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手拉手直往向南的售票窗口去。浙江至长沙原本有“沪长线”的高铁特快,但为了省钱,他们购买的却是去长沙的普快火车票。上车后忠忠还特意指着已近暮色的车窗外对女友白莲说:“看见了没,这一路到我们长沙,处处是湖光山色,怡人美景,够让你这位在黄土高原成长的小女子慢慢欣赏的!”白莲在心里却直发笑,“省钱就省钱呗,还给我编故事。”她其实就喜欢忠忠这种性格的男人,大主意自个儿独裁了,小事情却还要处处哄着人家。她记得小时候娘就常对她说过,“一家人大事听你爹的,小事看你娘的。”娘还说:“别看你爹平时尽省小钱,办起大事来那可舍得哩!”说话的腔调活像与本山大叔演小品的那个宋丹丹。也就是从小得益于母亲的熏陶,她已认定忠忠就是自己要跟一辈子的那个如意郎君。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白莲一片诚心。
“看把你乐的,丑媳妇终于可以去见婆婆了。”两人在一起时就像一对说脱口秀的。
“好哇,你说我是丑媳妇!”白莲伸手就揪住了忠忠的耳朵。
“不过你的心灵比莲更美。”忠忠顺势就在白莲的脸上亲了一下。
“那你认为范冰冰和孙俪还有我哪个更漂亮?”
“还用问哪,肯定一个比一个漂亮。”刚看过电视剧《甄嬛传》的忠忠是孙俪的铁杆粉丝。
“回答正确。加十分!”白莲兴奋地拍着巴掌。
忠忠愣了一下,才知自己接腔太快没拐过弯来,不小心中了白莲的阴招,“嘿呀,进入角色还蛮快嘛,还没过门你就成长沙人晓得戴笼子了啊!”
说说笑笑着,车窗里灯就熄了。一觉醒来便进了长沙火车站。
下火车后,白莲兴奋得像只小麻雀,唧唧喳喳问这问那。忠忠俨然就是个导游,耐心地一一作答,并又从近代的陶澍、左宗棠、曾国藩一直到现当代的黄兴、蔡锷、毛泽东、刘少奇等,一路数过来个个全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忠忠像有意吊白莲的口味,“等你嫁给我了,这长沙城说不定就是我们的家哩!”
两人便来到一家常德牛肉面馆吃过早餐,白莲也便收住了好奇,提议要先去见伯母。
“家务事全听你的。”忠忠说着就拉起白莲的手往通向湘江世纪城的大巴站牌下跑。还是在寒假的时候,忠忠就去过娘工作的路段,并且还亲身体验过年轻腰杆一勾一伸捡拾垃圾的艰辛。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母亲的身影。
“妈,等我毕业找到工作了,您老人家就在家里享清福算了。”
娘笑笑地说:“如今大学生一样找不到工作的多如牛毛哩。”
忠忠便笑得“哈哈”直滚。“还真是想不到我妈也关心起时事了?”然后又把胸脯一拍说:“妈,您还真是小瞧你儿子了!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选择了学人文茶艺专业,图的就是毕业后回家乡承包一片山地开茶园,为振兴安化黑茶产业贡献聪明才智哩!”站在一旁的祈福老兄听了直点头,“嗯,这个伢子不错,一点也不好高骛远,知道选择了与土地打交道。靠得住,靠得住!”
“胡伯伯,我妈一个妇道人家,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要靠您老人家多关照啊!”忠忠听姐姐华子很暧昧地说过,娘是和一单身老伯在同一路段工作,一见面他就看出了娘和胡伯伯的关系果然很近,忠忠说这话时不仅仅是出于礼貌,而且是有意在表明他做儿子的态度。
“她还处处关照着我呢!”淡定的胡伯伯心中充满了感激。
“你这是在说哪个啊!”姣姣有些不好意思地白了胡伯伯一眼。
“只是不知道娘和胡伯伯的关系如今发展得怎么样了?”忠忠脑海里像过电影似的,温馨的回忆令年轻人的心中有了几许淡淡的惆怅。“娘也应该有一个伴了,胡伯伯也同样如此。”忠忠在心里悄悄说。
已经是上午九点多,要是往常,姣姣和祈福兄已经早就清理完一轮垃圾,又坐在“泰坦尼克号”旁的石凳上整理纸屑了。但今天早晨却为了存折的事多耽误了一会,所以还并没有回程歇脚。刚入秋的太阳依然猛烈如虎,姣姣和祈福兄的工装早已经汗渍斑斑了。姣姣正一边捡拾垃圾,一边想着心事,耳边忽然就飘过来一声熟悉而亲热的呼喊。
“妈——妈妈!”声音清脆而急切。
姣姣的心就一颤,赶紧腾出手理了理鬓边汗淋水滴的乱发。
“妈——”声音越来越近,儿子像一只猎豹飞奔过来,紧紧地搂住了还在发愣的娘亲。姣姣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个朴朴素素但又漂漂亮亮的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也小跑着赶到了面前,而且还爽朗地喊了声:“伯母。”
“叮当”一声,站在沿江路另一侧的祈福兄看到这动人的一幕,手中的铁钳和垃圾袋便散落在地上了……还有那一只经常伴着他跟前跟后的不再孤独的流浪狗,也定定地立在近旁使劲地摇动着尾巴。
艳阳悬空,湘水横流,十里江堤一派寂静。
“大家还是先到荫凉处去吧!”祈福兄哽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快叫你胡伯伯啊!”姣姣挣脱儿子和准儿媳的手说。
“胡伯伯!”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喊得好自然,好亲切。
一抹白莲花般的云朵缓缓地移动着,太阳便躲进了云层里。清风从江面上拂过来,十里长堤上的树木摇响出窸窸窣窣的绿色言语。这些伫立于江岸的缺胳脖少腿的树木,都是早些年从乡下的山野间移栽过来的,只几年的光景便已经扎下了深根,长出了新枝,抽出了新叶,生机盎然,绿意婆娑,已然成为了这湘水江畔的一道风景。树如此,人亦然。忠忠忽然发现:娘和胡伯伯似乎更亲切了,对这片城市和江域似乎也没有以前陌生了。
跟随娘和胡伯伯,忠忠相携着白莲也一起来到了“泰坦尼克号”西侧的那条石凳旁,那一柄巨形的景观伞高擎着,姣姣用手摸了摸石凳,感觉还不显热,又蹲身吹了吹灰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打趣着说:“你们俩是福星哩,刚一来太阳就被吓跑哒。来来,先坐坐歇歇脚吧!”
“妈,你倒是把儿子当外人了啊?”忠忠居然同他姐一样的腔调,说着还故意用目光扫了一眼白莲和胡伯伯。
“脚踩一方热土,头顶一片蓝天,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哪个是外人嘛!”白莲懂忠忠的意思,忙接过了话茬说。
见娘和胡伯伯有些不好意思,忠忠就把白莲拉到身边坐下,开口说起了正经事来。
“妈,我们明年上半年就要毕业了,这次回来一是带丑媳妇见公婆,”他故意把公婆二字的声调说得重一些,并且又看了看娘和胡伯伯的反应。
“还好意思丑媳妇哩,人家仙女一样比你强多哒!”
“依我看哪这就叫着郎才女貌。”祈福兄也补了一句。
见两位老人开开心心地插了话,忠忠又接着说:“二呢我是想中午到姐姐家里看看他们后,下午就赶回老家去,好让白莲也帮我去考察一下我们安化的土质和气候,她可是专门学营销的哩,今后我就在家乡专管生产技术,她就驻长沙负责营销推广。”忠忠说得起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祈福兄终于抓住表态的机会了。
“多好的事啊!”祈福兄由衷地拍手说道,“那我可要申请入股啊,前期资金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我就先谢谢伯父大人了!”忠忠得意地把称呼也改了一半。并且根本就没有细想一个捡垃圾的人哪来什么前期资金。
“一旦我们的事业步入轨道了,你们二老就等着享清福吧!”白莲早已看出端倪,也就干脆把话往明里挑。
“享么子清福,我还想等着早抱孙子哩!”姣姣也当然明白晚辈们的好意。
“那是,那是。”胡祈福乐得像个笑罗汉,不仅仅因为忠忠和白莲的一片诚心美意,更因他总算为那笔来历不明的存款找到了理想的去处。“钱本身是无罪的,更是无辜的,如果能用在正途,那才是真正的人民币呢。”他再一次在心里这么重复着说。
白莲已站起身来,正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携刻在景观船侧的“泰坦尼克号”五个温馨的朱红大字。爱情并没有贵贱贫富之分,只有深和浅的区别,因为这两个字原本就是无价的。
“他胡伯伯,那我也得耽误两天陪他们回趟安化,这里的卫生就只好又辛苦你了。”姣姣一改以往说话粗声粗气的习惯,并且连称呼也改了,“天气还热,你自己要注意保重身体啊!”他们做的是定额分段的包工活,人多人少公司并不计较,只要一日两次抽查达标就行。
“我知道哩,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去陪崽和儿媳妇好了!”祈福老兄有些动情地说。看着姣姣和她儿子及她的准儿媳渐渐远去的背影,祈福兄那一副经历了六十来个人世春秋的男儿心肠,顿觉得柔柔的,软软的。在初秋近午时分的阳光下,他的双眼潮湿着,但他又分明看到,不,是感觉到,那越走越远的一行背影,便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亲近的人了……他仿佛觉得自己倏忽间年轻了十岁,不,是年轻了二十岁,三十岁!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活力,他一个箭步就冲上了翘首西南方向的“泰坦尼克号”,如铁塔般地立在了船头上,再一次扯开了粗犷的嗓门:
“噢——嗬嗬嗬——!”
“噢——嗬嗬嗬——!”
“噢——嗬嗬嗬——!”
秋阳当空。麓山巍峨。在湘水江畔的“泰坦尼克号”上,胡祈福从胸腔里迸出的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这是为亲人祈福的《胡呐喊》,这是呼唤幸福与吉祥的《胡呐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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