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脂扣-未了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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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际足球赛。最后一场,冠军战。

    惜败。

    最后时刻曾经获得一次扳平的点球机会,可是林豪射出的球软绵绵,角度又正,轻易被对方守门员没收。比赛结束后,虽然洛音桐等人走过来惋惜地鼓励他,但林豪的表情十分苍白,好像依然为刚才的失误而自责,一声不吭地走进了休息室。

    他在休息室里蒙着毛巾不言不语,沉默得很。他闭着眼睛,黎黑的脸如一截枯根,不知在忍耐着什么。

    其他队员很快收拾好离开了,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份越来越浩荡的孤单。他想得太出神了。整片隐晦的阴影在眼窝和鼻梁下被涣散的光芒大幅地拉开,他紧张不安地捏着拳头,苍白而僵硬的骨节反射出清冷的光泽。

    刚才是怎么了呢?就在射出点球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观众中有一张令他熟悉得毛骨悚然的脸孔。那张脸孔藏得深深的,在许多张欢欣呐喊的面容中却放出一道冷峻的寒光。……那好像,好像是伊卓施的脸!

    是看错了吗?

    用理性来分析,经过这一连串恐怖事件的折磨,疲惫不已的神经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错觉。只存在一瞬间,下一秒就消失不见的错觉,很难再去验证真假虚实。然而,那张脸孔实在太真实了,好像伊卓施真的就在那些观众当中……他要不是吓坏了,也不会把点球踢丢的!

    “真衰!”

    憋在心里的郁闷让沉默已久的林豪以摔毛巾的方式狠狠地发泄了出来。他抬起头,才发现休息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墙壁上夕阳的影子犹如柔软的液态慢慢地流走。他看了看时钟,黄昏将尽的时间了。

    回家再洗澡吧。林豪闻了闻身上恶心的汗味,收拾好东西,然后走到水龙头边洗手。水龙头生锈好久了,拧开,一股腥味浓烈的水打在他的手背上。这是水吗?这么红这么鲜艳……

    林豪哇地大叫一声,赶紧把手缩回来。是血!水龙头流出来的是人血!

    他心慌慌地呆在原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龙头。只见那鲜红的血水螺旋状地冲进黑洞洞的排水口,管子里回荡着空旷的声响,让人产生距离遥远的错觉。房间的光线不知何时又黑掉了一大段,而灯光还没有亮起来。

    血水过后,水龙头又恢复了干净的水质。

    以前听人说过,生锈的水龙头会流出类似血的水,只是一种普通的生活现象罢了。

    是这样子吧。

    镜子中自己的脸像木偶一样僵硬,林豪使劲捏了捏脸颊,在手指下漾开的疼痛慢慢地擦拭掉了心中的恐惧。他又低下头,继续洗手,想把刚才沾在手上的血水彻底地洗干净。

    不管洗过多少遍,他还是觉得双手沾满了鲜血似的。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像缠人的苍蝇一样可恶。林豪拼命地甩了甩头,想把萦绕在脑海中的厌恶情绪抛出去。

    然后,他愣住了。

    身后供队员冲凉的隔间突然吱呀一声,一扇门裂开了半条缝。

    好像有人在里面。

    林豪怔怔地盯着镜子里的门缝。周围安静至极,只有他急促的心跳暴露在空气中。门缝后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有势必把一切都吞噬进去的力场。

    好像有一双眼睛从门后的黑暗里窥视着他。

    谁在冷笑?

    “谁……谁呀?”

    林豪大胆地回过身问。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的声音在空白的四壁折射后又穿入自己的身体。他又诚惶诚恐地问了一句:“是谁在里面?”

    依然没有回应。

    林豪决定慢慢地走过去打开那扇门。要看清楚,那里面其实根本没有人!

    但每走出一步,他就觉得身上的寒意越深。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就在他快走近那扇门时,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却随即灭了。像种警告。他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那扇门后有什么,赶紧拿起地上的运动包就夺门而逃。

    单车棚里只剩下他一辆单车,看来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人。

    黄昏短暂地结束了生命,黑夜开始漫长无尽的旅程。

    从学校出来,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林豪后悔刚才自己应该早点离校的,要不也不至于在夜晚无人的道路上踽踽独行。四周黑漆漆,喧嚣已然绝迹,路两边茂密的树木将周围的声音吸收干净,天地间彻底寂静下来,弥散开的夜色掩盖了苍白的脸孔。

    前方的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林豪下意识地加快了车速。单车的车轮呼呼地转动,那像是一种宰割皮肉的声音。林豪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胸口,他感觉到指尖下传来急促的心跳。为什么呢?他会感到这么不安?

    隐约中,仿佛有什么在荒芜之中逼近了他。

    他听见身后突兀地传来喑哑的一声。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后一看,身后是他刚骑过去的道路,浸泡在浓厚的夜色中像蛇的尸体蜿蜒而冰冷。他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稍微转向上方,接近夜空的角度。

    那、那是……

    林豪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毛细血管的过度膨胀而迅速胀红。他吓到了,一小团恐慌的哭泣堵在喉咙口既喊不出,也咽不回去。他的胃剧烈痉挛起来,肌肉扭紧了,扭得很紧。

    ……鬼!伊卓施的鬼魂!

    林豪恐惧而疯狂地把单车踩得更快,更快!但他知道它始终跟着他,它好像就坐在他单车后面似的。这种想法令林豪身上冒出大把的冷汗。冷汗在风中挥发掉,他便觉得更冷。

    不知骑了多久,他终于拐入有路灯照明的街道。

    他却依旧不敢回头去看。

    它……它还在吗?

    他偶然往商店的玻璃窗一看,只见一件浅紫色的旗袍幽幽地飘在他的单车后面。

    它还跟着他!

    “我见鬼了!”

    上体育课时,林豪逮着洛音桐几个人惊恐地说。

    “真的假的?”莫可芯心怵地问。

    “当然是真的,就在昨天晚上……是伊妹儿!是她的鬼魂!”

    “不……不会吧?”

    一阵阴风吹来,鸡皮疙瘩在身上轻易爆炸开,谁都觉得浑身在打颤。

    伊卓施……真的化作厉鬼回来了?

    “你没有看错?”秦天健紧张地抓住林豪的手。

    “没有。肯定是那件旗袍!伊卓施棺材里的那件旗袍,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那个鬼就穿着那件旗袍,飘在空中,别提有多恐怖啦!”

    脑海中于是出现这样的景象:苍茫的黑夜,月光朦胧,黑暗在悱恻缠绵的阴风中悄悄蔓延。这么沉重的背景下,一个脸色惊慌的少年骑着单车在道路上狂奔,他骑得飞快,像在逃避什么。但他始终拉不开距离。那件浅紫色的旗袍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黑夜中谁的阴笑在微微地震撼。嘻!嘻!嘻!

    想到这里,洛音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林豪继续阴森森地说道:“它跟了我好久,直到我回到家才看不见它!该死!大人们说的话是对的,在寂静岭这个地方夜里出门会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啊!”

    “那我们晚上打死也不要出门啦!”这个解决方法似乎彻底而且简单,莫可芯刚说完,林豪马上就给她泼冷水:“你忘了,明天晚上我们不是要到学校参加班会吗?”

    “对哦。该死,学校怎么把班会安排在晚上进行呀?”

    “没办法呀。每年的毕业班在高考前都循例要开一次班会,讨论志愿选择的问题。这对我们来说事关重大,不能缺席啊。”

    “靠!不想去也不行啦!”

    莫可芯低低啐了一句,又看向洛音桐问:“桐儿,到时候你怎么去学校呀?是你妈妈送你去吗?”

    “我妈最近都在值夜班。”

    “那我载你吧。”秦天健自告奋勇地说,“反正我住的地方离你家也很近,到时候我去你家接你。”

    洛音桐点了点头,看着秦天健那张帅气的脸,心情却丝毫感不到一丝暖意。此时她的内心全被伊卓施给占据了。它要回来复仇吗?

    会吗?

    会吧。

    惨死的人一定累积了许多的怨恨,它们无法带着这些未了的怨恨去投胎,只能流连在尘世,幽怨地度过一千年,一万年,直到心中再无恨的那一天。

    对伊卓施,洛音桐觉得是有愧欠的。纵使对方是个耍小手段的人物,但那只是因为她也爱着秦天健,她对他的爱也许比自己更加执着,所以她不惜伤害别人。于情于理,她这种爱的方式都是受人唾弃的,但谁也无法否定她对爱情的追求。

    她就这样被朋友们抛弃在荒野之中,拼命呼救,内心坚信无疑同伴们会回来救她。但她却死了,怀着被爱情和友谊背叛的怨恨,肉体腐烂了,灵魂却因此凶猛起来。

    它那张充满怨恨的脸,一定会再出现。

    就如碧娘的怨魂会回来纠缠她的官人。

    洛音桐望了望窗外的夜空。夜色里好像舞动着纷繁的影子,她猜想那可能是乌鸦在树梢飞和落的痕迹,但她看不清楚。只是一种臆测。毕竟这段时间乌鸦出现得太多太频繁了。

    房间里很安静。厨房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滴答,滴答。

    脚上裹着沉重的石膏,腿部的感觉很麻木,洛音桐有时觉得自己就像缺了一只脚,或者说那只打着石膏的脚根本不是自己的。受伤的感觉真不爽。她躺在床上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七点了呢。阿健还没来吗?

    洛音桐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快没电了,她给秦天健发了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到?”少刻,手机收到了回信。

    “我已经来了。”

    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来,望向门口那边。她静待几秒钟,甚至一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敲门声。

    什么呀!根本还没到嘛!

    她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你的身后。”

    什么?开什么玩笑?洛音桐有点紧张地回头一看。她当时坐在床上,身后只有墙壁上周杰伦帅酷的海报。这个阿健也真是的,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吓唬人!

    “白痴!别开玩笑啦!我不怕!”

    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然后洛音桐一拐一拐地走到书桌边。眩白的台灯灯光照亮了桌面上的鱼缸。她本想放点鱼粮进去,却发现缸里的四条金鱼全部浮在了水面上,死了。

    傍晚时她还看到它们活生生的……

    手机这时又收到新的短信。

    “很快就到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她会像这些金鱼一样死掉吗?秦天健怎么会发这样的短信?

    洛音桐拿着手机愣住了。她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紧,没有了刚才平静的线条。这条短信的内容散发着一些诡谲的气味,这种气味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来自于另一个阴湿的世界。这些气味企图进入她的内心,无论她心里多么排斥它们的侵入,最后她无能为力。

    手机终于耗尽了电池,屏光带着这条诡异的短信一起消失在暗冷的黑屏上了。

    洛音桐忽然觉得口干得很,喉咙像被火烤干似的,一点水分都没有。她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刚转过身,她愣住了。她的目光被紧紧地锁在窗户上,动弹不得。水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水迹从中心点向四处迸射。

    伊卓施的鬼魂正在窗户外凝视着她啊!

    不!不!洛音桐惊恐地抱着脑袋,想大声地尖叫出来,可是她喊不出来,摇摇晃晃地瘫软在地。她死死盯着窗户,窗户外那狰狞的鬼影犹如一枚钉子重重地敲入了她的瞳孔。没错,那一定是伊妹儿的鬼魂!洛音桐绝对忘不了那件应该随棺材一起下葬了的浅紫色旗袍。

    它就站在那里,一袭艳异的身影挑动着视网膜脆弱的神经。漆黑的长发遮住了它的脸庞,这比那些赤裸裸的鬼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洛音桐幻想着那张脸一定是恐怖至极的,苍白的,还有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窝……

    她的脑袋开始眩晕,理智和逻辑、恐惧和否认扭成一团。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痛起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是它吗?它要进来?

    洛音桐紧紧摁住狂乱不已的胸口,她看了看门口,然后又看向窗户。恐怖正从这两个方向把她包夹起来,这两股压力非常强劲,她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正在碎裂。

    “桐儿,你在吗?”

    是秦天健的声音!

    洛音桐从地上爬起来,飞奔到门边打开门。秦天健果然站在门外,她看到他,忍不住一激动地扑进了他的怀中。

    “怎么了?”

    他问。她低低的哭泣声似乎正在他的胸口边缘徘徊。

    她抬起头时眼眶湿湿的,眼神很慌乱。

    “有……有鬼!”

    “啊?”

    “伊妹儿出现了!那是她的鬼魂!”

    “……”

    秦天健注视着洛音桐湿润而温软的眼睛,沉默的片刻,他敏锐地觉察到身边有一丝诡秘的异样。那种阴冷的气息似乎正是从房间里散发出来的,像是有什么占据在里面,划定了疆界,拒绝任何粗鲁的侵入。

    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引力在牵引着他。他的脚步似乎不受控制,竟不知不觉地从门口走了进去。是伊妹儿在呼唤着他?秦天健恍惚的目光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他的脸和台灯的灯光同样的静穆,眉骨下拖延着一条狭长的阴影。

    “……在哪儿?伊妹儿……它在哪儿?”

    “在……在窗户……那边。”洛音桐伸出手指,另一只手掌却捂住眼睛。她害怕再见到那穿着旗袍的鬼影一眼。

    秦天健心里发毛地向窗户看去。浓重的夜色以不可稀释的浓度晕渍整扇窗户,玻璃被昏暗的光线照亮。没有什么鬼影,显在玻璃上的只是窗外树枝静止的影子。

    “没有呀!”

    “真的?”洛音桐将信将疑地放下手掌,定睛看去。正如秦天健所说的,那儿什么也没有。它已经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看到了?”秦天健又回头问她。

    “真的,真的,我绝对没看错!和林豪看到的一样,我也看到那件旗袍啦!”

    “……”

    秦天健沉默地点了点头。对洛音桐的话,他不曾怀疑过。再加上地上破碎的水杯,可见当时她一定很慌张,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是伊卓施的鬼魂吧?

    “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洛音桐想起似的问他,“刚才你的短信不是说你早就到了吗?”

    “啊?”秦天健愣了愣,“什么短信?”

    “就刚才你发给我的呀。”

    秦天健的回答让洛音桐随即感到心里发毛,他竟然说:“我没有发过什么短信给你呀!”

    那么,那些短信是谁发来的?

    去学校的路上,谁也没有说什么。秦天健把单车骑得很快,他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在这个苍茫的黑夜中,夜幕的每个角落都似乎蕴藏着阴郁诡诈的目光。他的心里很紧张。

    幸亏一路上还能遇见零零散散去学校的同学,这至少不让他们在这夜里显得孤单。赶到学校时,班会还没开始,教室里来了不少同学,莫可芯和林豪在谈论着什么。洛音桐走过去,本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们,但转念之下,她又不说了。

    他们不知情也许会更好些吧。

    班会开了一个半小时。

    散会时,老师把秦天健叫住了。因为他是从香港来的转校生,情况比较特殊。所以老师才特地把他留下来单独沟通。

    而当他们从学校出来时,学校里的人早就走光了。

    前面的道路笼罩在黑夜中,冷冷清清,透着无尽的阴凉,仿佛是一条阴司路。

    秦天健咬了咬嘴唇,壮了壮胆子,终于用力一蹬,单车就此驶进了夜幕中。

    坐在单车后面的洛音桐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随着夜幕的深入,身后学校的轮廓逐渐在夜色中褪去,单车独行在荒芜之中。她的心绷紧了,警戒地巡视着四周,夜很黑,各种物体的黑色轮廓在眼窝里杂乱无章而又不屈不饶地纠缠在一起。

    在黑暗中涌现的大大小小的缺口和阴翳,犹如一双双邪恶的眼睛,一张张血盆大口,好像正琢磨着把他们拿来做一顿美餐。哪里吹来的一阵阵阴风,一寸寸地索去她身上的温度。洛音桐发现秦天健的身体也冰冷得很,如一具尸体,但她知道那是紧张所致。

    他拼命地骑着单车,想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这段漫长的黑暗。离身后的学校很远了,前面街道豆大的路灯光仿佛在向他招手。就在这当儿,他的目光无意中瞥向了墓地。

    一抹艳异的身影在月光下飘着散着,分明的棱角,在他的瞳孔里散发出强烈的光泽。

    是伊卓施!

    秦天健尖叫一声,顿时惊慌失措。单车失去了控制,摇摇晃晃地冲进了旁边的小河里。洛音桐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大声呼救,却立刻吞进了一大口污浊的水。

    她拼命地拍打着水面。身体却被什么缠住似的,一点点往下沉。

    谁来救救我啊!

    冰冷彻骨的水漫过了她的头顶,大量肮脏的水涌进了她的肺部,她的身体仿佛在不断地膨胀,要膨胀至爆炸。溺死就是这种感觉吗?她不能呼吸,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世界从她身边流走,她飘渺在一个广袤的空间,身体没有重量,空气一样漂浮着。

    渐渐失去意识的脑海里,这时却出现了一个苍白的影像。浅紫色旗袍,矍瘦的脸颊,血淋淋的眼窝,伊卓施带着哀怨的阴笑出现了。它仿佛进入了她的身体,它说话的声音横亘在她稀疏的意识里。

    它说:“桐儿,我死得好冤,为什么你们不回来救我?”

    她好想回答,可是在水里她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

    它的眼窝汩汩地流出殷红的血液。

    “你们背叛了我,我要你们血债血还!”

    “阿健永远是属于我的,谁也抢不走!”

    它苍白的唇角慢慢地弯起来,阴冷的笑声由此释放出来。

    嘻!嘻!嘻!

    “你们都要死!”

    都要死!

    洛音桐被这些怨恨的声音缠绕着,不能挣脱,慢慢地沉进了更黑暗更冰冷的水里。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她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肺部一下子解放了,她吐出一大口水。

    “咳!咳!”

    “桐儿,你没事吧?”

    是秦天健的声音。他扶着她,狼狈地游回到了岸边。其实小河并不深。那辆单车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洛音桐湿漉漉地坐在岸边,想起刚才在水里闪过脑子的影像,后脊梁如电流般掠过阵阵寒意,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果然,伊卓施的心里在怨恨他们,恨他们抛下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也恨她把秦天健抢走了。它要他们死!死!

    “我们回去吧。”秦天健四顾张望了一下,他特别留意那边的墓地。可是他再也没看到那抹恐怖的身影。它不见了。

    他把洛音桐扶起来,连掉在河里的单车也顾不上了,两个人迎着飒飒的夜风往街道的方向走过去。风打在身上,冷得不行。洛音桐抱紧湿漉漉的身子,问秦天健:“刚才你怎么大叫一声,冲进河里了呀?”

    “……是,是我的脚突然抽筋了。”

    那个伊卓施的鬼影,是他看错了吧?

    这天过后,洛音桐的脚竟很快地痊愈了。算是一件怪事。

    隔壁住着的是一个独居老人。

    老人是个大学退休教授,姓李,平时深居简出,见到人也不太打招呼,总是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好像学问高深的样子。

    李老头的房间,有时半开着门,林豪偶尔经过时往里面瞥一眼,那里面光线十分昏暗,就像一个黑暗的墓穴,阴冷而密不透风,和外界完全地隔绝了。他有时觉得住在里面的人一定很喜欢阴暗的生活。

    和李老头也是有交集的。

    每天一大早,晨曦还稀薄的时候,静谧的楼下空地就会响起沉闷如打桩的声音。林豪已经尽量把踢球的声音降至最低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头发花白的李老头就会从楼上打开窗户,不满地皱着眉头责怪道:“后生仔呀!静点好吗?别吵着别人睡觉!”

    林豪不得不捡起足球,塞进车篮里,向老人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去上学。

    他想,李老头一定很讨厌他,因为他每天早上都要在楼下练一百次射门才去上学,楼上的其他居民早已习惯这种打桩似的踢球声了,只有刚搬来的李老头对此大有意见。

    李老头甚至还向林豪的妈妈告状。林豪被妈妈责骂过后,依然死性不改。这大概是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心理吧。

    其实,林豪也对李老头颇为不满。李老头也会制造噪音啊!

    李老头家里大概有一部留声机,每到晚上就会放些粤剧,或者意境悠远的曲子。在别人听来,这音乐也许幽雅而且写意,但这对林豪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仿佛听见的,永远是那首深夜飘扬在古屋上空的古曲。

    那古曲简直是死神的伴奏。

    窗外的黑夜拉下了沉重的幕布,星星的光点为白昼的流逝画上短暂的句点。白日馈赠的热量被夜晚的清凉一扫而空,空气逐渐冷下去,腐腥的气息在夜幕下蠢蠢欲动,板结的黑暗开始崩裂,从裂缝中仿佛伸出千万只枯槁的手,发出近似箫声一样的低低呜咽。

    隔壁的李老头又放起了粤曲,并且跟着咿咿呀呀地跟着唱起来。

    林豪捂住了耳朵。

    那古老的唱腔依然从手指的缝隙间挤进来,在脑海中落地生根,如藤蔓般茂盛地繁衍。

    “吵死了!”

    他冲窗口大喊一声。隔壁却依然如故,大声地扯开嗓子唱着《帝女花》。

    “死老头!”

    林豪放弃了,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头。

    捂了很久,他睡着了。

    模糊中有谁呼唤他,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他吓得困意全无。一只乌鸦正在书桌上凝视着他,湿润的黑眼珠,看穿他心里的懦弱。他拿起枕头扔过去,乌鸦扑哧地飞出了窗外,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桌面上的闹钟显示是子夜时分。

    隔壁的老人居然还在放曲子。幽怨的音调既沉重又渺小,轻易冲破了夜色的屏障。“有没有搞错?也不看看几点了?”林豪气恼地骂了一句,他走出客厅,家里人都睡得很死,丝毫不受那古曲影响似的。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夜风的清冷令他不由得瑟缩。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廊灯微弱的灯光被黑夜蹂躏得不成样子。

    林豪走到隔壁房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关,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幽黑的裂缝。

    房间里黑洞洞的,巨大的死寂凶猛地涌出来。林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进去。他轻轻叫了一句:“有人吗?”

    这招呼声瞬即被吸进黑暗的旋涡中。房间里始终很寂静。林豪提心吊胆地希望看见房间里能有一丝灯光。这里实在太暗了。对,灯。灯的开关在哪儿?他伸出手在冰凉的墙壁上摸来摸去,照他家房间的设计,开关应该在这儿没错,可是他摸了半天也没找到。

    喔,也许在另一边墙上。林豪思忖着把手伸了过去,手指突然与冷冰冰的触感相接触。他吓得触电般地缩回了手指。一个影子飞快地像鬼魅一样从他面前飘走。

    妈呀!他刚才摸到的,是谁的手吗?那种微冷的锐利的触感,不具有油润的人间气息。

    林豪心里紧张极了,空气中的怪味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李老头那张枯皮般的老脸会突然飘至跟前。况且这个时候留声机突然停了下来,曲子不再响了。周围滑进了更深更漫长的死寂中。

    林豪赶紧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这一夜他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睡到天还没亮便醒了过来。洗漱完后,他抱起足球走下楼去。经过隔壁时,他发现那扇门关好了。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离开时并没有关上门。

    管他呢。

    李老头真是个该死的老东西!

    他想起昨夜遇到的种种不快,憋了一肚子气,于是把球踢出去时使足了劲。球砸在墙上嘭嘭作响,刺破这早晨的宁静。林豪猜想李老头这下子一定会气疯。踢到第二十下,李老头果然沉不住气了吧,林豪听见那扇窗户吱呀一下在他头顶敞开。

    意想中喑哑的嗓音并没有响起来。李老头出奇地沉默,不叫不骂,仿佛正盯着楼下的林豪。他装作满不在乎,又使劲地踢出一球。接着是第二球,第三球……

    今早李老头是怎么了?居然一声不吭?

    林豪渐渐觉得心绪不宁,李老头在楼上望下来的目光犹如千枝针刺痛地扎进后背,他浑身不舒服,隐约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恐怖,就像有个冤鬼站在身后似的。

    踢出去的球以诡异的角度反弹到了墙边,那里正是李老头的窗户下面,林豪跑过去捡球时心想那老鬼肯定在上面偷偷嘲笑着,他都仿佛能听见那种阴森森的怪笑了。

    足球上有一滴两滴晕开的血渍。

    什么时候染上的?

    而地面上有更多的血迹,星星点点,像云彩一样凝结起来。

    林豪满腹困惑地抬起头时,从上方空气中穿越下来的一滴血砸在了他的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睛,那滴血迅速地染红了他的眼睫毛。

    他的瞳孔在下一秒瞪得很大,好像两颗不断膨胀的红气球要从眼眶中飘出来。

    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居民楼。

    匆匆赶下来的居民看见了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生,同时也看见了一个人正搁在窗台上,死死地俯视着男生。那是李老头,他已经死了。人们看见那张死人脸没有眼睛,鲜红鲜红的血不停地从眼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男生布满恐惧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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