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wrought with golden and silver light,
The blue and the dim and the dark cloths.
Of night and light and the halflight,
I would spread the cloths under your feet;
But I, being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William Butler Yeats《Aedh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
你伸出双手,撑开湛蓝晴空一片,是五月时分。
请你一定要回来,请你一定回来水边。
我会给你一簇花蕾,我院中的花水木。
淡淡粉色花蕾,蕊蕊欣然娇俏可爱。
愿你大梦无涯,有天终会开花结果。
希望你和心爱的那个人,百年好合。
——《花水木》
[壹]
三年后。
烈日炎炎之下,年轻的警官走进医院的大门。他来到电梯前,跟随人流一起走进去。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最后停在第十二层。
同众人一起走出电梯,各自分散,年轻的警官走到拐角处,推开病房的门之后,屋里的护士看到了他,微笑着朝他点头说:“景刑事又过来啦。”
景澈笑着点头,转头看向病床的人,凝望着那张已不再是少年的脸孔。
贝元一在氧气罩下起伏呼吸的呵气,闭着双眼,沉睡如婴孩。
景澈平静的望着他,转而又问身旁的护士:“最近没有人来看望他吗?”
护士摇了摇头,“这个嘛,一直都没有人来看他,可是这三年来,总会有人将他的医药费与看护费汇到医院的账户里,这点还真是不需要他本人担心呢。”
“还是以匿名的形式吗?”景澈接了口。
“是的。”护士回答,“我想应该是他的亲人吧,可是竟然一直都不露面,实在是有些奇怪。”
“是啊……”景澈沉下眼,离开病房前同护士讲:“如果有什么人来这里看望他,或是他醒了过来,请务必通知我。”
“好的。”护士点点头,关上病房的门时,不禁自语一句:“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都三年了,他要是能醒过来,早就醒了。”
已经过去三年了。
走出医院的大门,景澈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探下来,他下意识的眯眼。
如今那两个孩子,也该长大了吧。贝树希……倪夏致……现在的他们,也一定在某个地方,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的生存着。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也能够给予彼此一些温暖与牵绊。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城市里。
“很好,保持这个姿势,稍微转移一下视线,对,脚不要动,头再向左倾斜一些,下巴抬高一点,很好很好,就这样,OK!”
闪光灯在视界中“咔嚓咔嚓”的闪烁个不停,眼前是白寥寥的一片,摄影师的身后是忙碌的工作人员。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一直拍个不停的摄影师终于朝贝树希满意的笑笑,摆出了“Ok”的手势。
贝树希在心里吐出口气,继而换上灿烂的笑容,向大家点头说着:“辛苦了,非常感谢。”
工作人员也向她报应笑意:“也辛苦树希了,拍摄写真很累吧?虽然你现在是新人,可是你的外形条件很有优势,只做兼职模特太可惜啦。”
“我需要钱嘛。”女生耸了耸肩膀,“而且又要上学,没有太多的时间。”
“这样啊。不然下次介绍你给我认识的导演朋友吧,以你的形象,拍个电影绝对会红的,那时候就可以大赚了。”
“真的?”贝树希故意表现出非常期待又高兴的表情,随后露出开朗真诚的笑脸:“那就先谢谢您了。”不能够当真,对方不过是在说客套话而已。
走出摄影棚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八点多,贝树希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陆上,电话响起,接通之后,倪夏致的声音漂浮进耳:“……树希,兼职结束了吗?”
“嗯,已经结束了哦。”很快,她就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你在哪里?为什么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先别问那么多。”他有气无力的说下去,“可以的话,你现在过来接我。”
“好,我马上过去。你在哪?”
“……我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夏舅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好像真的很累,似乎连说话都是凭借着意志力,好半天过后,他才在贝树希的担忧中回答:“以前被我骗过的家伙突然带人找上来……我本想随便找些借口搪塞过去的,他却偏要我把钱还给他……我现在逃了出来,可是不知道这里是哪,没有公车站牌,行人也稀少。不过可以看见CP摩天大厦的钟塔,还有它正面的香水广告……”
“香水广告?是女星由夏主演的那个?”
“我怎么会知道广告上的女人是谁……痛……如果我现在这个样子搭上出租车,一定会被怀疑。”
“我知道我知道。”贝树希焦急的拦下一辆车,钻进去之后又问,“CP摩天大厦的钟塔……你正对的是东南方向的吗?”
“不,从我这个角度看,应该是西南……”
贝树希想了想,似乎终于知道了倪夏致的所在地,“好,你在那里等我,不要走开,我马上就过去。”
[贰]
淅淅沥沥的小雨,偏偏在这个时候下了起来。
倪夏致倚靠在阴暗的小巷里,望着纷落的雨水皱起眉。他感到四肢麻木,身上的血迹在渐渐的凝固。
半个小时前,他正坐在经常出没的“X-Seven”酒吧里。因为和老板很熟,所以经常可以喝到免费的鸡尾。在吧台前和老板正闲聊,他发现坐在靠窗位置的几个男人在看着他。
不算友好的眼神,他察觉到不妙,那几个男人却已经走上来,重重的拍上他的肩膀,只问了一句:“你是‘倪’吧?”
从来不回向人报出自己的真名,他对外宣称的名字都是“倪”。而这些找上来的人,恰巧就是前些天他“骗”过的人的手下。可与其说是“骗”,不如说是愿者上钩,他需要钱,并且是以快速的方式得到。酒吧老板也经常会为他介绍一些顾客,所以他所接触的都是常客。偏偏,他上次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家伙。对方需要一张薰也最新的寻回演唱会门票,大概是给他的女儿。薰也是最近当红的男性偶像艺人,他的演唱会门票很难搞到手,票价高,又是限量,倪夏致去专口排了两天的队也没能买到。
所以他只好走了下策,就是伪造一张薰也的演唱会门票。做起来很简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总之他在这种方面有些天赋。最后,以高出真正演唱会门票四倍的价格卖给了对方。在那之后也过了两个星期,薰也的巡回演唱会结束,本以为事情也告一段落。
可现在,对方的人却找上了门,看上去异常难缠,其中一人的左眼下还有骇人的刀疤,倪夏致看着他们,首先是镇定的问道:“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刀疤男子眼神眼神一凛,道:“将假冒的演唱会门票卖给我们大哥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倪夏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才细声慢语:“说假冒这种话,是不是有些失礼?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张门票弄到手,怎么,你们的大小姐没有赶上那场演唱会吗?”
刀疤男子咬着牙,朝地上粗鲁的吐了口口水,他一把抢过倪夏致的酒杯,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子,你少给我装蒜。就是因为拿着那种门票就演唱会现场才会遭到麻烦,那根本就是假的,缺少荧光印章,可你却骗了我们大哥那么多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钱附带利息还回来。第二,乖乖的跟我们走,让大哥来处置你。”
要求还真是多。倪夏致笑笑,可惜,他不是傻瓜,这两个选择他哪个也不感兴趣。于是他站起身来,用力的推开面前的几名男人跑出了酒吧。但他没有想到,酒吧外面有人堵在那里,好像早就料到他会逃跑。
寡不敌众,倪夏致很快就被抓住。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真是有够丢脸的。
他在小巷里露出自嘲的笑意,雨水滴落在脸颊的伤口上,隐隐的刺痛。
而看到贝树希一路跌跌撞撞的跑进小巷里来,他唯一的想法只有“真不想被她看见”。
倪夏致陷入自我嫌恶,蓦地皱起了眉。
三年来,倪夏致与贝树希两人生活在一起,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他放弃了学业,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校。为了让贝树希可以继续安心的上学,他必须要将一切扛起来。钱,这也是他们最为需要的东西。每个月将高额的医药费汇款到贝元一的医院就已经快要榨干他,好在贝树希的学费可以靠兼职来解决,但租房费以及日常的生活费也是一笔开销。同时,倪夏致与贝树希还在寻找当年的凶手,通过各种渠道来寻找线索,当然,这也离不开钱。他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本身就充满绝望,可又不想令贝树希担心。他努力的支撑起这片支离破碎的天,为的就是能够让她活得单纯一些。
然而,这已经成为了奢望。
贝树希不仅没有活得单纯,反而是和他一起为了钱而不择手段。他知道,她想要找回她的母亲,也想要找出杀父凶手,更希望让兄长接受最后的治疗从而得以苏醒。
这么多这么的愿望,她全部都想要实现。
而此刻的她,正哭丧着脸跪坐在他的面前,掏出包包里的湿巾来替他擦拭脸颊上的血迹:“……还是去医院吧。”
她从来不回怪他,也不会说埋怨他的话。就是这样,才令倪夏致更觉得沉重。
他摇头:“不去,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
“好了,别说了。树希,帮我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用湿巾擦掉他脸颊上的斑驳血迹,同时也担心的嘟囔着:“伤口会不会感染?就算是湿巾也会有微细菌,果然还是去医院比较好,我今天领到了兼职模特的薪水,所以……”
“都说没关系了。”他打断她,“只要去小诊所买点纱布和消毒水就好。”
看他佯装冷静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倒是贝树希有些生气起来。没有人会发勋章给他,他明明可以任性一点。于是不禁脱口而出:“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钱的话我会想办法,的确是夏舅舅骗了对方。”
“别这么凶,我好歹也是你舅舅。”他皱眉,“总之你先扶我起来。”
“嗯……”她应声,用自己的肩膀肩负起他的重量。
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倪夏致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听见贝树希惊恐的呼喊着他“夏舅舅”,然而却没有办法回应她。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叁]
从医院里走出来,乐正森律撑开海蓝色的雨伞,回过头去等着身后的樊竞。待到对方也撑开雨伞,两人便一同走在夜路中。
说起樊竞,他是乐正森律唯一的同性朋友。虽说乐正森律在学校的人缘不错,可他却从不付出真心,所以在他的心里,从来都只认为学校的那些人是泛泛之交,没有一个可以到达“朋友”的地步。
但樊竞却不同了。他和乐正森律从小学开始就同班,一直到了初中,也非常奇妙的维持着同班的缘分。直到大学上半年,樊竞不得已选择了退学,这和他另一个秘密的身份有关。每天忙碌着事务所和演唱会还有录制新歌,他已经无暇分身,根本没办法去往学校。这样的他刚刚忙完全国巡回演唱会,作为当红歌手薰也。
“有些怀念起学校的日子来了。”樊竞压了压棒球帽,很好的遮挡住了脸,“初中时期,我、你还有爱绪三个人经常这样在一起,我现在可是很期待能够重回过去,等到爱绪好起来,我人生的一大心愿也就能得以实现了。”
乐正森律不禁失笑:“用不用说的这么夸张啊?好像就要功德圆满的升天了一样。”
“那是因为我是你们的爸爸啊。”
“……你确实是做爸爸的料。”
“爱绪和你,就像是我的女儿和姑爷。其实看到姑爷你一直在等待着我女儿好起来,我真的非常的感动。”
“什么女儿姑爷的,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了吧。”
“说笑而已嘛。”
乐正森律知道,樊竞虽然以一种不正经的语气说着这种的话,可实际上是在用他的方式来为朋友打气。但乐正森律还是笑不出来,每次从医院离开,他都心情沉重。
从十五岁那年结束,他内心中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和他的母亲还有他的雅筱婶婶一起埋葬在了那片冰冷黑暗的海寂之中。那是令他再也不想回首的回去,打从心底里想要彻底尘封。
而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更是令他无力承受。尽管表面还在努力做出“我不要紧”的样子,实则,他面具下的真实面孔早已支离破碎。
人的一生,只能够摸摸的接受着他人的生、死、离、别,再来是爱、恨,以及悲伤与遗憾。
可如今的他,得到了什么?
母亲同雅筱婶婶的离去?
尉叔叔的出走?
爱绪的意外?
还是……
“喂,森律。”樊竞接下来的话让男生回到现实,“你那位继母,她对遥辉好吗?”
男生不知是在发愣还是在斟酌回答,转头和他的视线相对,却迟疑着没有说话。
樊竞叹了口气:“遥辉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我记得他比我们小三岁。不管怎样,他那个样子是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多说也只有六岁的智商。你们的继母,会不会嫌弃他?不,应该说,就算是嫌弃也是正常的……”
“那倒不会。”乐正森律牵扯嘴角笑了一下,“不如说,她都不怎么同我们讲话。我知道,我不该阻拦我爸寻找幸福,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也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何况我爸喜欢她,而且我和遥辉无所谓的。”
“连你叔叔都离开了乐正家,看来,真的只剩下你和遥辉两个人了。”樊竞意味深长的说道。
乐正森律笑笑,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只有他和遥辉了。
到了下一个路口,樊竞去往事务所,于是同乐正森律挥手道别。
乐正森律便独自一人朝前方走着。还不想回家,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八点三十分整。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条陌生的道路,他不经常来这里,所以对地形与路线都很生疏。可是,反而是陌生的地方,才能让他静下心来。
前方没有了路,是死胡同。他只好拐进旁边的小巷,却听到里面传来“砰砰”的轻响,他困惑的歪过头。
雨水落下。滴答滴答的渗入地底。
贝树希艰难的支撑着昏迷的倪夏致,快要走出巷口时,她抬起头的瞬间便看到了乐正森律。
他撑着一把海蓝色的雨伞,望着她的眼神同样充满诧异。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这是贝树希的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她抿抿嘴角,不知该以怎样的借口来搪塞过去,却见他已经走了过来。
“贝树希?”他的眼神流露出诧异,将雨伞举过她的头顶,为她遮住雨水的同时问道:“你舅舅怎么了?”
“……遇到了小混混,他们抢劫……”贝树希尽量使自己的神色表现出为难。
“看上去不是很严重的伤势。”乐正森律四处张望一番,“要不要去医院?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
“不用麻烦了!”贝树希连忙拒绝,“没事的……”
是不方便去医院吗?乐正森律再一次觉得,贝树希的秘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但是既然在这里遇到,他做不到若无其事的转身就走,于是试着询问:“这样的话,来我家怎么样?”
“什么?”
“如果回去的话,你家里只是你一个人照顾他吧?如果发烧的话就不妙了,来我家的话比较方便,至少我和我弟弟可以帮忙。”也有女佣会负责照料。
“可是……”她和他又不是很熟,也不清楚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见她犹豫不决,男生笑着说,“看来,我好像在多管闲事。”
她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而且他说的确实没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夏舅舅发起烧来,她一定没办法将他背去医院。尽管不知她现在的信任会否有些草率,但是,总比将别人的善意拒之门外的好。所以她喊住他,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肆]
每到下雨天,贝树希都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因为下雨天是她感到最为快乐的时候,爸爸不会去夜班,妈妈在家做菜,贝元一也因下雨而留在家里不用到社团练习,倪夏致会和兼职场所的朋友换班,在家里帮忙做晚饭。
下雨天,贝树希的家中总是充满闹哄哄的欢笑。恰巧,贝树希十五岁的生日那天便是雨天,全家人难得的聚到了一起,吃完了生日蛋糕,贝元一拿出冰箱里的西瓜,非常豪迈的用“手刀”切开。妈妈翻出了V8来拍摄,但中途因为不会使用而被咬着西瓜的贝元一抢走。
当时的贝树希还在缠着倪夏致讲他和女朋友的恋爱史,因为她早就已经察觉自己的舅舅有了些小秘密,并且她肯定,舅舅是谈了恋爱。
那边的贝元一拍完了爸爸和妈妈又将V8镜头转向贝树希和倪夏致,笑嘻嘻的说道:“夏舅舅,还有小寿星同学,看这里看这里!”
“元一,镜头贴的太近啦。”倪夏致无奈的苦笑着伸手去挡。
贝树希也笑:“元一哥哥根本就不会用V8嘛,镜头盖都没有打开,好搞笑。”
“谁说的,这东西超简单的。”贝元一不服气的去打开镜头的盖子,可是伴随着他“啊”的一声大叫,V8的镜头已经全部变黑。
回忆到这里结束,贝树希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倪夏致。她摸了一下敷在他额头上的冰袋,还是凉的。再看向他熟睡中的脸,血迹已经全部擦干,他睡的很沉,轻微起伏的呼吸富有节奏。
贝树希安心下来,她起身的瞬间才发现原本留在这里的男生不见了去向,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去找他。
乐正森律家的别墅很大,就和电视剧里面上演的那种豪门贵族所居住的房子一模一样,由此可见,他的确是名不虚传的富二代。三层高的洋房,坐落在市中心内最为出名的别墅区,有花园也有喷水池,栅栏门外围着篱笆墙,穿过玻璃门,可以看见不远处拿着飞碟逗弄拉布拉多犬的男生的背影。贝树希停在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安静的望着他。男生的侧脸在此刻显得柔和,表情淡然,这似乎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没有强颜欢笑,也不再佯装开朗。淡然而平静。
他在这时转过头来,仿佛察觉到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她,于是又露出那副算不上自然的笑脸,牵着那只拉布拉多犬走过来,问道:“你舅舅的体温降下来了吧?”因为她既然有心情走来这里,这就说明她舅舅的状况已经稳定。
“嗯。”贝树希点了点头,“谢谢你能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这样的话,就算倪夏致突然发烧也不用担心会应付不来,而且他家里也不比医院的设施差,有冰袋有药箱,甚至还有备用氧气。
“别这么客气,反正我家里最近也没什么人回来。”他摸摸拉布拉多犬的头,又说,“何况我们是同学嘛,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来也奇怪,乐正森律的家虽然很大,可却十分空旷。因为除了他和他弟弟,还有几名保姆,贝树希看不到其他的人。
“你的父母呢?”她试着询问,“他们在国外?”
“不,他们最近在忙公司的事情,就算回来也是下半夜,我们这段时间几乎碰不到面。”
“是吗……”贝树希皱皱眉,因为她看到男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总觉得像是放弃了什么,他那样的表情反而让她感到怪异。
“别说我了,倒是你,怎么只和你舅舅两个人住?”
“我父母不住在这个城市啊,因为考上了这边的高中,所以舅舅才陪我一起过来,而且……”贝树希说到一半就没往下说了。
“……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乐正森律有点尴尬的笑笑,接下来的那句话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毕竟贝树希你的秘密那么多,是不能随便告诉像我这种‘普通同学’的吧。”
贝树希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总觉得,乐正你和在学校时不太一样。”
“在那里是要戴上面具的,大家不都是那样的嘛。”他说的理所应当,“何况,你不也是?”
而接下来的她却没有回应,乐正森律有些奇怪的看向她,发现她正望着夜空,自言自语般的吐出一句:“是流星。”
他也条件反射的转头去看,可是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是否真的有流星划过。
“真可惜,你刚刚没有许愿吧?”他重新看向她,因为她用许愿的时间喊了他。
女生淡淡的点了点头:“嗯,不过,对流星许愿也没什么用,又不可能会实现。”
真是特别的说法,像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生,看到百年不遇的流星不都是兴奋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吗,可她却平静无比,让他不禁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这家伙不要紧吧”。
见他不说话,贝树希一脸迷蒙的抬头看他,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她。
“怎么了?”
乐正森律摇头,但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有些没头没脑的问她一句:“我说,你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吗?”
她似乎很奇怪他干嘛要问这个,低下头仔细的沉思了片刻,然后笑着回答他:“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这样的答案,竟让他觉得心底有些怅然。很想打破眼下的沉默,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回到倪夏致所在的房间时,贝树希不禁一愣,因为她看到乐正森律的那个“不太一样”的弟弟正坐在自己舅舅的身旁。见到乐正森律也走了进来,乐正遥辉便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律哥哥。”
“遥辉?”男生诧异的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别打扰人家休息,跟我离开。”
“我没有捣乱。”乐正遥辉摆出无辜的表情,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贝树希,然后牵住乐正森律的手,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律哥哥,是大哥哦,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大哥。可是,你是怎么找到大哥的啊?”
大哥?贝树希困惑。
“又在乱说,你根本就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你,我也没去找他。”乐正森律无可奈何的将弟弟领出去,临走时对贝树希说道:“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她回应。
剩下乐正遥辉还在门外不停的强调着:“是真的哦,他是大哥,遥羽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是大哥回来了。”
“好好好,是大哥总行了吧,你在梦中遇见过的大哥。”乐正森律随口应付。
而房间内的贝树希也没有太在意,听乐正森律说,他的弟弟和常人不太一样,所以她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这么想着,她便关上灯,走出了倪夏致的房间。
黑暗的空间中,倪夏致缓慢的睁开了双眼。他转头看向紧关的房门,两簇晶莹的眼波流淌着略显复杂的光点。
[伍]
倪夏致为什么会受伤,乐正森律并没有在事后向贝树希做任何的追问。而关于贝树希和年轻舅舅两个人居住的事情,乐正森律也觉得有必要为她保密。至少在学校里,在其他人的面前,他不会讲出来。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讨好贝树希,还是不希望被她讨厌。
这样想着,他难免会陷入自我嫌恶。为什么要刻意的去在意贝树希的感受?自己又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很奇怪不是吗,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热心的人,可他却想要在她的面前来树立这样的外在形象。
大概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了吧,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的,所以不用担心,顺其自然就好。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而来到学校,乐正森律刚坐到阶梯教室里,坐在后排的几个基础班的女生就叽叽喳喳的和他打招呼。无非是离校之后的邀请,“乐正,今天结束课程之后你有时间嘛?”“偶尔也一起去唱歌嘛,大学一年级的时间就是用来挥霍的。”“不过乐正是那种家教很严的豪门贵公子,一定要去高级一点的KTV才能对得起身份。”“可是会很贵啊。”于是几个女生之间出现了“价钱”上的分歧。
乐正森律只是开朗的笑着,以一句完美的“今天的摄影社有活动,我要去那里,不然社长会扣我学分的,所以抱歉啦”推辞掉了众人的邀请。
明显的借口,但却不会得罪人,几个女生也笑笑表示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这个封面上的模特好眼熟。”最后,女生们转移了话题,而是看着手中的杂志发表疑问。
“什么杂志?啊,是《HANA》啊,这家每期的新衣预告都好漂亮的,模特也很美,给我看给我看。”另一个女生接过杂志,望着封面上的模特微微蹙眉,随后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会吧……这不是贝树希么?”
其他女生也被诧异的互看一眼,随后纷纷凑过来,盯着杂志封面你一言我一语起来:“真的是她,她居然是《HANA》杂志的模特?”
“真的很漂亮啊,脸小的人就是上镜,而且她的长相又是属于那种可爱与冷傲兼并的类型,个性十足,又很清新,难怪会登上杂志封面了。”
“不过她从来都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她本身也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最后有人总结道:“美女都是那样啦,不会和一般人走得太近,但又和每个人都是朋友,这种事情用平常心对待就好,别在意别在意。”
这期间,只有乐正森律保持着沉默,一次都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他拖着下巴,右手转动着圆珠笔,在心里念叨着她们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中的关键字。
《HANA》杂志。封面模特。贝树希。
总觉得,有点让人在意。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乐正森律在午休时间离开了学校。
等他回过神时才注意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市中心的《HANA》杂志社门前。
他这样下去真的不要紧吧……竟然会跑来这里,连他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了。好像,在往更深的地方陷下去,应该及时回头才行,但是……回头的话,可能会变成石头人也不一定。
就在他为这种无聊的问题纠结到不行的时候,杂志社的大门被推开,目测年龄在二十几岁的漂亮女子走出来,她有一头耀眼的金棕色卷发,带着深蓝色的隐形眼镜,在望向站在门口的男生的瞬间,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走上前去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啊!是乐正森律!”
“哈?”他吓一跳。
“真是稀奇,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哎呀,个子长高不少嘛,等等……什么啊这衣服,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穿这种奢侈的名牌?就算是小少爷也不要太夸张!”
乐正森律被她噼里啪啦的语速惊到,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面前的人,心里满是不爽:“你是谁?”
对方一愣,随后微笑出来,“你不记得我了?那你总记得这个吧。”说着,她便伸出手来做出了一个手机表情里的生气图案的鬼脸。
看到这样形象的真人生气表情,乐正森律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于是一敲手心,有点不敢置信的说:“你……是苏萤姐!”
名叫苏萤的女子朝他比出剪刀手:“正确答案!”
苏萤比乐正森律大四岁,三年前去了国外,留学归来后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其父的公司旗下,于是成为了苏家公司创办的《HANA》杂志的主编。她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功课也好,不过,这样的人也是有着缺陷的。她无法忍受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时发出的那种粗糙的摩擦声,那样会使她打寒颤,并且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从小时候开始,这种怪癖就一直令乐正森律无法理解。
双方的父母都是商场上的故交,所以,彼此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经常会去对方的家中玩,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是,自从乐正森律交了女朋友之后,就忽略了和苏萤之间的友情。当然,对方也没有太过在意,她的朋友很多,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失落。
只是,多年不见,乐正森律望着面前这位外貌变化极大的姐姐,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
好在苏萤表现的热络,笑眯眯的询问:“看到你这个样子,遥辉也该长大了吧?真怀念啊,他小时候软绵绵的样子真可爱。”
“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长大了,现在是初中二年级……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情况,所以他基本上还是要在家里自学。”乐正森律耸耸肩膀。
“叔叔请了家教给她?那也不错啊,遥辉是成长缓慢的天使嘛,当然要需要特别待遇的。”
“成长得太慢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如果到了最后,可以照顾他的人都去了另外的地方,只剩下他一个才最可怕。”
几年不见,原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竟然也会担心起人来。苏萤不禁感到一丝欣慰,踮起脚拍拍他的头:“森律,你变乖了哦。”
男生失笑,不留痕迹的推开她的手:“别把我当小孩子。”
话到这里,苏萤终于说出了关键问题:“对了,爱绪呢?她还好吗?”
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这样问,乐正森律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他只是轻轻挑起嘴角,平静的诉说着无懈可击的谎言:“她很好,只是我们没能考上同一个大学,这点有些可惜。”
“有什么关系,偶尔分出一些距离才可以产生美感嘛。”她打趣道,“你和爱绪两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整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到不行。”
下一秒,苏萤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遗憾的对男生说:“好不容易碰到,可惜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话,你要请我去你家哦。”
乐正森律点头称一定,他望着苏萤离开的背影,唇边的笑意也缓慢的消散。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她,回想起她刚刚说的那句:
——你和爱绪两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整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到不行。
爱绪。爱绪。爱绪。
这是他每天最不想听到可是却又偏偏会被别人提及的名字。
乐正森律沉下了眼,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对苏萤表示抱歉,撒谎骗了她,很对不起。然而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拐角处的贝树希。
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为欺骗苏萤的事感到懊悔。
[陆]
结束了兼职,贝树希走出杂志社摄影棚的时候便被新来的摄影社拦住了去路。他喋喋不休的向她说着“像你这样的外形,只做兼职模特太可惜了”,“不如签约我认识的一家公司好了”,“放心吧,我又不会骗你”。
总觉得这位摄影师太过热情,贝树希情不自禁的感到了一丝嫌恶。可她又不能表现出不悦,得罪了他,自己在杂志社的兼职也不会好做。
而在这边的乐正森律的眼里,贝树希和那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的画面很是怪异。不如说,她是被缠住了,被中年男子抓着手臂根本没法脱身。
乐正森律下意识的向前几步,提高音量大声喊道:“树希!你等很久了?抱歉我刚刚才到,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贝树希蒙蒙的转过头来,中年男子也一同转过视线。大概是终于有了合适的借口,贝树希低头向对方鞠躬,露出歉意的笑容,乐正森律可以清楚的听到她说:“很对不起,我男朋友来接我了,那么我先走了。”接着便向男生这里跑过来。
贝树希巧妙的挽住他的手臂,男生则向她摆出“了不起”的赞许眼神:“演技逼真嘛,现在这样子,好像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你还不是先叫了我‘树希’。”
他扬扬下巴,“我是为了给你制造后续发展的机会。”
“什么意思?”
“如果不亲热点的喊你‘树希’,你又怎么能理所应当的说我是你‘男朋友’呢?”
“哦。”贝树希眯起眼睛,“原来你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这么多?根本就是天才啊。”
“总之,我又帮你了一次。”这么说着,就已经来到了一家餐厅的门口,乐正森律示意里面,“所以请我吃顿饭总是应该的吧。”
虽然觉得他这种出身豪门的人是不需要让她这样的小平民来请客的,可他确实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她的面前,给予她帮助,又从不过问事发的起因。如此一来,她真的要表示一下感谢的诚心才说得过去。
“可以是可以。”贝树希在餐厅门口停下脚,怀疑的歪过头问道:“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嗯……因为突然想吃这家餐厅的牛排饭。”
她无奈的笑出来,“不要打马虎眼。”
“好吧。”乐正森律垮下肩膀,只好说出实情,“因为我在杂志的封面上看到了你的脸,觉得好奇所以就过来了。”
“……哦……是上期的《HANA》封面。看来,你又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
男生挑眉,“哈啊?这也算秘密?早就有很多人知道了。”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嘛。”贝树希看似顽劣的笑一下,转身迈进餐厅大门,回头时对他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两个秘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一个?”
乐正森律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刹那间变了变脸色。他垂下眼脸,抿紧嘴角勾出一抹生硬的笑意,回答她说:“我并没有什么值得讲给你听的秘密。”
贝树希看着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他传达来的某种信号。没错,是“不准窥探我的内心与过去”的信号。他坚守着自己的世界,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将真实的话说给别人,明明彼此很接近,可中间却又隔着一面无形的透明墙壁。
他站在墙壁的那端来观望着墙壁这边的人的表情。带着微笑的面具,掩饰着冷漠的面容。
可是,总是一个人承受这些,一定会觉得非常悲伤。如果有人愿意来帮他一起分担,给予他一些温暖,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露出略显寂寞的眼神吗?
[柒]
结束了一天的日程,从杂志采访到新歌录制,樊竞好不容易可以在中午溜出事务所。但经纪人只给了他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而这苛刻的二十分钟规定,并不是不近人情,而是担心他跑出去玩起来,所以这二十分钟便是“去餐厅打包——带回事务所——然后吃午饭”的时间安排。
绕到街道拐角的时候,带着茶色墨镜的樊竞因看到对面的某个身影而停住了脚步。
是乐正森律。
他穿着浅咖啡色的短皮衣,暗蓝色的牛仔裤,把双肩包当成单肩包背,加上个子又高,所以在人群里很是扎眼。他正往一家名为“斯菲尔”的餐厅里走去,据说那家店的牛排味道很独特。
真巧,会在这里遇到,既然碰见了,就顺便让他来请客好了。樊竞这么想着,抬起手来刚想要喊住他,却因看到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身影而瞬间停止动作。是个女生,漂亮的眉眼,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裙。她回过头来对乐正森律说着什么,笑起来时,嘴角旁会有两个明显的酒窝。
大学同学?
可乐正森律不是那种会轻易和异性进出餐厅的类型,虽然他看上去有些轻浮,但实则既保守又固执,简直就像是石器年代的遗留物,除了纪爱绪,他的人生阅历中几乎没有第二个女友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个女生又会是谁?
他们走进餐厅,挑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樊竞目睹了这一切,好长时间都愣愣的回不过神。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好友,可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他停不下猜测。
而且,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画面又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是闪闪发光的情侣组合。
可是若真是这样,那么爱绪就太可怜了。
樊竞的心中隐隐有些怒意,他压低棒球帽的帽檐,转身快步离开。
[仈]
多年之前,这个女子有着温柔和暖的目光,干净的面容,令人感到安心的指尖,盘在头后的鬓发衬托着光洁白皙的肌肤与脖颈,是如此淡然却又深刻的存在,尤其是在她露出笑容的时候,便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刻。
这样的她扮演着许多角色,妻子,母亲,姐姐……她从不会说一声辛苦,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义务。
只是如今,她又以其他的形式重新跳跃进了他的视线里。望着地面上的这些照片,倪夏致坐在狭窄的客厅里沉下了眼。
回想这过去的三年,总觉得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十九岁,带着贝树希离开了景澈的公寓,舅舅与外甥女两人一路辗转到了陌生遥远的城市。他不再升学,开始在工地与面馆之类的地方打工,收入成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因为相貌端正,性格随和也容易相处,工作起来又不惜力气,面馆老板的儿子便介绍他去了朋友的酒吧,又多了一份工作,起初,他是酒吧里的服务生。半年之后,他误打误撞的从酒吧老板那里发现了更为快速的赚钱方式。类似于“欺骗”,但又不会违法,因为愿者上钩,他可以帮助那些顾客实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高价卖出的假冒红酒,有人愿意买;不值一文的戒指也可以说的价值连城,有人愿意戴。得来的钱,他会和酒吧老板七三分,所以在那家名为“X-Seven”的酒吧里,他又多了一个叫做“倪”的称号。于是他辞去了工地和面馆的兼职,因为在酒吧里的收入就足够他很好的养活自己和贝树希。每个月初,他都会将三分之一的薪水通过转账的形式打到医院的账户上,那是用来给安元一治疗的金额。
酒吧老板也曾经委婉的劝说过他:“你还年轻,不需要这样卖命……我在你这个年纪,根本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赚钱,不管怎样,偶尔也回家看看吧。”
“不要紧。”他当时这样轻巧的回答。
不是不想回去。
而是还不能回去。
并不是指从前的那个家,是另外的一个,他正在试图回归的家。
这是一个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包括贝树希在内,她也从不知道他已打定的主意。
从回忆的思绪中走出来,倪夏致继续翻看着地面上的数张照片。私家侦探专业跟踪,所以拍摄下来的照片都十分清晰。在这些照片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那个人的面容——
她走出别墅、在珠宝店佩戴钻石戒指、司机同她问好、她和她的丈夫进出高级餐厅……
照片上,她依旧美丽,穿着白色的套装,精心打扮的妆容更显亮丽。如此看来,她现在过的还不错。
“……秋姐。”倪夏致呢喃出声。
以前的人生就像在做梦,他没想过会走到这里来,也没想过竟然真的要这样做。
直到他看见了这些照片,他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没有结束过,从来都没有结束。
突然听见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倪夏致一惊,急忙将照片整理好塞进桌子下面,贝树希在这时跑进屋,看到倪夏致有些慌张的模样,她笑嘻嘻的凑过去:“在干吗在干吗,夏舅舅,你刚刚非常可疑哦,在把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从实招来。”
倪夏致很没办法的瞥她一眼,不急不慢的道:“……把换掉的内裤藏起来算不算?我说啊,树希,你好歹也是个女生,不要总是粘着我,你已经长大了。”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粘着夏舅舅的啊,到了现在,怎么可能会改得过来,除非你有一天结婚,在夏舅母的面前,我会勉强自己收敛一些的。”她眨巴眨巴眼睛,抬起手去摸他脸颊上的伤口,“好像已经快要愈合了……以后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了!我也可以兼职赚钱,你不需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失笑:“不行,你一点都不可靠。”
“啊?为什么?我不可靠?为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不可靠,爱撒娇,还单细胞。”倪夏致说真便站起身,望着跪坐在地面上的女生问:“饿了没?我做饭给你吃?”
“我在外面吃过了,双细胞舅舅。”
“杂志社请客?”
“怎么可能,是和同学。就是上次帮了我们的那个,乐正。”
倪夏致的表情变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最近好像经常提起他。没关系,就算你交了男朋友舅舅也不会反对,大学生了嘛,没有男生追的女生才更令人伤脑筋。”
“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学,连朋友都还没有算上。”
他佯装失落的叹息出声:“反正女大不中留,我不会硬把你栓在身边的。外甥女的幸福,做舅舅的应该帮忙一起争取才是。”
“真的没有啦。”贝树希捂着双颊,摇摇头,突然说道,“夏舅舅,如果元一哥哥也在就好了,妈妈也回来就好了,爸爸还活着……就好了。”
倪夏致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轻拍了拍她的头。
“不过,夏舅舅,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贝树希时,他还是个幼稚园大班生。并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贝家,而是中途被接了过来。贝家里,有着比他小两岁的贝元一,那年也才刚满六岁。而仅有四岁的贝树希还在牙牙学语,她开口晚,贝元一粗枝大叶,对妹妹的事情还不如游戏上心。反倒是后来的倪夏致担当起了兄长的责任,所以,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他既是贝树希的舅舅,又是她的哥哥。
秋姐和姐夫都忙于工作,每天奔波在外,等到他们突然注意到的时候,贝树希已经学会开口说话,而会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夏舅舅”。
等倪夏致到了中学,贝树希也上了国小。十二岁的她还天真幼稚的许下誓言:“将来我要嫁给夏舅舅,因为夏舅舅会陪我玩,也会替我绑头发。”
那样稚嫩的声音,好像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如今的她,仍然以一种单纯的眼神望着他,毫无心机的重复:“夏舅舅,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他陷入沉默,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因为一旦说出口,他就成为了那个有心机的人。可是,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于是他点点头,骗了她:
“嗯,我们会在一起。一直。”
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能否遵守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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