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喝酒,并不是汪曾祺老先生所说的“宁舍命,不舍酒”那类。我喝过很多种酒,能让我记住的却不多。当然并非那些酒不好,我对酒没有太多的挑剔,向来是适者多喝,不适者浅尝辄止。
我的家里少有葳酒,凡酒我都会拿出来和朋友一起共享。惟有书厨里的两瓶“稻花香”一直没有动过,不是我舍不得给朋友们喝,而是那两瓶酒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像送我那两瓶酒的朋友。
我的酒友并不多,因为从事文学的缘故,朋友几乎都不属于酒肉类型。在少少几个酒友中最不能忘的是诗人阿辉。当然这和阿辉是我的同乡有关,更和阿辉具有诗人的率性、执着,和不可多得的诗人品质有关。俗话说诗酒不分家,阿辉就是把诗和酒不分开的人,他常常一边喝酒,一边从嘴里蹦出无数美妙的诗句。
我从没想过阿辉会突然离开这个城市,更想不到他会因为一种酒的名字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个城市。之前,阿辉是本地电力公司里有名的一枝笔。对于阿辉的离开,我曾感到可惜,也曾为他不得志而不平。
阿辉离开的那年,本地正盛行着喝一种名叫“稻花香”的酒。我常常对自己居住的小城倍感不解,这个城市似乎永远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定性格。她总是一阵风地流行着某种事物,而后又一阵风地放弃它们。比如喝酒,前一阵的“泥池”刚过去,就迎来了“佳洋”,而后又开始了“稻花香”。阿辉就是在喝了“稻花香”后,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的。那段时间,阿辉和我不止一次地喝着那种叫“稻花香”的酒,每次他都会指着那种贴着绿色商标的酒瓶说,瞧,多美的名字,多有诗意的酒呀。稻花香,稻花香处不就是我们的故乡吗!阿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一种对故乡充满怀念的色彩。他的样子也常常将我感染,让我们想起自己飘满稻花香味的故乡,想起家乡的亲人。
最后一株水稻訇然倒下/犹如骨头的断裂/农忙的尾处 困意袭上的伯父/在谷堆满仓的日子 瞌上双目/单薄的身体 一阵风都可以吹走/但是 我知道风吹过后/伯父仍会留在田野上/对于土地 就像水稻和乡亲/融为一体的不仅仅是肉体 更是灵魂/秋风从稻田的上空飞过/伯父的身体正在融进泥土/看着伯父的微笑 我们不忍哭/只有仰起头颅 不让泪水漾出/突然 我们看到远处的高岗上/有人独立/手捧稻谷像捧着自己的婴儿/那人的模样 是昔日伯父的模样
在写下了这首叫《水稻》的诗后不久,阿辉就离开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个性开朗,近乎天真,聪敏智慧,却率直不羁,只要认准了的事,无论如何他都要进行下去。这一点我不行,几年后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选择了辞去职务。阿辉走的那年刚好三十,三十岁的阿辉还没有找到心中的另一半。阿辉曾说过他对另一半的要求,说他要求并不高,不要女孩长得多么漂亮,只要有点诗意就行。我笑过他,说对于现代的社会,想要女孩有点诗意就像我要他做领导一样,是一种奢望。大凡知道阿辉的人都曾说过,阿辉可以做诗人,做朋友,却永远不会做领导。我不知人们对领导是如何定义的,但是他们的话没有错,做了多年兼职秘书的阿辉,临走前依旧是兼职的秘书。
也许,人在生活中总是需要不停地做出选择。在选择中沿着既定的方向,保持着心灵中最初的理想。阿辉走了,临走前阿辉对我说,他要去寻找他心灵中的“稻花香”,他相信他会在“稻花香”的故乡找到他的爱人。
一晃几年,阿辉再没有和我联系,我也因为生活的缘故经年奔走在外。两年前的秋天,我回到了小城,阿辉突然想起我似的,从遥远的三峡给我寄了信来。阿辉说他到三峡时,正是三峡的建设进入火热的时候,所以他一直没有和我联系。阿辉没有过多的解释,那也是他让我喜欢的个性。看到他没有变我很欣慰。阿辉说他初到三峡时也曾有过乡愁,思念故乡、朋友,那段日子他就常常和同乡的工友聚在一起喝酒,喝那儿产的“稻花香”。他说他越来越喜欢那种酒了,他喜欢那种让他感到温暖的酒,他能从那醇香绵软的酒里感到散发着的浓浓稻香,看到家乡。
最后阿辉说,他在工地上认识了一个湖北的女孩,她不仅能喝酒,有诗意,还很喜欢他。他们已经决定过几日一起回来探亲,他们还给我准备了两瓶上好的“稻花香”。信的末尾,我看到了那个女孩随附的名字——“稻花”。
“稻花”一个多么充满温暖、诗意的名字呀。我由衷地为阿辉感到高兴,开始期盼着他们的到来。
阿辉最终没有回来,一个月后,一位从三峡回来的老乡给我捎来了两瓶“稻花香”。老乡说,阿辉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探亲假原已批下来了,但是他不愿让自己负责的事项留下尾巴,在连续工作了20多个小时后,他又参加了后期工程的检修,终因太过疲惫不小心从工架上摔了下来。
老乡临别时告诉我,那两瓶“稻花香”是一个叫稻花的女孩交给他的。老乡走后我就把那两瓶“稻花香”摆在了书厨里,我舍不得喝,只是在每次打开书厨的时候看看它们,想想阿辉。而每到那时,我就会嗅到一股醇醇的香味,脸上就会有泪水涌出。我不知道我是因为酒香陶醉,还是因为稻花的香味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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