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契里诺夫·潘，是老潘的外号。之所以送他这么个外号，是他热爱俄罗斯文学。俄罗斯历史上那些文学大师，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名字，如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里、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等。他还知道俄罗斯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经常拿这两个时代与现实做比对，感叹人类的忧患意识。人们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就送他一顶“契里诺夫·潘”的外号，有点戏谑他的意思，把他推到了俄罗斯那边，把他当成了俄罗斯分子。

    别人这么推他，他当然不舒服了。契里诺夫·潘就说：“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故乡。也许是出生地，也许是精神家园，也许是两者结合。而你们，不可能懂我。”

    “你还是去俄罗斯吧，你的故乡在俄罗斯。”有人这么臊他。

    契里诺夫·潘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怎么争辩，也是对牛弹琴。于是，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一本一本地拜读俄罗斯文学名著。他知道，俄罗斯民族一直都有爱读书的传统，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大量藏书，甚至工人、农民也是如此。

    看见契里诺夫·潘关门读书，人们就更笑话他了：“这个傻子，书中寻找黄金屋呢，书中寻找颜如玉呢，书中寻找千钟粟呢。”

    契里诺夫·潘不知道人们怎么在背后议论他。那些俄罗斯的文学书籍让他愉快、迷恋，让他感到了心灵的净化，让他产生了崇高的情感和美好的联想。

    不过，读书归读书，联想归联想，契里诺夫·潘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他必须面对现实。因为，不吃粮食、不喝水、不用电……他就会死掉。还有，一个人不合群，也可能会孤独致死。而死亡，他是不愿意的。他热爱俄罗斯文学，如同热爱生命。可现实生活往往是丑陋的、甚至是残酷的。比如，人们为了在超市里得到免费礼品，天不亮就起来排队，甚至有可能被挤踏而死。这一切，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于是，他又想起了自己钟爱的俄罗斯文学，又拿俄罗斯文学和现实做对比了。一边对比，一边叹息。

    有人看不惯了，撕开脸面批评他了：“你叹息什么？难道俄罗斯所有的一切，都值得赞美吗？”敢这么批评他的人，是一位对俄罗斯文化和历史有所了解的学者。学者大声地斥责他：“你走火入魔了吗？我告诉你，俄罗斯民族，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民族，是一个非常爱走极端的民族！你千万不要执迷不悟了！否则的话，就开除你的国籍！”

    契里诺夫·潘受到这样的批评，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起脖子说：“你说的情绪化，是说俄罗斯民族善于幻想吧？你说的不对呀。俄罗斯有很多森林，有漫长的冬季，这就使得俄罗斯人做更多的耐人寻味的思考。他们揣摸自己的内心，回味时空的变迁。啊，森林和冬季，给他们带来多么神秘的感受啊。所以，俄罗斯的文学作品才伟大、才不朽！”

    学者不屑地说：“契里诺夫·潘同志，我看你真是个花岗岩脑袋，你是打算从俄罗斯那里去见上帝吧？”

    契里诺夫·潘坦然一笑：“像俄罗斯人那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不但善于把生活艺术化，还善于把艺术生活化。现实是一个世界，艺术也是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合二而一，有什么不好呢？”

    学者说：“契里诺夫·潘先生，我也不叫你同志了，我还是叫你先生吧。你这个俄罗斯分子，俄罗斯文化真是浸入你的骨髓了！”

    契里诺夫·潘笑了：“我是有宗教情怀的。没有一定的宗教情怀，又如何会崇拜俄罗斯文学呢？当然，俄罗斯人信仰宗教。可他们不光信仰宗教，在宗教信仰里还有某种神圣的东西。所以，即便不信教的俄罗斯人，也可能有一种救世主的感觉。”说到这里，契里诺夫·潘以攻为守地问学者：“尊敬的先生，您阅读俄罗斯文学吗？”

    学者瞪着眼睛，表示拒绝回答。

    契里诺夫·潘深情地说：“我最喜欢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了，它通过战争写生活，写出了人物的性格发展和心灵成长。书中的人物安德烈，十分注重功名吧？可是，他倒在战场上后，看到天空是那样的悠远无限，人是那样的渺小，他就改变了生活态度。”

    学者的目光软了下来。他虽然没读过《战争与和平》，但他知道这是一本伟大的文学名著。学者幽幽地说：“一个有希望的民族，总有一群遥望天空的人。”

    契里诺夫·潘开心地笑了：“你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好吧，我请你喝酒！”

    学者连声说：“不，还是我请客吧！”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契里诺夫·潘与学者手拉手，走进了酒馆。他们让老板把餐桌摆到院子中，他们要对着夜空上的明月饮酒。契里诺夫·潘激动地想，如果不能影响一个世界，就影响一个人吧。

    学者喝了几杯就有了醉意。学者说：“月亮之神把一切都看到了，人间发生的一切，月亮之神都看到了！”

    契里诺夫·潘笑了：“先生，恭喜你啊，跨入了俄罗斯诗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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