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我做主-军号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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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军

    “军号一响,那士气就鼓起来了,战士们就往前猛冲。在冲锋号的鼓动下,不久就冲上了阵地,消灭了敌人,我军胜利了。”我刚到村口,就被这位满面红光的老人充满激情的话语吸引过去,他有八十多岁的样子,站立都不稳,可话语声还很洪亮。

    看到我们围着他,他把手中的铜号高高举起,语调突然沉下去,带些哭腔说:“我的战友却牺牲了。”

    周围只有几个也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很麻木的样子,任他自言自语,谁也没有接这个话茬,好似早已习惯了。

    多年前他就是这个样子,那时他也就五十岁,在村子里参加劳动时就总是背着这把铜号,据说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整天宝贝似的谁也不许动。他瘸着一条腿干活儿,铜号不时地坠到身前,碍事绊脚的,但他怎么也不舍得摘下来。

    我们全家搬走这么多年后,我突然生出回来看看的念头,没想到在村口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他对那把铜号还是那么有感情。

    小时候,我对这把铜号是很羡慕的。不能亲手摸一摸、仔细看一看,总感到很遗憾。我会握起拳头来,让手心虚空着,嘴对着手上虎口的部位,发出从电影上听来的军号声。

    他的这把铜号,其实是有破损的,喇叭口处残缺一块,从这个地方向里还有一道裂纹。他每天都悉心呵护着,用一块纱布仔细擦拭,特别是到破损处时,会格外慢格外轻。那个时候,我们只有眼巴巴地站在他家门外,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擦完后,他就把铜号横过来,在眼前轻轻转动着,转完一圈,看擦得行了,就抬起头来,郑重地用右手握起来,举到眼前,眯起左眼,右眼对着铜号嘴儿认真看去,然后挪到左眼前,右眼眯起来,用左眼看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放到自己的嘴唇前。我们认为他就要吹响这把铜号了,可他总是让铜号和嘴唇似接触又不接触的,最终也没有吹响。

    我们都很失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失望的长叹:“唉——”

    这时,他才会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怎么,想看看?”

    我们几个小伙伴好似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嗯嗯。”

    我们凑上前去。他把铜号在我们眼前晃了晃,然后陷入沉思,轻轻地说:“我的战友正吹着冲锋号,敌人的炮弹就打过来。”停一停,喉结滚动了几下,又接着说:“他就牺牲了,铜号也被炸成了这个样子。”他轻轻地抚摸着,眼中有些光亮闪动着。

    “吹吹我们听听吧?”有伙伴祈求着,真心盼望他能吹响这把铜号。

    他神情怔怔的。我们等了半天,只见他慢慢摇摇头:“战友牺牲后,这把号就再也没有被吹响过,但其实它是整天响着的。”说到这里,他会把铜号的喇叭口放在右耳朵边,认真倾听。不一会儿,左脚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好似铜号真的响了,他是在配合着那节奏似的。过了半天,他把那已经破损的喇叭口伸向我们:“你们听,声音真响亮。”

    我第一个凑上前去,歪着头,让自己的耳孔尽量对准铜号,仔细地听着。除了风偶尔滑入号管发出一丝嗡嗡声外,其余什么也听不到。

    同伴中的其他人,依次走过去,都说没有什么动静。

    他生气地把手一挥:“去去去,不中用的小毛孩子!”

    我们发现,其他大人对他的说法也都不认同。

    也有人说他脑子在战场上被震伤了,留下了毛病。

    想不到,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对铜号依旧这么痴情。我看到破损之处的断茬显得更黑了,有些地方析出细密的小米粒大小的绿色斑点,裂缝的颜色也显得更深了,其余的地方一如既往地锃亮放光。看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停止过认真地擦拭维护。

    他见我这么认真地看着,浑浊的眼中似有火苗跳动了一下,又开口接着往下说:“我的战友牺牲后,我把军号从战场上带下来了。”

    “我知道,只要对着耳朵听,就能听到军号声声,连续不断,很响亮的。”我庄重的神情,引起了周围几位老人的注意。

    他也神情一振,脸上有了笑意:“你知道?”

    我严肃地点点头:“是的。我想再听一次!”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来,让铜号的喇叭口对着我,我赶紧歪歪头,凑过耳朵,认真地听着。另外几个老人围上前来,惊奇地问道:“真听到了?”

    我庄重地告诉他们:“是的,听到了。”

    “我的战友牺牲了。”老人的眼中流溢出明亮的光芒,“但在军号声中,我们的人冲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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