来不逼着我去医院。你不是我爸爸,所以你才会逼着我去那个鬼地方。”一瞬间,他象一尊雕塑定在那儿,脸上也露出古怪的神色。
她没顾得多说,一阵眩晕又袭上头来,在她晕过去之前,听见母亲对他说:“妞妞从小就怕进医院,后来她父亲在医院去世,她对医院便更加恐惧……”
她醒过来的时候,感觉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正捏着她的左脚,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使劲儿地刮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儿。与此同时,一阵阵温暖从脚心涌进体内,人也舒畅了许多。
她刚要张开眼睛,却传来一阵轻柔的说话声,是继父的声音。“你不要着急,妞妞不会有事的。我们小时候生病发烧,我爹就是用这个刮痧这个土办法给我治好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用这个办法?还非得逼着孩子去医院。”母亲有些嗔怪道。
“嘿嘿,我不是怕你误会我是继父,舍不得给孩子治病嘛。而且妞妞这个孩子你也知道,她如果醒着,怎么会让我给她刮痧?”她眯起眼睛,只见继父坐在床尾,正使劲儿给她刮脚心,他的额际渗着些许小汗珠,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闪耀着一层慈爱的光芒。
就像继父说的那样,刮痧是土办法,却还真治好了她的病。
她参加了工作,虽然是新人,在单位却颇受照顾。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继父请那些领导喝酒,还送礼给他们,拜托他们照顾她。
那年冬天,出奇地冷。有一次上夜班,呼啸的北风刮得震天响,路灯也被大风挂掉了。望着单位大门口外黑漆漆的大街,她心中不禁犯怵。但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回家吧?她硬着头皮,犹犹豫豫地向大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束手电筒光在门口外亮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被北风吹散在夜色里:“是妞妞吗?不要怕,我来接你了。”
是继父!她猛地跑过去,只见继父手里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外瑟瑟的寒风中。她的心中一阵紧缩,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喊门?”
他嘿嘿笑了:“不久,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吧。我喊门,可是风太大,门房根本听不见我的喊声。我索性就在这儿等妞妞出来……”
在零下十多度的大街上,在呼啸的北风中,他竟然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望着他的被北风翻卷起来的凌乱衣角,一股热潮涌上她的喉咙,她脱口喊道:“爹。”
继父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回应,“哎,妞妞,咱们回家。”他用手电筒照亮前面的路,说,天黑,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
她在前面走了,继父在她身后,所以看不到她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更不知道她心在那个冬夜也变得水一般柔软。
除了父亲,还会有谁愿意在寒冷的冬夜、呼啸的北风中等你,并给你照亮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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