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楼下，我刚把银行卡插进ATM机，江寒的电话就过来，急切地问：“小栖，钱准备好了吗，我要赶快送到桑离那边去。”我按“确认”键，人民币哗啦啦流出来，眼泪也哗啦啦流出来。桑离是江寒的女朋友，而我，也是江寒的女朋友，只不过桑离是过去式，我是现在时。我一路朝江寒那边赶，他一路还在催，吵闹的铃声，大张伟在唱：啦啦啦，果汁分你一半……江寒是果汁吗，我要分桑离一半？

    “天啦，你是不是有病，走这么慢。”江寒接过钱便转身走了，我觉得他的嘴巴越来越像宋祖德了，那样的刻薄和挑剔。我本来想要跟他上楼的，可是他没有等我，电梯门便关上了。我站在楼下，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努力朝他的窗口张望着。天空很蓝，而我，很孤单。

    刚到公司，楚盛年就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小栖，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吓了一跳，楚盛年是公司有名的小气鬼，他怎么会这么大方？我说：“你省省吧，我有男朋友，你没机会的。”楚盛年嘻皮笑脸地说：“那我就创造机会。”

    本来以为楚盛年只是说笑，谁知道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在楼下等了。江寒拿到钱之后，电话便一直关机，我想他一定是和桑离在一起吧。所以楚盛年朝我招手的时候，我便走了过去。我说：“你真的请吗？”楚盛年潇洒地说：“当然。”我对计程车司机说：“香格里拉，谢谢。”

    我指着一只好大的龙虾对楚盛年说：“我要吃掉它。”楚盛年坏笑着说：“对，吃掉它。”于是，我沾了许多的芥末，一片接一片地吃，吃得热泪盈眶。楚盛年一直在旁边说：“你少蘸一点芥末，太辣了，喝点红酒吧。”我咕噜咕噜地喝，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干爽的海绵，浸润到水里，一点点吸收，一点点沉重，然后再变成眼泪流出来。

    2．

    楚盛年请我去香格里拉吃龙虾的事情，像是在公司里扔进了一颗炸弹，炸碎了同事们的眼镜。有人说：“小栖，珍惜吧，我们不一定要找最有钱的男人，但一定要找最舍得为自己花钱的男人。”在茶水间遇见楚盛年。他问我：“小栖，昨天喝那么多，你没什么事吧？”我说：“没事。”楚盛年还想说什么，我已经逃一样跑开了，跌跌撞撞地，打翻了桌上的盒子，满满的方糖哗啦啦散落一地，而楚盛年就站在中间，手足无措。

    我给江寒打电话。我说：“你昨天怎么关机了。”江寒说：“我手机没电了。”我说：“你是不是对我也没电了。”江寒不说话，我听得见那头有碗和碟子的声音。我说：“你在干嘛？”江寒说：“我在吃饭。”我说：“呵呵，我还没一顿饭重要。”江寒说：“小栖，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还想说什么，我还想无理取闹，江寒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拨，大张伟一遍遍唱：啦啦啦，果汁分你一半，啦啦啦，果汁分你一半……可是属于我的那一半果汁呢，是不是变成眼泪，流光了。

    主管在啪啪啪地敲我的桌子：“小栖，上班时间怎么能打私人电话呢，你最近的业绩很差哦，要努力，不要忘记当初的理想。”我白一眼她麦兜一样摇摆的身躯，在心底说：“我的理想不是做OL，那是麦兜的理想。”楚盛年从MSN里传过来一份资料，他说：“刚刚听到主管骂你了，这个客户我已经差不多搞定，现在换你去跟，好不好？”我说：“不好。”可是这两个字点击了好几次都发送不出去，原来是MSN掉线了。后来才知道，是海底的光缆断掉了。我和楚盛年真是可怕呀，一接触就地震。

    3．

    江寒又打电话过来了。他说：“小栖，你卡里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全给我？”我想说：“我又不是你的人肉柜员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还在追着问：“到底有多少嘛？”我说：“大概还有三万。”他说：“那你快点拿给我。”

    站在公司楼下，ATM机前排了长长的队，江寒打电话过来催我。我换了新的铃声：喝太多，人会醉，爱太多，心会碎……我不接他的电话，也不按掉，就那样任忧伤的和弦一遍遍寂寞的唱，旁边的人都朝我看。

    也不知道铃声醉了多久，碎了多久，终于排到我了，可是我却找不到我该死的银行卡了，钱夹，包包，口袋，都没有。后面的人在催我，我只能闪到一边，坐在台阶上，继续找，然后努力回想。江寒还在催，还在催。我说：“江寒，我找不到我的银行卡了。”江寒说：“怎么会，你仔细找找。”我说：“我找了，都找不到。”江寒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会还给你的。”我说：“我怎么不相信你，现在是你不相信我。”江寒不听我解释便挂了电话，再拨，他也不接。

    我坐在台阶上，抱着我翻得乱七八糟的包包。然后楚盛年就跑过来。他说：“小栖，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不理他。他说：“小栖，我有话要对你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听。我朝他喊：“楚盛年，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你省省吧。”等不及楚盛年说什么，我便跑开了，包里的东西丢得零零落落的，我拣起来继续跑。

    4．

    那以后，江寒很久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可他都关机，我便给他写短讯，写许多的短讯，虽然没有回复，我仍然不停地写，当是我和他说话。我去他家楼下等他，可是等不到，我站在楼下，朝他的窗口看，抬头对天空说很想念。

    楚盛年又来找过我，站在公司楼下等。我说：“楚盛年，你是不是又想请我吃饭。”他说：“是啊。”我说：“你想请我吃什么？”他想了想说：“我请你吃自助餐吧。”我说：“真小气。”他说：“应该是实惠才对，我每次都是扶着墙进，扶着墙出。”我笑。计程车开过来，我对司机说：“哪里有五星级就去哪里，谢谢。”

    真的是很享受的地方，笑靥如花的女人妩媚摇摆，小招待的领结纯白，陈美的小提琴震飞了剔透的玻璃盏。我一杯接一杯，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手机响了也不知道，还跟在铃声后面唱：喝太多，人会醉，爱太多，心会碎……楚盛年一直在劝我：“少喝一些，喝少一些。”我不知道他是心疼钱，还是心疼我。

    我没有扶着墙进，却是扶着墙出的，楚盛年抱着我。他说：“我送你回家吧。”我说：“好啊，回你家。”手机又开始响，我嚷嚷着要楚盛年按掉。在电梯里，我就开始吻楚盛年，我知道他喜欢我，不然他抱我的时候，怎么会那么用力。都说喝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不是呢，我心里清楚得很，与其绑着一个天天管我要钱的男人爱而不得，不如退而求次，找一个愿意为自己花钱爱自己的男人。楚盛年被我的吻吓到了，好几次停下来，看我真的不拒绝了，才敢再吻。

    5．

    好久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了，我躺在楚盛年的单人床上，窗外的天蓝得几乎透明。楚盛年在厨房为我做饭，碗和碟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翻出手机，一连串陌生的号码。拨过去，是江寒。他说：“你昨天怎么不接我的电话？”我说：“我没电了。”他说：“电话明明通的。”我说：“是我对你没电了。”他说：“你又无理取闹。”我说：“是啊，我永远都无理。”他说：“你有时间出来一下吗，我把钱还给你。”

    两个人约在时代广场见面，我走得磨磨蹭蹭，他要把钱还给我了，他要断了和我这最后的唯一的联系，心底有一种赴死的苍凉。江寒说：“我们真的不能了吗？”我不说话。江寒说：“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我不说话。江寒把一沓钱塞进我的怀里，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我在心底低低的喊了一声：“江寒。”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见，可是他却停了下来。他说：“本来这些钱是给桑离做手术的，可是她等不到了。”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打你电话，你老是关机。”他说：“在最缺钱的时候，我把手机卖掉了。”我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已经在唱：喝太多，人会醉，爱太多，心会碎……是楚盛年。他说：“小栖，饭做好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江寒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们都怕眼泪掉下来，都抬头看天，天空那么蓝，而我们，却很孤单。

    因为地震而中断的光缆终于接通了，MSN里，楚盛年说：“小栖，我有话对你说。”我说：“你是不是想说喜欢我。”楚盛年说：“不是，我有女朋友的，在老家。”我笑笑说：“那你想说什么？”楚盛年说：“我想说，那天在公司楼下的ATM机，我排在你的后面，你忘记取卡就走掉了，我喊你，可是你捂着脸，头也不回。说请你吃饭，本来是想和你开个玩笑，那是你卡里的钱，可是最后我想解释，你却醉了。后来，好几次，我想说，都没机会。”

    楚盛年一口气发了许多话过来，可是我来不及说什么，MSN便掉线。后来看新闻才知道，台海又发生了五级的地震，刚刚修复好的光缆又一次断了，多像是我的心，来不及修复，便又被震得七零八落。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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