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了时间，忽略了方向，两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至到人群渐渐稀疏，最后四周一片寂静。
始终低头的米米突然抬起头，望着陆远天的背影，感觉很高大很可靠，似乎可以撑起坍塌的天，地动山摇也不需要有一丝的担心。
“米米，原谅我吧，我走了……”米米永远都不会忘记，没有争辩，没有挽留，没有不舍。病床上的她无法言语，而那个曾经发誓要给她依靠的人，甚至连原因都没有给她，就这么离开了。
“刚才那个人，是很名的心理医生。”低沉的男中音将米米拉回现实中。
米米这才发现陆远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脚步，面对着她了。
“心理医生？”米米有些机械的重复，那个坐在陆远天对面的女子吗？
“是。我早已忘了我到底拜访过国内外多少个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了。”
米米越听越糊涂，“为什么？”
陆远天却停下来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将头埋进了双手之间。
米米犹豫了片刻，决定挨着他坐下，她知道陆远天不可能一直沉默下去，一切似乎回到了他找自己去吃饭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的忧郁。
“刚才那个电话，是精神病院打来的。他们说我的母亲在院里闹了太多事，实在不肯再留她在院里，希望我尽快找新的病院。”良久，陆远天终于还是开口了。
米米的表情微带震惊。
“我父亲是个普通的工人，而我母亲的家庭还不错，自己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听父亲说母亲曾经很爱他，为他背弃了家庭，放弃了工作，还为他生下了我。可粗茶淡饭的日子持续了太多年，特别是增加了我这个负担以后，父亲微薄的工资显得更加吃紧。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有见过母亲的笑容。她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很复杂，却总带着一丝怨恨……”陆远天似乎很痛苦，那双眼睛，那种目光，每每回忆起来，都有如刀割。
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的童年几乎只有父爱，而我懂事以后，母亲甚至经常不在家。母亲和我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我看着父亲渐渐佝偻，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老得那么快，辛苦一天还家，却见不到心爱的妻子，有好几次，我在夜里都看见他在阳台上抽烟，一根又一根……”
“远天……”米米听着陆远天轻描淡写的叙述，反而更加能够体会他的痛苦。没有母爱的童年，该是多么的不幸。
“终于，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从外面回家。卧室的门是半开着的，尽管父亲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我的眼睛，我却还是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是讨厌过苦日子，她还是爱着父亲的，却没想到人的心是这么容易就变的……后来，我亲眼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走出去，没过多久，急救车从门前经过，我一阵心慌，一路沿着父亲离开的方向狂奔，最后只在人群的中央找到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父亲。”陆远天冲米米勉强一笑，继续道，“而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恨我母亲……”
米米感到自己的世界在为他的遭遇地动山摇，明明不是自己的经历，痛却像是自己的一般。她紧紧地抱着陆远天，仿佛哀求，“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陆远天先是一愣，米米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彻底放下了心防，他将脸埋在了米米的颈项间，“我怎么能不恨她？是她自己选择了父亲，却又背叛他，甚至害死了他……我不恨她从没关心呵护过我，我只恨她亲手给了我和父亲一个家，又亲手毁了它！”
温热的液体流淌过米米的皮肤，米米怔住了。这刻的陆远天是脆弱的，脆弱到甚至无法承受泪水的负荷。米米想这种复杂的感情她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一面是对母亲的爱，一面是对母亲的恨，这样的撕扯，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何面对呢？
“后来我母亲也很后悔，精神有些恍惚。可更大的打击是，那个男人是个骗子，卷走了母亲所有的积蓄跑了，于是母亲就彻底疯了。此后的几年里，是我一生中最苦的日子，一日三餐就是五毛钱一碗的豆浆，偶尔多赚了些才敢买一跟油条。我本可以更早一些出国进修，可因为她的疯病，我整整拖延了两年。现在我有钱了，我送她去最好的医院，她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你知道吗？每次我接到精神病院的电话酒会心跳加速，那种厌烦感与日俱增。就像魔鬼一样……”陆远天的声音有些颤抖，米米感受到他的极力克制，可紧握着拳头却泄露了他强烈的情绪波动。
“远天，每个人的一生总会有一份责任无可推卸，把它当成一种磨练和考验，慢慢看淡这一切，不管怎么说，你父亲是心甘情愿的，而你母亲毕竟养育了你。”米米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恨在心里装久了，总有一天会累，会反噬的。”
陆远天离开米米，坐直了身，眼中带着红色的血丝。他怔忪地凝视着米米，她柔和的笑容和声线仿佛拥有魔力，陆远天感到自己心中阴暗情绪渐渐退散开来，反而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全身的血管里蔓延。
这么多年，他的条件是单身中的佼佼者，并不缺乏爱慕者，他试着去接受过一些可以接受的人。但因为家庭的阴影，陆远天总是淡淡的，时间一长，对方就无法忍受了。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心。陆远天麻木了，他开始埋头于工作之中，不谈感情。久而久之，连陆远天自己都以为，他或许永远都拥有不了那一份心动的感觉了。那种千万人中只取一眼，便可不顾一切的心动。
“米米……”陆远天握住了米米欲要收回的手。这双手是冰凉的，却能将暖意透过重重雾霭传递到心底。这种感觉，他突然有一种要珍惜一辈子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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