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助理,我找您有点事。老庞一进门首先拿出一包烟放在了桌子上。
邱杰正在看生产计划,抬头看了老庞一眼,低头接着看。
老庞不敢吭气,静静地站着。
邱杰直到把计划看完了,才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支叼在了嘴上。老庞赶紧点燃了烟。看着烟雾从邱杰嘴里喷出来了,老庞才说道,邱助理,打扰您了。我想向车间借点钱。
邱杰的眼睛又盯在了计划上,又看了一会儿,问道,多少?
二十万。老庞鼓着勇气说。
邱杰抬头看了老庞一眼,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多少?
二十万。老庞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邱杰脸上写满了嘲讽,不再说话,又埋头钻研生产计划了。
老庞顾不了那么多了,接着说,邱助理,我儿子病了,治疗费需要三十万。我东凑西借,只有十万。
邱杰脸上没有表情。
老庞接着说,您救救我儿子吧。
老庞接着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帮帮我吧。
老庞接着说,我们全家不会忘了您的大恩的。
老庞说的时候,邱杰一直没有说话。老庞不说了,邱杰才说道,庞段长,你是知道的,最近生产任务特别紧。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先出去吧,我忙着呢。
老庞哭了,哭了的老庞眼泪流个不停,邱助理,我知道我瞎了狗眼,您在工段的时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也不该有意阻拦您报考职大。
邱杰终于又抬起了头,抬起头的邱杰仍然没有说话,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老庞。
老庞接着哭道,不管怎么说,我后来还是放您走了。
邱杰的脸色变了,你是怎么放我走的?
老庞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我不是人,我不该对您夫人有想法。可我什么也没有干啊?
什么也没有干?你放屁,邱杰勃然大怒。
老庞怔了怔,说道,我是欠您的,我欠您夫人一个跪。只要您能救救我儿子,我现在给您还回来。老庞说完,双膝弯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邱杰盯着老庞,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那天晚上,梅一一来找我要报名表,我不给,她就给我跪下了。我知道梅一一这女子心气高,和你结婚的时候,她全家都不同意,她爸她妈以断绝关系吓唬她,她也没有跪。但她为了你,却给我跪下了,我知道这是她心里一块永远的疤,我伤她伤得不轻。
你少给我扯淡,真的再没有什么?邱杰打断了老庞的话。
邱助理,我这么大年龄,都给您跪下了,还有什么瞒您的,老庞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宋娟,她当时也在场。
后来呢?邱杰的声音明显地小了。
后来我就签了字了,宋娟拉着她走了。
真的?
真的!
邱杰脸上的表情急促地变化着,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紫,老庞看到,汗慢慢地从邱杰的脸上流了下来,邱杰突然间好像虚脱了一般,他慢慢地伏在了桌子上,肩头不停地抖动。老庞吓坏了,直挺挺地跪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邱杰的头抬起来了,抬起头的邱杰竟然有了笑容,多少年了,老庞第一次看见邱杰笑了。笑了的邱杰双手扶起了老庞,庞段长,你放心吧,你借钱的事我明天开会研究。
泪水模糊了双眼,老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邱杰真的会以德报怨。已经跪着的老庞又要磕头,被邱杰拦住了。
老庞千恩万谢地走了,却把喜悦留在了屋子里,邱杰感觉办公室里亮堂堂的,一切都发着光、闪着亮。生产计划也看不进去了,邱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恍惚间,梅一一似乎在这久违而又迷人的亮光中微笑着。一一现在干什么呢?邱杰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梅一一。他知道,邱杰又成了本质意义上的邱杰了,原来的那个邱杰又复活了。复活了的邱杰觉得太对不起老婆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不到下班的时间。邱杰直接来到了菜市场,多少年都没有买过菜了,邱杰不问价格,看见什么好就买什么,菜贩子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拎着满满一塑料袋蔬菜,邱杰意识到在内心深处,自己一直没有舍弃过梅一一。满满一袋子的新鲜蔬菜,全是梅一一最爱吃的。回到家,邱杰直接进了厨房。做饭对在农村长大的邱杰来说,是小菜一碟。当满满一袋子蔬菜变成满满一桌饭菜时,梅一一还没有回家。邱杰从烟盒里弹出了一支烟,刚叼在嘴上,想了想,进了卫生间,打开换气扇后,才点燃了。一支烟没有抽完,邱杰听见房门响了,急忙把烟扔进了马桶,放水冲后,才走了出去。走出去的邱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梅一一拉着儿子已进了门,儿子看见邱杰,习惯性地躲在了梅一一后面。
一一,回来了?邱杰迎了上去。
梅一一狐疑地看着邱杰,退到了门口,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邱杰一阵心酸,这几年,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一一,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洗洗手赶快吃饭吧。
梅一一脸色都变了,看着满桌的饭菜,她的身体抖了起来,脸上带满了祈求,邱杰,你又想干什么?
邱杰真诚地说,一一,这几年太对不起你和儿子了,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样的话,邱杰以前也说过,梅一一当然不相信,邱杰,你放过我们吧。我今天接孩子晚了,我给你做饭,求求你放过我和儿子。
邱杰无言了,他默默地盛了一碗饭,双手递到梅一一面前,一一,这是我专门为你和儿子做的,我请求你吃了吧。
梅一一身体往后缩着,满脸惊慌的表情。
邱杰只能把饭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招呼儿子,儿子,快过来。过来尝尝爸爸的手艺怎么样。儿子在梅一一的身后露了一下头,又藏了回去。邱杰强忍住泪水,从梅一一的身后拉出了儿子。邱杰本来是想把儿子搂进怀里的,儿子却突然哭了。儿子一边不停地挣扎,一边喊道,妈妈救我。邱杰还没有把儿子搂在怀里,梅一一的已经变得声嘶力竭了,放开我的儿子。梅一一疯了一样一把推倒了邱杰,把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坐在地板上的邱杰看着痛哭的儿子,那眉毛、那眼睛,就连哭的表情,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啊。一种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在胸中荡漾着,执著而强烈,邱杰向梅一一伸出了手,一一,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邱杰没有注意梅一一的身体越来越颤抖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梅一一跪倒在了地上,邱杰,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只有儿子了,你什么都有。邱杰,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和我抢儿子。
邱杰承认自己以前做得有些过分,但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也已经开始弥补了,梅一一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呢?以前的梅一一可不是这样。邱杰一不高兴,习惯性地恢复了领导的面孔,严肃而威严,梅一一,你给我放手,儿子是我的。
梅一一抱起了儿子准备夺门而出,邱杰跨前一步截住了。堵在门口的邱杰从梅一一的怀中一把抓过了儿子。在儿子和梅一一分开的一刹那、在儿子惊慌的哭喊声中,梅一一恐怖而绝望地叫了一声,昏迷了过去。
几天以后,梅一一醒了。醒了的梅一一既不认识邱杰,也不认识儿子了。梅一一对每个人都笑着,你看见我儿子了吗?梅一一又对每个人都哭着,我的儿子不见了,我的儿子好可怜啊。只有进入梦乡的时候,梅一一才有一点原来的影子。
邱杰还当着他的厂长助理兼车间主任,邱杰的工作还像以前一样出色。听说,邱杰因为成绩突出,马上就要提副厂长了。老庞当然拿到儿子的救命钱了,是邱杰给的。老庞见人就说邱杰的好话。只是,邱杰越发不苟言笑了,每天急急忙忙地来,来了就投入到工作中。下班时间刚到,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邱杰先去子弟学校接儿子,然后再给儿子做饭。等儿子把头埋在碗里了,邱杰急忙出门去找梅一一(梅一一经常从家里自己跑出去)。好不容易把梅一一哄回家,邱杰先给梅一一洗簌,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梅一一吃饭。梅一一常常吃着吃着就问邱杰,你认识邱杰吗?邱杰是我老公,可惜他死了。邱杰很认真地说,他没有死,他死了又活过来了,他正给你喂饭呢。梅一一不吃饭了,不对,他死了,早就死了。邱杰只好随着梅一一,是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梅一一就笑了,又开始吃饭了。等梅一一和儿子都睡了,邱杰将就着吃一、两口剩饭。邱杰做这些事的时候,像干工作一样,做得很认真、很耐心、很仔细。
几年过去了,邱杰早已成了厂级领导了。有关系好的关心领导生活,张罗着给邱杰重新置办一个家,也有自告奋勇表达爱慕之心的(就像宋梅,她到现在也没有结婚),每到那时候,邱杰眼睛看着远方,口中喃喃道,我有老婆呢,我的老婆万里挑一,千金不换,我的老婆叫梅一一。
邱杰说完,用温水湿了毛巾,很认真、很耐心、很仔细、很爱怜地擦起梅一一的脸。邱杰是一寸一寸擦的,梅一一的脸本来俏丽,经了热气,愈发显得娇嫩迷人了。梅一一显然已经习惯了热毛巾在脸上轻抚的感觉,一边伸了脸让邱杰擦,一边没心没肝地嘻嘻笑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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